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一章 灰衣老者
丛林咆哮2025-07-02 20:455,862

越往城里走,世界之都的感觉越是扑面而来。

  他们经过一条繁华的集市巷,巷子两旁全都是商人的店铺。跟这里相比,刚才米娅所感叹的码头地区只是货物中转的场所而已。

  有一家店铺里,戴着头巾的阿拉伯店主将精美的波斯挂毯挂在墙壁上,让所有经过店门口的客人都能一目了然。为了迎合这个城市的品味,挂毯上的图案都是些花鸟或者贵妇,甚至还有十字徽记和骑士形象。

  往前没走两步,只见另一家店铺的老板娘穿着典型的罗马式丘尼卡,但金发碧眼的面容却怎么看都是个西欧人。她的柜台上摆放着各种各样的香辛料,都用精美的小盒盛装,码放得整整齐齐,站在门外就能嗅到一股混杂了胡椒、迷迭香、肉豆蔻和茴香的强烈气味。

  金店里摆放了许多用来悬挂首饰的木架,丝绸店则将丝绸料子成卷地排列在矮桌上。无论贩售的是什么,货主都将他们的货物打扮得像是准备出嫁的姑娘一般,随时以最佳的状态迎接顾客挑剔的眼光。

  “米娅,你看那俩人的衣服,好看不?”弗雷泽指着前方说道。在他指着的方向,两个女子穿着镶金边的红色长袍,头上腰间都佩戴着黄金饰品,正驻足在一家珠宝店前。

  “好看呐,怎么啦?”米娅说。

  “等我有了钱,一定给你买一件那样的衣服!”弗雷泽信誓旦旦说着,并用深情的目光望着米娅的俏脸。

  “我觉得还是不必了,这衣服不适合我……”米娅在弗雷泽侵略性的目光下别扭地转过头去。

  老船长笑眯眯地拍了拍弗雷泽的肩膀:“小伙子,下次可别随便这样指别人,会惹麻烦的。你记住,平民一般穿灰白袍,只要衣服有其他颜色的,身份绝对都不简单。”

  正说着话,从对面走来三个披着锁甲的军士。原本巷子也就够四个人并排通过,这三人不仅走成一排,而且还占据了道路的正中央。那两位服饰华丽的妇人见状连忙向旁边躲避,将后背紧紧贴着石墙给军士让路。

  “咦?安东尼奥先生,似乎你说的不怎么准确啊?怎么贵族还要给这些军人让路?”弗雷泽纳闷的问道。

  “咱们也让一让吧。”老船长拉着几人靠边站,等军士过去后才低声解释道:“这几个是法国人,十字军的后代,那是不一样的。”

  弗雷泽还想再问,老船长挥挥手说:“走吧!这附近的东西我们又买不起。赶紧找个酒馆歇歇脚吧,我想念死葡萄酒的滋味了!”

  在石板铺成的道路上行走是一件万分惬意的事情,杰森从来没有在走了这么久的路后鞋底还能保持干净。即便是西欧第一大城市巴黎,街道上也铺满了人畜的粪便,泥泞不堪,臭气熏天。

  拐了几个弯后,他们来到了一间小酒馆。酒馆老板看见老船长后热情地张开双臂,并用浓重的口音叫着他的名字:“哈,昂多尼欧!”

  和城市里的大多数建筑一样,酒馆的四壁也是浅黄色的沙石墙。从温热的街道走进屋里,立刻感觉一股笼罩全身的清凉。门厅并不大,只放了三张桌子,更大的空间是在门厅后面的院子里。

  院子四周是一圈回廊,顶棚上爬满了葡萄藤。客人可以坐在靠墙的高脚凳上,一边饮酒一边欣赏墙上的马赛克镶嵌画。回廊中间围绕着一个天井,地面铺着白蓝两色的瓷砖。回廊与天井用一排开着鲜花的花盆隔开,显得别致而典雅。

  他们在天井中央选了一个位置坐了下来,弗雷泽仰头看着天上的流云感叹道:“太舒服了!”

  “你知道是为什么吗?”米娅难得一次主动接过话茬,“因为这里的墙上没有讨厌的野兽脑袋标本!”

  “我的要求倒是不高,”伦佐憨厚地笑着说,“只要是别人请客就是好的。”

  食物和酒很快就被端了上来。当地人最喜欢的海鲜食材被切割成细致的小丁,浇上用奶油和橄榄油制成的酱汁,并佐以海盐和各种香料。对他们这些来自蛮荒西欧的旅者来说,每一盘菜都是视觉、嗅觉和味觉的全方位盛宴。

  “船长先生,这些食物都不便宜吧?让你破费了。”杰森有些不好意思的说。

  “啊,这你就说错了!虽然比威尼斯的价钱要贵一些,但也不算什么了不得的高价。”老船长挥挥手说,“毕竟这些只是平民的食物,你们就只管吃吧!”

