费里·沙唐瓦三世公爵今天的心情极佳,因为他兵不血刃的拿下了阿尔隆堡。即便看见不远处的城墙上,卢森堡的士兵正往下丢弃着一具具尸体,也没能对这份愉悦产生任何影响。
这些尸体本来都是他的手下,是他派去奇袭卢森堡城门的。这伙山民的首领对自己说,他曾在卢森堡的贫民区生活过五年,不仅熟知城里的每条道路,而且还知道一条可以潜入城中的秘密通道。
费里公爵不知道该不该相信这帮没有道德底线的山民,因为就算在和平时期,这些山民也常常为了填饱肚子而化身为剪径的强盗。没有哪个统治者会希望自己的治下有这样一伙令人头疼的势力。但当他看到那城门最后果真被打开的时候,他知道自己还是押对了宝。
可幸运对他来说显得太过短暂。当他在城外的大军正准备一鼓作气冲进卢森堡时,那道漆黑沉重的钢铁闸门又在他们眼前轰的一声落了下来,将正在通过门洞的士兵瞬间砸成了肉泥。他看见一个矫健的骑士领着众人在城墙上英勇奋战,用一柄宽得吓人的双手剑将他的奇袭部队彻底击垮,重新夺回了城楼的控制权。
“你很幸运,亨利公爵。”他云淡风轻地说出了这句开场白。
卢森堡公爵亨利此刻就骑马站在他的对面,也就是那座把他的士兵砸成烂肉的城门口处。
“是啊,总算还是有一些人眷顾我的,比如说万能的主。”亨利公爵回应道。虽然披着一件闪亮的锁甲,他那臃肿肥胖的身材依旧难以被遮掩,而铠甲下面那件有着精细绣花的丝袍更显得不伦不类。
“我说的是,你有赫尔穆特这样的传奇人物为你作战。”上洛林公爵面无表情地说,“不过仅仅一个英雄是改变不了整个战局的。”
“哦?那为什么在我的城墙下面会有那么多尸体?”亨利公爵轻笑着。
“那是我给你捎去的一个信号而已。我就想告诉你,你的防御并没有你想象的那么牢不可破。连你的大门我都能打开,还有什么事情是我做不到的么?”费里公爵的脸上依旧看不出悲喜,这也是为什么他的士兵称呼他为“石面”。在战场上,他这股处变不惊的军人气质总是会获得战士们的尊敬。
“我想我已经猜到了你们是从哪进来的。”亨利公爵不屑地笑着,“我会派人把他堵上的。”
“或许你堵上的,是我破城之后你唯一的逃生出口。”费里公爵淡淡地说,一点也不着急开始正式谈判。
倒是卢森堡公爵有些厌倦了这种口水仗,他不耐烦地“哈”了一声,敛容问道:“说吧,你究竟想要怎么样?”
“我要你无条件的投降,承认阿尔隆堡归属我的统治。这样的话,我可以允许你保全这座可怜的城堡和你地窖里头的酒,好让你继续过着醉生梦死的日子。”
“投降?你知道吗?今天我们差不多杀了你一百个人。”亨利公爵扬起眉毛说,“就算我的人已经累得摊在了床上,明天他们睡醒后依旧可以精神百倍地继续干这活,可是你又有多少个一百人来给我们杀呢?”
“我的条件还没有说完。”费里公爵不为所动,“等你投降后,我或许会考虑将你的宝贝女儿归还给你,只收取一半的赎金!”
“你说什么?”卢森堡公爵愣了一下,随即面色紧张地回头看向他的侍卫。
“看起来你应该安排一些情报人员了。”费里的声音中带着得意,歪着头细细欣赏起了亨利的表情。
可就在这时候,一个清脆的女声在卢森堡公爵的身后响了起来:“父亲,我在这里。”只见伊莎贝尔小姐正毫发无损地站在城门楼上,朝着谈判的两位公爵轻轻招着手。
这下子轮到费里公爵发愣了。
亨利公爵捧着他肥胖的肚子肆意地大笑起来,笑得上气不接下气:“哈哈哈哈……我倒是建议………你应该………哈哈………把你的情报人员都送上……送上绞刑架!”
