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皇宫方向缓缓走来一支队伍,走在前面的是两个对比鲜明的人。
左侧那人金发金须,四十来岁样子。头上戴着黄金头环,一身镶金边的紫色丝绸长袍显得无比华贵。尤其是当这人伸出手时,即便是站得老远的杰森都能看见他手上的四个大戒指。不用问也能猜到,除了皇家成员还有谁敢在这个城市里穿紫色的衣服?
右侧则是一个二十出头的年轻人,看相貌便是蒙古人的模样,头上戴着一顶白色毡帽,身穿着灰色的布衣。衣服的左右两衽在胸口重叠成一个y字型,被腰间一条普通的皮带束着。这人除了毡帽上有一绺红色缨穗外,浑身上下再无其他装饰。
一个年长,一个年轻。一个满身金紫,一个通体灰白。一个是皇帝,一个只是使节。但这两人说话的表情却又将这些差别彻底反转过来。
鲍德温二世皇帝满脸堆笑,不停在蒙古使节的耳边嘀咕着。那使节却是昂首挺胸地朝前走着,有一搭没一搭地回着对方的话。
当一行人来到港口外的大道尽头时,皇帝忽然停住了脚步,不知是觉得港口里杂乱肮脏而不愿踏足,还是厌倦了蒙古人的倨傲态度。不过他脸上的微笑还是没有消失,并且主动张开双臂拥抱了一下蒙古使节。
而蒙古使节似乎不太习惯这样的礼节,轻轻和皇帝触碰了一下就退开了,随后将手放在胸前微微欠身,看起来这就是蒙古人自己的礼节。
之后这位年轻人再没回头,带着侍从径直朝他的船走去。
“看样子我们的皇帝没有成功啊?”人群中有人嘀咕道。
“嘘,别乱说话,守卫还在旁边呢!”另一人赶紧制止道。
看到蒙古人居然说走就走,杰森着急了起来。
“要是他们现在就离开,弗雷泽和米娅还在酒馆里呢。这下可怎么办?”杰森六神无主地想着。
“管他的!先过去问一问,说不定他们的商船还可以多等几天,我看上面的货都还没卸完呢……”下定了决心后,他使劲拨开人群朝前挤去,却又被前方的守卫拦了下来。
“你干嘛?现在不许进去!”
“难道你看不出来吗?我跟使节他们是一路的!”杰森决定赌上一把。那守卫将信将疑,回头看了使节团一眼,并没有说话,杰森则趁机从守卫身边挤了过去。
可就在这个时候,变故突然出现了。
“咔嚓”一声巨响传来,那一刻杰森还以为自己听到的是天边的炸雷。停靠在港口的蒙古人的船上,赫然腾空升起了一团灼目的烈焰!一阵突如其来的劲风蓦地吹过人群,有几个犹太人的帽子都被掀到了地上。
船上的主桅被这猛烈的爆炸震得当场断裂。这根一人勉强合抱的粗大桅杆,发出了野兽嚎叫般的“呜呜”之声,挟裹着压倒一切的气势,直接朝着蒙古使节的方向倾轧下来!
混乱中有人奋不顾身地冲了过来,和身扑向蒙古使节,在千钧一发之际将那年轻人从桅杆的阴影下救了下来。而使节身边的几个侍从则躲闪不及,直接被压在了下面,当场血肉横飞。
人群乱了起来,惊叫声四起。鲍德温皇帝此时也才刚刚往回走了几步,见到这个情况后惊慌失措地下令士兵前去保护蒙古人。
两个护卫奉命朝码头跑去,没跑两步突然歪歪斜斜地倒在了地上,不知从哪里射来的弩矢正不偏不倚插在他们的脖子上。
“保护皇帝!”那个嘲讽过杰森的守卫突然夸张地大叫起来,“刺客!刺客!拜占庭人派来的刺客!”
听到这话后,港口周围的守卫立刻纷纷向皇帝靠拢过去。鲍德温二世目睹了两个守卫的死亡,此时也信以为真,在守卫的簇拥下匆匆朝皇宫方向逃离。
于是港口区域只剩下蒙古人和慌乱的民众了。杰森看到几个搬运工模样的人惊叫着绕过燃烧的桅杆,从蒙古人身旁跑过。
这些人慌什么呢?广场这么大的地方他们不来,为什么要朝燃火的船跑去?杰森觉得纳闷。但在下一秒,他便立刻明白了原因。
当这些人经过蒙古人身边时,突然纷纷从袖子里掏出匕首,一人选了一个蒙古人,捅进了对方的身体里!
