骑兵集结的很快,只一天时间,牧区帐篷边上就聚集了几千人马,第二天就已经开拔。而这个时候,定居在周围城镇里的罗斯人还在纷纷赶来。用哈尔巴拉的话说就是:“劣等民族,不堪一用。”
出发之前,哈尔巴拉简单的宣告了这次出征的目的:“大汗驾崩,有人作乱,那颜脱合命令出军平乱。”
其实根本不需要理由。对于蒙古人来说,只要有仗可打,就意味着战功、财富、女人、地位。
杰森倒是觉得极为讽刺,一个刚刚征服了半个世界的民族,才过上几天和平日子,普通牧民的生活依旧在温饱线上下徘徊,就开始内讧不断。
骑兵向东疾驰了三天,终于在一条小河边与脱合的先行部队汇合,随即一同继续东行。
“我以为你早就逃跑了呢。”这是脱合见到杰森的第一句话。
“我这个没有家的流浪者,还能去哪里?”杰森答道。两人的对话从来没有一点主仆关系的味道。
第五天,军队来到了一条大河之畔。在山丘下面,一支军队正在沿河北上。
“战斗队形。”脱合的命令简单明了。他的部下立刻分散开来。不用太多解释,每个人都知道自己的位置。
对方也立即发现了脱合部队的出现,战争的号角接二连三的响起。他们的衣服有更多的白色,除此以外没有其他可以区别之处。
脱合带着他的护卫打马向前,这里面就包括杰森,对面的阵营中也驰出几个骑兵。
“白帐汗国的人真是忘恩负义,难道你们忘记了对我父亲许下的诺言了吗?”脱合开门见山,但语气仍然平淡。
对面的首领说道:“听说大汗驾崩,我们前去拥护新的大汗,除此以外没有别的意思。”
脱合举起马鞭指着对方说:“拥立大汗用不着这么多人。如果你们还对拔都汗的遗令有一丝敬意的话,现在就应该调转你们的马头,你们的礼物我可以帮忙送给新的大汗。”
“你别忘了拔都的汗位是我的父亲斡尔答主动让出来的。你是新大汗的叔叔,我也是新大汗的叔叔。你急匆匆地带兵赶来,难道就没有值得怀疑的目的吗?”对方牙尖嘴利,丝毫不让。
“既然言语无用,那就用刀剑来说话吧!”脱合说完这句,拨马便走。
杰森闹不清什么白帐金帐的关系,他也不想弄清。在他眼中,这和卢森堡与上洛林的战争没有任何区别,甚至更像两个男爵对夏比镇的争夺一样毫无正义可言。反正自己已经被迫选择了一边,那就只有打起精神来应付。
双方转眼便开始了进攻,再也没更多废话。脱合的阵型铺得很开,想将对方夹在河岸边,不给其迂回的空间。
战马嘶鸣着,疾驰起来冲向对方。双方的箭矢如同狂风骤雨,在白刃战之前都想极力削弱对方的实力。
哈尔巴拉带领的中军主力冲在整条战线的最前方,黑压压的骑兵群中不停有人中箭倒下,但丝毫没有阻滞他们突进的速度。
当两只主力距离只有一百步时,杰森看到他们的路线突然发生了偏差,竟同时开始以逆时针绕着对方旋转起来,就像被吸入了一个看不见的漩涡一般。两队人马里不断中箭倒下而留在草地上的尸体,就像高速旋转产生的尾迹。
稍稍惊诧之后,杰森便明白了缘由。骑在战马上射箭,只要是右手拉弦,就只能朝左侧射击。两队人马如此旋转,自然是相当于步弓手站成一排以施展最大杀伤力,但同时也放弃了一切自保手段。
完全的以命相搏。
两支骑兵距离越来越近,眼看就要撞成一团。骑手纷纷收起弓箭,抽出马刀,催着胯下的战马,准备迎接那一下最致命的碰撞!