说完后亨利公爵扭转马头朝城门走去,并回头补上了一句:“顺便提一下,我的地窖里并没有多少酒,倒是有能坚持两年的食物……如果你妄想着能靠围城取胜的话。”
费里公爵耸耸肩,面不改色地回马离开,他的侍卫们紧随其后。侍卫们熟知公爵的脾气,知道这次交涉受挫不会对他产生任何影响,更没有人需要担心自己会被绞死。没错,他们的公爵是个不折不扣的野心家,但他同时也是个理智的领导者,任何对他的野心没有帮助的行为都是不会被考虑的。
果然,当费里公爵来到他的军营中时,便立刻和那些正在扎帐篷的士兵们打成一片。他们纷纷高声叫着“大人”,并热情地将自己喝了一半的木制酒杯递到公爵手里。公爵则爽快地将剩余的麦芽酒一饮而尽,同时依然面无表情地嘱咐他们今晚不许喝醉,否则迎接他们的将是十皮鞭的处罚。
“不然你们怎么能留出肚子去品尝卢森堡公爵私藏的佳酿?”费里公爵淡淡地说着,引来士兵们一阵哄笑。
他们爱戴他,这名侍卫想着,一如自己对他的爱戴一样。公爵从来不用华丽的词藻和激昂的语调来鼓舞他的士兵,但他们却从来不曾犹豫过对他的服从。
他绝不拖欠军饷,在分配战利品时也总是让所有人感到公平满意,这或许就是人们死心塌地追随他的原因。简单来说,跟着他有肉吃,这个理由就已经足够了。
巡视一圈后,费里公爵才回到他的帐篷,站在帐帘外的传令官立刻向他禀报了一个消息:“我们的斥候在林子里发现了老卡索和他两个儿子的尸体,看起来卢森堡公爵的女儿已经被人营救回去了。”
费里公爵点点头,随即吩咐道:“通知雷诺伯爵过来商量事情,让他把拉格纳之盾的首领也叫上。”
传令官点头离去了,不久后两人来到了他的大帐。雷诺伯爵面色似乎有些郁闷,本就干瘦的脸颊更是拉得老长,而比约恩进来以后则直接找了个最舒适的位置坐了,两只脚毫不客气地搭在桌子上。
“新婚生活还愉快吗?”费里公爵似乎没看见一样,平静地问着雷诺。
“只是订婚而已。”雷诺答道,“我希望能早点回到我的封地完婚。”
“你和你的未婚妻可每天都睡在一起。”费里说,“而且要是想早点回家,你就应该在我们的战事上多下点心思。今天我听说,你的雇佣兵抢劫了我派出去的劫掠队。一伙天生的强盗反而成了被抢劫的对象,你能给我解释一下吗?”
“这……”雷诺不满地看向比约恩,“是你做的?谁给你的命令?”
比约恩掏着耳朵,还挪动了一下屁股让自己的姿势更舒服,不慌不忙地说道:“我并没有下这样的命令,或许你可以亲自问一问我的部下。莱恩,还记得吗?你见过的。他现在可是一肚子的怨气呐!”
“莱恩?又是这个莱恩!他到底有那点不满意?你在我面前已经提到这个名字不下三次了。”雷诺眯着眼睛说。
“谁知道呢?”比约恩一脸的无赖相,“也许是因为他奉你的命令拼死绑回来的那个俘虏到头来成了你的养女儿,他不得不称呼她为小姐?又或许是因为你承诺的佣金拖欠了这么久都没有发到他的手上?你为什么不自己去问问他呢?”
“比约恩,我向你解释过无数次了!”雷诺满脸怒容地拍了一下桌子,“那笔佣金被抢走啦!我不是已经承诺了用战利品来抵押吗?”
