水蛭坐在卧室的窗边，任凭春日慵懒的阳光洒在身上。女仆在门外扫地，淡雅的乐声从楼下传来。从窗户的这个角度，他能看见一个瘦弱的斯拉夫男孩正抱着柴火经过。虽然不认识，但他知道，这孩子是被他押送到这儿的。
事实上，门外的女仆和楼下的乐师，都是被他押送来的奴隶。
有人靠近，水蛭没有回头，只听见对方拉着椅子坐在了对面，将一个酒杯推到了自己手边。
“茴香酒，尝尝。”那人说道，“劲很足，比葡萄酒好得多，罗马人的又一项发明。”
水蛭没有动，只是用余光扫了那人一眼。灿烂的阳光下，整个屋子都显得无比黯淡，只有那人闪亮的铠甲是个例外。仔细想想，自己似乎还没见过他穿便装的样子。
“其他领主闲居城中时，都会迅速爱上罗马人的华丽丝袍，那也是一项伟大的发明。”水蛭用这样的方式接过话茬。
对面那人嗤笑了一声：“是的，还有美味的橄榄油甜品和穆萨卡，刻着精美浮雕的纯金面具，身体可以盘成O字的柔韧女仆，都是罗马人的发明……他们就是这样失去自己的领地的。”
水蛭当然明白对方的意思，这个人的坏脾气在整个上流社会是出了名的，但是却没人能反驳他所说的一切。不过，想到自己不得不在这样一个好天气闷坐在屋里，他还是决定引导对方继续说下去。
“柔韧女仆？O字型？真是稀奇，你家里有这样的尤物么？”
“哼，我们认识的时间不算长，以后你就知道了。”对方果然把眼睛眯了起来，“罗马人有浩如烟海的著作，哲学的、神学的、修辞学和医学的，他们哪怕能在满足了食欲和肉欲之后的那一点空档中读上几页，也不会让帝国变成现在这个样子，更别说罗马人对战争艺术的研究。而如今，这些低能儿不仅什么都没学会，还把自己十字军祖先的那一套也忘得差不多了。我可和他们不一样。”
“嘿嘿……”水蛭笑了起来，然后调整了坐姿，好让自己可以充分欣赏对方愤怒的表情，“公爵，既然身边全是这种废物，你又何必独力支撑呢？”
雷蒙公爵深吸了一口气，脸上的怒色逐渐平复，到最后微笑起来，随意掸去铠甲上的灰尘，说道：“你还是关心一下自己的麻烦吧。几个下野的法官虽然不算什么，东正教会的压力却是不能忽视的，你还欠他们一个公开审判呢。”
水蛭两手一摊：“我一点都不担心，因为我知道你会替我搞定一切。”
“我很好奇。”雷蒙公爵把头歪向一侧，“你跟你以前的雇主也是这样说话的吗？”
“当然不。”水蛭说。
“不是？”
“不是。”水蛭咧嘴，露出满口大黄牙，“你是个聪明人，而他就差了点，要不也不会被烧得渣都不剩。”
“希腊火……”雷蒙嘟囔了一句，“的确，只有弱者才会追求魔法的力量。”
水蛭意味深长地笑道：“像你这样的强者，当然只相信一往无前的勇气咯。”
“马屁拍得过头了。”雷蒙公爵打断水蛭，“言归正传，接下来的工作该怎么展开，我想你已经有主意了吧？”
谈起正事，水蛭便稍稍坐得端正了些：“每个月二十人，这个还是能满足的，不过我需要重新找个藏身处。顺便问一句，这之后的费用，你都能给我包了吧？毕竟我已经把产业都处置掉了。”
雷蒙公爵随意挥手：“钱随便花，但是人必须给我保证质量。”
“质量这东西，不是要驯化一段时间才能看出来么？”水蛭问。
雷蒙公爵凑近过来，眼神突然变得无比冰冷：“你以前的那些手下，我看质量就不错……”
水蛭沉吟了片刻，便也凑到桌前说道：“对自己人下手，这种事……”
“如何？”
“……要加钱。”
“行。”
于是二人便笑了起来，同时仰头迎向窗外的暖阳，浑身感到惬意无比，接下来的对话便像是闲聊了。
“对了，那个杰森，你打算怎么处理？”
“等我摆平了教会这边，再看吧。”
“哼……”
“哼什么，帝国现在最不缺的就是敌人，何况这人背后还有威尼斯人撑腰。不能你惹的所有麻烦都靠我来收拾。你也看到了，我现在忙得很，任何与这宏伟计划无关的事情，我都不想操心。”
“我在想，要是我能把他驯化了卖给你，你能给我多少钱呢？这样总不能说与你的计划无关了吧？”
“嘿，别说他，就是他身边那几个同伴，我都可以出上三倍价钱。不过我不建议你这么做，个人意志太强的人，不适合进行驯化，要不我怎么不让我的士兵来？”
“那个大脑袋壮汉，本来就是我的……”
“你眼瞎了才会抓个德国骑士。”
“是准骑士……那么，只要我打垮他的意志？”
“呵，这就看你自己了。”
随意闲谈间，屋外传来铃铛响动。雷蒙拍拍屁股站起来，说了声“该干活了”，随即大步离开。水蛭在屋中盘桓片刻，大概是觉得憋闷，于是打开了另一面墙上的窗户。从这里看去，便是与之前截然不同的景象。
院子里站了一排肌肉虬结的壮汉，木然的表情中偶尔透出几分凶残。那个抱着柴火经过的男孩此时被人推进场地中央，一杯饮料塞进了他的手中。
“喝下去！”