震天的响声只在一瞬。一黑一百两团身影就这样汇集在了一起,变成了死尸般的灰。而在这灰色的杂乱中,还不时地喷涌出鲜艳的红。
“不打算让我这个奴隶上阵吗?”杰森问脱合。紧张的气氛蔓延到了主将的阵前,杰森觉得与其焦急地等待,还不如现在就行动起来。
“不,你只需要保护好你的主人就行。”脱合一眼不眨地盯着战场局势,并没有看向杰森。
身后,磨磨蹭蹭的步兵队伍赶了过来。这些步兵都是来自被蒙古人征服的其他民族,士气自然低迷。看着他们手里各式各样的兵器,杰森不禁想起了上洛林军队里的征召农民。
“传令,步兵队伍立即支援左翼!”脱合敏锐地察觉到自己的左翼在气势上已经压过对手一筹,准备利用这支杂牌生力军彻底击溃对方右翼,随后夹击正处于胶着状态的中军。
传令官还未出发,一阵突如其来的战吼声便阻止了他。脱合回头望去,见侧后方不知何时竟出现了一支敌人的奇兵。这支骑兵数量虽然不多,却是一身整齐的白盔白甲,就连胯下战马也都披着银色的锁子马甲。
马上的骑手并不持弓,而是举着闪亮的战刀,列成蒙古人根本做不到的楔型阵列,如一把尖刀般直直冲向主将脱合所在的方向。
“突厥骑兵!”脱合表情开始变得凝重,一旁的传令官也立刻回到他的身旁,等待那颜的新命令下达。
“步兵,列阵迎敌!”脱合不假思索地命令道。
那群乱糟糟的步兵立即开始试图排成方阵,指挥他们的蒙古将领大声呼喝着,用鞭子抽着调整他们的队形,让这些人挡在白甲骑士和脱合的卫队中间。
而当白甲骑士冲到近前之时,骑在马上的蒙古人也都立即向后逃离到了脱合身边。
“怎么……”杰森疑惑地看向脱合,见他丝毫没有怪罪逃回来的蒙古人的意思。他立刻就明白了这当中的意思,不禁浑身愤怒地颤抖起来。
这些不骑马的劣等人,只不过是被当做肉盾罢了!
“胆敢退后一步者,乱箭射死!”脱合的下一句话恰好证明了杰森的想法,他的卫队也纷纷举起手中的骑弓,只不过瞄准的是前方的步兵方阵。
这杂乱的阵型哪里能称得上“方阵”二字啊!就算是上洛林的征召农民,至少还配了一位与他们同生共死的贵族指挥官,用高昂的语气激励农夫们浴血奋战。
而蒙古人却连一个人都不肯留下,只有一句冷冰冰的军令。要么前进被铁骑碾死,要么后退被乱箭射死……
步兵里面一半是罗斯人,此外也有突厥人和泛希腊民族,在攒动的人群里既有光头披发,又有包头巾,而且杰森还看到了那个熟悉的发髻。
彼此语言都不想通的一群人,就靠着自备的各种杂牌武器,要去抵挡对面人马皆披甲的重装骑兵!
白甲骑兵就近在眼前,已经开始了最后的冲锋。铁蹄踏地的沉闷之声突然变得急促,直到最后响成了一片。伴随着骑手的震天战吼,带着踏破一切的傲然气势,这股强劲的钢铁洪流径直冲入了步兵阵中!
杰森眼睁睁地看到有好几人被撞上了天,像断线的风筝般轻飘飘地飞出老远。铁骑如热刀子切开黄油一般,轻松地在步兵方阵的正中撕开了一道裂口。
人群一阵猛烈的晃动,甚至最后一排的步兵都有人被这股力量撞得摔倒。有人开始向后张望,脱合一挥手,蒙古人的骑射手齐整整地射出一排箭矢,在方阵后方不远处划出一道直线。
“越过这条线者,必死!”脱合的声音冷得如同白海上的冰山。
步兵中发出一阵呐喊,看起来无路可退的他们打算开始最后一搏。这些平民用软绵绵的胳膊举起各式武器,靠着最后一股求生的念头,与对面浑身包裹着钢铁的骑兵进行着白刃战。
锄头挥舞起来,转眼就被敌人的钢刀拦腰斩断。草叉刺在对方的锁甲上,就像用木勺挖冰块一样费力。铁匠锤抡出一个半圆,最多也只够的着骑手的大腿……
杰森看到有个罗斯人被骑兵马刀砍在肩膀上,却反而死死抱着敌人的胳膊,旁边又围上两三个人将骑兵扯下马来,这才将其击杀。而转眼间,这几个人就被身后碾过来的铁骑踩进了土里。
“朝人群放箭!”脱合命令道。
“什么?”杰森猛然转头,圆睁的双眼直欲瞪出血来。利用步兵当肉盾还不够,此刻还要进行惨无人道的无差别攻击!
对于杰森的声音,脱合充耳不闻。蒙古骑射手立刻拉开弓,将致命的箭雨射进混战的人群中。
有骑兵中箭倒下,但更多的是己方的步兵。倒下的马匹带来了更多的混乱,步兵的阵型早已变得毫无章法,满地的尸体更然他们几乎无处立足。有人试图伏低身体躲避箭雨,但是一旦被人撞倒,就再也无法从纷乱的人群脚下站起。
白甲骑兵中响起号角,骑手们纷纷拨转马头,转眼间便拉开了与步兵的距离。正当步兵欣喜地认为胜利临近之时,却见那群骑兵重新列成了一排骑阵,呼啸着朝这边发起了第二次冲锋!
这一次,不再是楔型阵了,因为对方有十足的信心一举击垮这些羸弱的步兵!