果然有刺客,只不过是冲着蒙古人去的。
还没等蒙古人明白过来,这几人就四散退开。蒙古使节在八个侍从的保护下向另一艘船退去,还有几个人则拔出腰刀追赶上来。
杰森看见有一个得手的刺客居然不慌不忙,边退边朝对方比划着粗鲁的手势,恼羞成怒的蒙古人步步紧逼。眼看双方即将短兵相接,突然从旁边的花丛中又跳出来一人,手中匕首娴熟地在蒙古人的脖子上抹过。
另一个追击的蒙古武士跑到了集市广场边的小巷里,小巷的街角坐着一个瘦骨嶙峋的乞丐。当蒙古人跨过乞丐身体的一刹那,那乞丐毫无征兆地挥手击打在蒙古人的裆下。而当乞丐缩手回来时,杰森才发现他的拳头上赫然戴着一只锋利的拳刃,此时早已沾满了鲜血。
还有一个蒙古武士追上了他的目标,将那瘦弱的刺客按在了地上,正准备一刀斩下,却见旁边二楼的窗户上凌空跳下来一个女人,用手中切奶酪的餐刀直接穿透了这蒙古大汉的躯体。
好狠辣!
杰森目睹了这一切,心中的惊骇无以复加。眨眼间已经有七八具死尸横在港口和广场,剩下的蒙古武士也乱了方寸,再次退守到使节旁边,打算登上另一艘船。
爆炸声再次响起,果然来自蒙古人后退的方向。这一次,那艘船上的三根桅杆尽数断裂,上面收起的风帆也被点燃,夹着一股炙热的气息拦住了蒙古人的去路。
无论这些人是谁,他们的部署都可以称的上完美二字。现在左右都被倒下的桅杆拦住,蒙古人只有一个选择,那就是离开海边来到这个集市广场了。
广场周围的几条小巷里这时也燃起了熊熊火光。原本人群的慌乱是伪装的刺客刻意煽动的,现在却连真正的百姓也都尖叫了起来。有人试着绕过广场沿着海岸逃离,却迎面碰上了蒙古人的队伍。有了前车之鉴的蒙古武士哪里还管你是刺客还是平民,将所有靠近的人全部斩杀。
杰森明白,刚才和自己说话的那守卫一定是刺客的卧底,煽动着皇帝的护卫撤离了港口。而且他对蒙古人的厌恶之情也和这些刺客的行动呼应了起来,但是……
自己在他们眼中,不也是蒙古人吗?!
刚刚想到这里,杰森就感到身后一股寒意袭来,激得他后背的汗毛倒竖。上一次出现这种感觉时,是他在黑暗森林中被“怪眼”巴瑞追杀,杰森很清楚这意味着什么。
向前跳了一步,迅速转身。身后那柄匕首从杰森的后腰划过。杰森使尽全力砸向那人的右手,却没有快过那人匕首回撤的速度。这一拳不仅使了个空,左臂上还被划了一道口子。
“没人敢跟我比速度!”疼痛使得杰森精神一振,不肯服输的心情化作了怒意。他也不从后背拔剑,就直接空手和那人对峙起来。
“啊,是你!”这时杰森认出了对方,正是被自己拉着问了半天,最后却发现听不懂法语的搬运工。
“演技不错,让我想起了前阵子遇到的另一个鬼鬼祟祟的杀手!”