  米娅心情复杂地说道:“在我儿时的记忆中,只有父亲举行冬季宴会的时候才能见到精致程度与这类似的菜品。”

  大快朵颐的同时,杰森问老船长:“您打算在君士坦丁堡逗留多久?”

  船长说:“以前我们都只停留三到五天,想到这次是我最后一次出海了,而且这一路上水手们受了不少惊吓,所以我干脆让他们十天以后再回来。这帮混小子,估计现在都跑到城北的金角湾附近去了,这次的海上经历可够他们在妓院姑娘面前吹嘘好一阵子。”

  听到“妓院姑娘”几个字,伦佐的眼睛都直了。老船长见状又是一巴掌拍在他脑门上说:“咱爷俩这几天就睡在船上,那些事情你就别想了。”

  众人嬉笑之中,酒馆老板又端来一盘甜点。由于时间还早,没有别的客人,他干脆就坐了下来和船长叽里咕噜一通乱侃。

  杰森又说:“船长先生,你能帮我问问这位老板,他这里可以住宿不?”

  谁知酒馆老板直接用法语回答道:“有的,先生,有的。就在那边楼梯上去就是,要看看吗?”

  “不用,我们就决定住这里啦!”杰森见弗雷泽和米娅都没有意见,甚至还有些兴奋,于是直接决定了下来。

  几杯酒下肚后,老船长开始讲述起他这些年在各地见过的趣闻,而且在伦佐崇拜的目光中越发变得滔滔不绝:

  “你们知道吗?这城市北面金角湾水上有几根大铁链子,那铁家伙有胳膊这么粗,每个铁环都有牛头那么大。要是从水里拉起来,给它绷直了,什么船都别他妈想通过!”

  “嘿,说出来你们都不信,有一回我在突尼斯,看到当地的柏柏尔人居然用骆驼尿洗头……可不是装在盆子里洗啊,是直接站在骆驼的屁股下面等着!”

  “哦哦,说起尿,你们有谁去过洗衣店或染坊吗?知不知道这个尿可以当做漂白剂……”

  米娅把叉子扔回盘子,气恼地抗议道:“船长先生!”

  老船长哈哈笑了起来:“抱歉抱歉,我不该在吃饭的时候聊这个的!小姑娘继续吃吧,继续吃吧……”

  酒足饭饱后,老船长又问杰森:“你们来君士坦丁堡是为什么?打算住多久?”

  “其实……我们是打算在这里中转,去蒙古人的地盘。”杰森说,“还想向你打听打听船的事情呢。”

  “每个月都有好几艘去黑海北岸的船只,我和那些船长也打过几次交道,需要的话我可以帮你问问。”船长热情地说,压根没有一点诧异。

  “那就多谢了,明天我去码头找你。”杰森说。

  倒是酒馆老板微笑着用拉家常的语气问道:“那里是你的故乡吗?抱歉,先生,你这一口里流利的法语很容易让人忽略了你东方人的长相。”

  “儿时的故乡,早就没有记忆了。”杰森敷衍道。

  酒馆老板想了想说:“那么我建议你们提前准备些保暖的衣服。马上就是秋天了,那里的气候可不比咱们这的温暖。”

  “我记住了。”杰森感激地说,同时心里感叹君士坦丁堡对世界的包容态度。这对话要是发生在德意志的某地,人们绝对会围上来问东问西,或是用排斥的目光狠狠打量自己一番。

  饭后,老船长带着伦佐准备回码头,杰森三人送他们到门口。

  “往西走是大竞技场,很近,晚上可以去看看,说不定有戏剧。皇宫在东边,远望一下就行了,在那附近尤其注意不要惹事。圣索菲亚大教堂在东北,估计你们也不会觉得难找。”老船长像对待要出远门的孩子一样唠叨。

  而就在这时候,酒馆门外传来了一阵喧闹的人声。巷子的拐角处,一个穿着灰色长袍的老者正站在路边长凳上,对着一群人发表着演讲。演讲者语气激昂慷慨,听众也是情绪高涨,不时发出赞同的呐喊声。

  “那是什么?”米娅问道。

  “没什么,不过是希腊人传统的演说、辩论和煽动舆论罢了。”老船长不屑地斜眼看着,“要是不想惹麻烦,最好不要和这些人扯上关系。我们走了,你知道在哪里能找到我。”

  回到酒馆,三人便直接上楼进了房间。房间不大,除了床和桌子外也没有任何其他家具,但墙上的马赛克和地上的瓷砖图案却一点也没偷工减料。说实话白蓝两种颜色相间的图案——哪怕只是简单的条纹样式——都会让人心情愉悦。

  一头扎进柔软的床垫上,杰森感觉浑身说不出的舒服。上一次睡在这种床上是什么时候?他问自己,却怎么也想不起来。全身的骨头似乎早已融化掉了,好让他可以变成一摊烂泥,随意向四周流淌。

  “耶!!!”