蛮横的吼声响起，一根皮鞭凌空抽在男孩的背上。男孩睁着恐慌的大眼四下张望，入眼之中没有一张善意的面孔。
“快喝！”
男孩颤抖起来，在皮鞭的第二次挥动之前将杯中饮料尽数喝下。
当啷一声，杯子摔落在地。男孩翻着白眼摇摇欲坠，随后站稳脚跟，目光迷离，白净的皮肤也开始变得血红。
鞭子再次挥起，在男孩的胸膛上绽出一朵艳红的血花。那声音咆哮起来，如怒潮席卷礁石，一浪高过一浪。伴随而来的，还有源源不绝的皮鞭破空声，以及男孩的哀嚎。
“痛苦吗？”
“你痛苦吗？”
“这样算得上痛苦吗？”
男孩捂着脑袋四下躲避，被那一排凶神恶煞的壮汉拦住。皮鞭还在舞动，男孩的皮肤已经满是交叉的血痕。终于，他忍不住呐喊道：“痛苦！我痛苦！”
皮鞭停住了，一只母鸡被丢在了他的面前。那声音变得温柔而魅惑：“生命，本就是痛苦。只有让别人痛苦，才会减轻自己的痛苦。”
也许是为了让这个男孩有充分的时间去理解，那声音等了很久，当再次响起时，语气又变得冰冷：“杀了这只鸡。扭断它的脖子，拔掉它的羽毛，抠出它的眼珠！”
男孩迟疑不决，皮鞭再次挥舞起来。水蛭饶有兴致地看着一切，男孩最终鼓起勇气做了那些事情，鸡毛在半空飞舞，雷蒙公爵手拿疗伤的药膏出现在院子里，脸上满是慈祥。
“不错的开端。”他不置可否地笑了笑，知道等男孩下次再出现在这里，对手会是鹅、狗、猪，最后便是人了。而男孩也会被一遍遍地洗脑，最终成为杀戮的机器，或是其他杀戮机器的练手教材。
要是自己的人接受过这种训练，也不至于输在几个开酒馆的外地人手中。看来，真该把他们都卖到这里来。没错，就是这个道理。
拿起酒杯，品了一大口，迎着阳光合上眼睑，看到的只有通体的血红。嗯……真是带劲。
……
几乎与此同此，在漆黑的地窖中，一场小小的骚动已经止息。杰森一手搂着满脸苍白的伙计，一手抓着死尸枯槁的手，笑着安慰道：“没事了，没事了，只是铁处女的门没关严而已。”
铁处女。
在整个地窖的刑具里，就属它的名字最为众人所熟知。
像个直立的雕像，里面满是针刺。因为前盖没有锁好，才让里面这具千疮百孔的尸体得以与众人见面。那伙计余惊未消，犹自喘着粗气，没等杰森宽慰之言说完，膝盖就先软了，满头的汗水也流到了脖子上。
杰森让人把这伙计先行扶上楼梯，随后对众人说道：“好啦，该看的已经看完了，咱们还是上去吧。”这句话如同皇帝的赦免令一般，让大家绷着的心弦终于有了松动。
事实上，在地窖的尽头还有一副桌椅，上面摆着餐具和酒杯，杰森看在眼里，但觉得没必要让众人知晓。
终于又见到阳光了，这是所有人离开地窖后心中唯一的念头。他们贪婪地呼吸着外面的新鲜空气，努力让生命中美好的东西充斥脑海，好驱散这份毛骨悚然的悸动。但凡腿脚还没软到走不动路的，都挣扎着想要离那地窖口远一些，然后，再远一些……
杰森迎着阳光活动了一下手脚，然后微笑着观察每个人的表情。当目光和二管家对上的时候，后者万分郑重地向他颔首致意。
“那么，还是那句话。”杰森淡淡笑道，“公平竞标嘛，别使手段。既然大家都没什么意见，我今天的任务也算完成了。”
染坊老板和妓院老板两人全都哭丧着脸，估计现在就算倒贴钱，他俩也不会再打这所宅子的主意。而二管家则只是眉头紧锁，开始操心将来该用什么方法将地窖清理干净，以及自己满鞋底的粘稠血迹。
有马车在门口停住，杰森随意挥挥手，直接转身离开。妓院老板跟了上去，努力挤出一个谄媚的笑容说道：“杰森先生，快中午了，能给我一个请您吃饭的机会么？”
杰森低声和赶车的少年耳语几句，随后一脸歉然地答道：“今天怕是不行了。回头让佛卡斯兄弟替我接受这番美意好了。佛卡斯，下次去妓院玩，千万记得带钱啊……”
妓院老板还想再劝，染坊老板拉住了他。待那华丽的金色马车悠然驶离众人视野之后，染坊老板才解释道:“你知道那个那个车夫是谁么？”
“谁啊？”妓院老板一脸茫然。
“那是帝国仓库管理员，阿方索阁下的公子！”染坊老板瞪大眼睛，语气刻意地夸张起来。
妓院老板愣了半天，突然打了一个激灵：“你是说一个贵族，在，在给杰森当车夫？”
“没错。”
“牛人啊……”两人望向马车离开的方向，异口同声地感慨道。当回过头来的时候，对于佛卡斯兄弟和阿里巴巴的态度已经由“奉承”升格为了“尊崇”。
等回去以后，他们自可向旁人吹嘘与“加拉太的上帝之鞭”一起，在可怕的血腥地牢中探险的故事。在各个版本的故事中，杰森都是一幅英勇无畏的首领形象，而每一个诉说故事的人，自然也成了虽然稍逊于杰森，但仍然比任何其他人都勇敢的二号角色。
很快，这些故事就会流传于整个君士坦丁堡的街头巷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