对手也不客气,身形微躬扑将上来,左手在杰森面前虚晃两下,右手匕首直接刺向他的小腹。
杰森侧身避过,抬腿用膝盖将对方的手顶开,紧接着便稳稳抓住了那人的右腕。
“中了!”杰森有些得意,看来经过漫长的海上旅行后,自己的身手还是没有退步。正打算开口说两句嘲讽的话,却见对方像变戏法一样将匕首抛了起来,随后用左手接住,再次像闪电一般刺向自己的眼睛。
惊骇的同时,杰森急忙后仰,右脚下意识地狠踹向对方小腹。那人被杰森这极限求生般的一脚踢得飞了出去,但匕首还是在杰森胸前的皮甲上留下了一道印子。
余悸未消之中,只见那人的身体恰好落在了赶过来的蒙古人面前,登时就被乱刀砍死。那个曾跟杰森大眼瞪小眼的壮实汉子从尸体上提起刀来,看向杰森的目光也带着惊讶。
房顶上有脚步声响,杰森看见两个穿着僧侣长袍的家伙探出了脑袋,一人手中举着一把弩。
“注意了!”杰森提醒了一句,也不管蒙古人如何反应,自己先贴着墙边躲了起来。
蒙古人队伍里站在前面的武士拿着皮质的圆盾,抬手挡住了射来的弩矢。另有几个弓手立即举起角弓回敬了一波箭矢。
一个僧侣中箭后从房上摔落,直接掉在杰森的面前。杰森立刻拔出“流浪者”结果了他的性命。
由于杰森这个举动,蒙古人似乎接纳了他。有人招手示意杰森跟在后面,一起朝一条巷子逃去。
巷子很窄,最多能容两个人并排通过。杰森捂着伤口走在队伍的最后,耳边平民的惊叫声逐渐沉寂下来。正当他以为周围已经安全的时候,墙根的一堆垃圾里突然又冒出来一个人,挺着匕首朝措不及防的蒙古使节狠狠刺去!
前后三把弯刀顿时穿透了伏击者的身体,而那使节却也捂着胸口靠在了墙上。武士们赶紧七手八脚的扶住他们的主人,却立即遭到了呵斥。
杰森看见那使节轻轻拉开布衣,露出了里面闪亮的锁甲。这个年轻人毫不在意的把胸前的匕首拔出来丢在了地上,随后命令队伍继续前进。
而当杰森最后经过那刺客尸体边时,他发现这人无论是褴褛的衣衫还是脚上的脓包都和乞丐没有两样。
“狠角色!”杰森头一次感觉到什么叫不寒而栗。
出了小巷,杰森发现他们又绕回到了港口位置,在他们的前方是一艘站满了蒙古人的商船。那些蒙古人看衣装只是商人和船员,此刻却全部手持着用牛角制成的短弓,严阵以待的迎接使节的队伍。
“等等!”杰森突然想起来,自己不能这么不明不白的上船离开,他的同伴还在酒馆里等待自己的消息呢。他连忙朝着那使节叫道:“大使先生,等等,我有件事想问你!我知道你听得懂法语,拜托了!”
那年轻使节果然回过头来,但还没等杰森继续说下去,对方的瞳孔突然猛地放大,口中高呼着一声蒙语,随即蹲在了地上。
杰森也立刻意识到了情况的不妙,因为他已经听见了背后发出的“腾腾”声响。而上一次听见这个声音,是在卢森堡的城墙上头……
没错,就是箭雨。
还好旁边就有一个花坛,杰森赶忙躲在了那后头。再看蒙古人时,他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所有的蒙古武士就直挺挺的站在那里,用身躯形成一道密不透风的围墙,替他们的主人挡住了所有的箭矢!首当其冲的五个武士瞬间就被射成了刺猬,靠着互相紧握着的手臂才保持着站立的姿势,那一双双圆睁的怒目里早已没了生息!
“你们也是狠角色!”
一轮齐射停止之后,蒙古使节直起身来,立刻带着剩下的人往船上跑去。杰森从花坛上探出头来,不由得倒吸了一口凉气。
只见那屋顶上密密麻麻的站满了人,穿着各种行业的服装。除了杰森已经见识过的搬运工、僧侣和乞丐外,还有仆人、铁匠、水手、卫兵、医师……甚至还有几个是贵族打扮。背着阳光,杰森看不清他们的脸,却能感觉到他们冰冷的目光如针一般扫在自己的身上。
要是不跟着蒙古人上船,今天自己就别想活着离开这里了……
上船以后,蒙古人立即收起铁锚、扬起了风帆。水手们忙碌起来,而武士们则开始救治伤员。当杰森正打算跳进海里游回岸边时,却听见蒙古使节指着他淡淡的说了一句什么。
几个武士立刻围上来按住了杰森,有人粗鲁的扯下他背上的武器,然后找来一捆绳子将他牢牢的绑在了桅杆上面。
“等我养好了伤,再来审问你。”那使节走过来,轻描淡写的对杰森这样说道。
杰森苦笑着,望着越来越远的海岸,无奈地叹了口气。
今天,1255年9月3日,可真是糟糕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