  “嗷!!!”

  巷子里的那群激愤民众的喊声再次顺着窗户传进耳里,惊扰了杰森即将开始的美梦。他烦躁地翻过身用被子蒙住头,发现还是不管用。那灰衣老者口中的希腊语就像古老宗教仪式上祭司的吟唱一般,有着一种不可抵挡的魔力,吸引着他竖耳聆听——虽然他一句都听不懂。

  无奈中,杰森叹着气从床上爬起来,打算去关窗户。刚刚来到窗边,就听见楼下的人群发出一阵骚乱的惊叫。他探出头去,看见几个穿着罩袍的士兵正在驱散围观的民众。他们手持短木棒朝着人群劈头盖脸地乱挥,顿时就有不少人脑袋上挨了棍子,连滚带爬的四散奔逃。

  于是小巷里就只剩下那灰衣老者了。几个士兵将他团团围住,恶狠狠地说道:“老东西,这是这个月的第几次了,啊?”说着一把将老者从长椅上拽了下来。

  老者一个趔趄差点摔倒,急忙伸手抓住一个士兵的衣角。那士兵顺势抓着老者枯槁干瘦的手腕,将他狠狠地推搡到了墙角。

  “上次我放你走的时候是怎么警告你的,嗯?”另一个看起来是军官的家伙嚷嚷着,挥着木棒毫不犹豫朝老者的头上抡去。

  老者下意识地举起自己的拐杖招架,谁知却激怒了几个士兵。他们伸脚踢在老人的肚子上,等他弯腰缩成一团之后,立刻一拥而上,手里的木棒噼里啪啦一阵乱打。直到老者捂着脑袋躺在了地上,几个士兵也没有停手,甚至还直接用脚踩在老者的脸上。

  “弗雷泽!”杰森顿时气往上涌。几个士兵殴打一个老者,这样的事情让自己遇上肯定不能不管。他冲出房间,大声叫着同伴的名字。弗雷泽肯定也注意到了楼下的动静,听见杰森的声音便立刻打开了门。

  “跟我下楼!”杰森朝弗雷泽一努嘴,转身三步并作两步跑下了楼梯。

  来到酒馆门外,士兵们的殴打还没有完全结束。那个军官揪着老者的衣领,正冲着他脸上大声的训斥,另外几人则站在一旁哈哈笑着。

  “你就说吧,咱们怎么打?”弗雷泽干脆地说道,右手已经按在了弯刀柄上。自从被海盗俘虏之后,他的态度是越来越强硬,越来越像个战士了。

  米娅从后面赶了上来,说:“靠不住的男人们,怎么打架不叫我?”

  杰森这时反倒压住了胸中怒意,他注意到士兵们说的都是法语,于是从怀里掏出钱袋,倒出一半在弗雷泽手上说:“发挥你的特长。”

  弗雷泽心疼地看着手里的银币,又抬头看了看杰森,最后还是点点头朝墙角走去。

  “日安,尊敬的骑士大人。”我们的吟游诗人挤出一个谦卑的笑脸。

  士兵们转过身来。那军官也暂时放开了老者,上下打量着弗雷泽问道:“你谁啊?”

  “我只是个无足轻重的小人物,但我的主人让我向帝国的保卫者们致敬——也就是您几位。”弗雷泽指了指身后的杰森,然后凑上前将一把银币塞进军官的手里,接着说道:“骑士大人能不能看在我主人诚挚友谊的份上,高抬贵手放了这个可怜人?”

  那军官掂着银币犹豫了片刻,神情稍微有些缓和:“我不是什么骑士,而且我们这是在执行公务。鲍德温二世皇帝陛下有令,任何在城市里聚众集会者必须立刻驱散!”

  “真是遗憾,我的主人恰好认识很多骑士老爷,我还以为能借此与诸位攀上关系呢。”弗雷泽尴尬的表情拿捏得恰到好处,“不知道几位是否认识库西堡的阿贝特爵士?他是库西男爵的长子……不认识?那么罗杰·方丹呢?这位优雅的骑士可是沙蒂永男爵的女婿呢……哦对了,还有巴尔的蒂埃博·斯卡彭诺瓦,也不认识?我最后说一个你们肯定认识,著名的雕號骑士赫尔穆特·理查特纳尔!”