再看己方步兵,此时几乎已经折损过半。在没有蒙古人指挥的情况下,有一个强壮的红胡子罗斯人站在阵列的最前方,自告奋勇地承担起了指挥的任务。杰森听见他嘶哑干涩的嗓音不停地吼叫着,用颤抖的双手举起一杆削尖了的木棍。
似乎是因为这人的激励,人群中居然发出了一阵同样沙哑的呐喊。所有拿着长杆兵器的人都站到了第一排,试图形成对抗骑兵的枪阵。而后排的步兵则用全身的力气死死抵着前方战友的后背。
绝境中的平凡人爆发出了惊人的凝聚力,不是为了汗位,也不是为了宗教,只是为了活下去的希望。
而当对面的铁骑挟裹着风雷迎面撞来时,他们才明白这希望是多么的渺茫。
似乎有那么一瞬,两条阵列碰撞的边缘竟然静止了下来。空气都为之凝结,一切的声音都在这个瞬间变得安静异常。
但这也仅仅是一瞬。
随后步兵的阵列就好像平静的海面扬起巨浪一般,猛烈地波动起来,那些被高高抛起的身体,就是溅射的浪花。
杰森看得血脉偾张,再也按捺不住。他高喊了一声“驾”,策马直接冲向了前方的战团!身后的脱合眼睛眯了起来。
只有最冷血的人,才会眼睁睁看着这样的人间惨剧而无动于衷。
骑兵的第一排,已经有人突破了步兵的防御线。杰森奔向正中一人,挺起长剑直刺过去。对方此时正在回头围剿步兵,不料身后竟然有人偷袭,背上顿时中剑。
锁甲的阻滞感差点让杰森的剑脱手。不像骑枪可以夹在腋下固定,他的长剑只能靠自己的右手紧握。他猛地将对方向旁边一挥,那尸体顿时摔落在地。
偷袭只能生效一次,见到同伴倒下,立刻便有三四名骑兵转过来对付杰森。杰森此刻已经抱了必死之心,毫不犹豫地迎向对方的战马。
向前直刺!战马还未错身,杰森的剑就已经朝前刺了出去,而对方的马刀没有这样的长度,必须要等到擦肩而过时才能挥砍。这个敌人的战马从杰森马旁疾驰而过,但上面的骑手却早已被杰森刺中前胸摔落在地。
斜地里又冲来了一匹战马,这回对方没有打算用马刀与杰森格斗,而是直接拦腰撞向了他。胯下坐骑一声哀鸣,硬生生地被对方铁骑撞倒在地!
好在杰森早已抽出了腿,在落地前就已经人马分离,才免于被压在马下的命运。
“永远用你的前脚掌踩马镫,而不是脚心……”杰森忘了是谁曾经教给他这个诀窍,但正是这习惯使得他没有被马镫卡住脚。
在草地上连续翻滚了三圈,他感觉自己的鼻血流了出来,但总算是站稳了脚步。撞倒他的那名骑兵策马继续朝他冲来,手中的马刀已经高高举起。
如此的重装骑兵,一旦停下,想要再次提起速度可没那么容易!杰森不等对面冲到面前,主动朝马头迎去。对方见状想要微转马头从杰森旁边掠过,可杰森怎会让他如愿?
论步战,我是你爷爷!!!
长剑平举,直接刺进了马的前胸。那畜生前蹄立刻抬了起来,差点将背上的骑士掀翻。杰森战意暴涨,一股久违了的奇异感觉涌上心头。他用尽全力挥舞起“流浪者”,将那马首生生斩落!
喷涌的马血溅了一身,杰森却觉得无比畅快。他忍不住狂喝起来,朝摔落在地的骑士身上再次斩落!
人群发出一阵惊呼,因为他们看到,那名骑士的半个身子飞出老远,完全不亚于被铁骑撞飞的威力。
而此刻的杰森,心中却回忆起了几句不知来由的话语:
“挺刀直驱,如墙而进。当者气慑,人马俱碎!”
在战场上所有人的注视下,浑身鲜红的他,再次动了。
“挺刀直驱!”他没有一丝犹豫,直直地朝着对方的骑兵走去,每一步的踏出都携带着如山般的凝重,手中的剑上下抖动,目中充满了忘我的癫狂!
“如墙而进!”他的胸膛挺得笔直,身边的步兵见状,纷纷聚集在他左右。这一刻,他的狂怒气势就是所有人的希望!
“人马俱碎!”他举起长剑,以睥睨天下的气势斩向前方的骑兵。那人举起马刀招架,只听“叮”的一声脆响,马刀碎为两段,长剑的去势却没有一丝停留,从骑兵的肩膀直接斩进了马背!
步兵被激励了,先前已经衰弱下去的喊声再次响了起来。他们以从未有过的勇气冲向周围的骑兵,学着杰森的样子将各种兵器劈向对方。就算不能起到同样的效果,但如潮水般围上的人群也立刻限制住了骑兵的速度。
混乱中,杰森看到了那个之前一直硬挺着的罗斯人指挥者。两人的目光对视了一瞬,都从对方眼中读到了钦佩和惺惺相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