  弗雷泽一口气把他记得的贵族名字全部背诵了出来,唬得几个士兵一愣一愣的,但那军官最后还是摇摇头说:“抱歉,你说的这些人里面没有一个是帝国的骑士。我很感谢你主人的见面礼,不过这个人必须跟我们回去接受调查。请放心,我们会尽量善待他的。”

  说着这话,那军官还装模作样地替老者整理了一下衣服,尽管谁都能看见老者的衣襟上还沾着刚刚被打出的鲜血。

  杰森见状知道必须得动点粗了,如果好好说话不管用,至少该把银币索要回来,毕竟这些盘缠是自己在卢森堡拿命换来的。他往前走了两步,粗声吼了一句:“你们真不知道我是谁?”

  这句话本来只是想最后恐吓一下对方,谁知一个士兵听到后突然对军官低声说:“长官,这家伙不会是蒙古使节团里的什么人吧?”

  那军官先是吓了一跳,随即又半信半疑地说:“就算是蒙古人,也不像是什么重要人物吧?你看他穿的那破衣服……”

  “你糊涂……”士兵说,“蒙古人就算是贵族又能穿什么好衣服?在他们自己那地盘也就穿个毛皮大衣,来了这里估计嫌热就脱了……”

  “嘶……对呀。”那军官果然信以为真。现在帝国的财政已经到了山穷水尽,皇帝陛下四处找人借钱拼凑军费,可不能因为这事得罪了任何一个蒙古使节团的人。

  军官再次看向杰森,对上了杰森怒目而视的眼光。于是他赶紧转身对老者说:“这次放了你,别再让我看到你了。”说罢朝杰森点了点头,几个人匆匆离去。

  弗雷泽赶紧上前扶起老人,杰森也过来帮忙,两人一左一右搀扶着老人回到酒馆,让他在后院的座位上休息。

  “你真是蒙古使节团的人?”老者用流利的法语问杰森。

  “什么?谁说的?”杰森刚才并没有听见几个士兵的谈话,“哦不,老先生,我只是一个过路的旅人。”

  米娅看见老者的头上裂了一道口子,鲜血都流到了白胡子上,于是掏出一张手帕递了过去。

  酒馆老板刚刚一直站在门口目睹了全部经过,这时端过来一杯清水对老者说:“倔强的希洛修斯,我当初怎么说来着?让你不要跟那帮家伙硬碰硬地干,你就是不听……”

  “当然咯,除非我叫‘乖巧的希洛修斯’或者‘软骨头希洛修斯’……”老者用帕子捂着头上的伤口,看脸上平静的表情却根本没把刚才的事情放在心上。

  杰森好奇地问道:“老先生,他们为什么打你?你能把刚才演讲的内容给我们说说么?”

  酒馆老板拍着额头说:“我就知道会是这样……杰森先生,你们要想听这个最好回房间去,我这边还要招待客人呢!”

  “好啦老板!一会要真来了客人我们就上楼还不行么?”弗雷泽安慰道。

  老板摇摇头,转身回柜台了。杰森再次问老者:“怎么样老先生?我请你喝一杯如何?”

  “小伙子,你是从哪来的?”老者不答反问。

  “法兰西。”杰森说。

  “那我恐怕你会和我站在完全相反的立场,无法客观面对我的观点。”

  “我只是个旅者,想获取一些有趣的谈资,好让旅途不那么枯燥而已。你就当我们是错过你演讲的听众好了。”

  “听起来很公平。”老者轻轻接过弗雷泽送来的酒杯,先是犹豫了一下,随后仰头将里面的酒浆一饮而尽,紧接着闭上眼发出了一声满足的叹息。

  “差不多有十年没有尝到美酒的滋味了。”老者说道,下巴上还沾有血迹的白胡子微微颤抖着,“无论如何要谢谢你,让我感觉到自己还活着……”

  虽然心中诧异对方的这句话,杰森还是平静地问:“要不再来一杯?”

  “不需要了,小伙子,听我说吧!君士坦丁堡的一切苦难,都要从那群威尼斯人谈起!”老者将酒杯重重地拍在桌子上,双目焕发出炯炯的精光。

  仿佛是神灵附体一般,这具上一秒还朽坏苍老的身体突然显露出强大的精神力量,而且这股气势似乎就像意大利的活火山一样即将喷薄而出!

继续阅读:第六十二章 帝都血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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血与钢的守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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