“那是在阿尔隆堡被占领之前!”比约恩两眼一翻,一股凌厉的杀气瞬间压倒了雷诺的气势,“我们本以为可以在阿尔隆堡里大肆劫掠一番,可是阿尔隆堡男爵主动献出了城堡,里面的财产都归了公爵。”
“你急什么?卢森堡就在我们面前,里面的财产是阿尔隆堡的十倍!”
“可守军也是阿尔隆堡的十倍。你觉得我们要用多久才能攻下它?我的兄弟可每天都要吃饭、喝酒、赌博和嫖-妓呐!”比约恩说。
费里公爵一直静静地听着两人的争吵,当感觉已经搞明白事情的来龙去脉之后,他终于开口了:“比约恩首领,我有一个问题。”
“说来听听,但我不一定愿意回答。”比约恩对公爵说话时依旧不改桀骜神色。
“人们说拉格纳之盾有着如巨石一般无可撼动的坚韧,他们又说你们的刀刃锋利得可以破开天空的乌云。能否告诉我,一个人怎么能在拥有无懈可击的防御之时,又具备无可匹敌的攻击呢?”费里公爵平静地问道。
“这当然没人能同时做到。”比约恩表情稍稍庄重了些。
“哦?做不到吗?”费里公爵微微一扬眉。
“不过我们可以在这两种状态之间转换。”比约恩又说。
“转换?”
“从坚盾转换为利刃,是的。”比约恩说着,居然将翘在桌上的双腿收了起来,“以此来应对不同的战场形势。”
“如何做到?”费里公爵身体前倾,将胳膊搭在桌上,露出一副洗耳恭听的神态。
“靠战斗阵型的迅速变化,还有一点……神奇的魔法。”比约恩也把身体靠向了公爵。
“魔法?”公爵目光一亮,“是什么样的魔法?”
“让我们的战士不惧痛楚,只知道疯狂杀戮的魔法……”
“嘶……”公爵身体后仰,靠在了椅背上,用审视的目光盯着比约恩说:“如果我给你补齐之前的佣金,你能否在我的敌人面前施展这样的……魔法呢?”
比约恩用一只胳膊托着腮帮子,轻轻笑了一下,不急不忙地答道:“明天就要看到叮当作响的金币。”
“行啊。”
“我和雷诺的约定不变,破城后要优先挑选战利品。”
“没问题啊。”
“成交。”比约恩嘿嘿笑了起来。
“成交。”费里公爵依旧面色沉静,斟满两杯葡萄酒后递给比约恩一杯。
“那么从明天起,你就是我的新雇主了。”比约恩一饮而尽。
两人目送佣兵首领离开后,帐内一下子安静了下来。公爵从桌上拆开一卷盖着封漆的羊皮纸,自顾自地批阅起了文件,似乎忘记了雷诺的存在。后者尴尬地清了清嗓子,从脸上的褶皱里挤出一个勉强的笑容说道:“这个……咳……大人?”
“嗯?”费里公爵头也不抬。
“看来我们把这个问题解决了,是吧?”雷诺故作轻松地说。
“是我,把这个问题解决了。”
“是,没错……嗯……”雷诺舔了舔嘴唇,“我保证会偿还您替我垫付的金币,我猜到时候我可以重新统领那支佣兵,对吗?”
“重新统领?用来干嘛?”费里公爵微微抬了抬眼皮。
“来巩固我的统治,大人。”雷诺不安地搓起了手,“我的部下仍有一些人对我的血统表示怀疑,那个海因里希曾公开表示对我的质疑。而且我在圣殿骑士团的贷款在运送途中被强盗夺走时,也只有他一个人活着回来,我现在怀疑一个巨大的阴谋正在背后笼罩着我……”
“所以你终于承认了?”公爵不耐烦的长出一口气。
“承认什么?”雷诺问。
“承认你才是那个最大的麻烦。”公爵冷冷地说,“我在那间破烂不堪的酒馆的地板上找到你,给了你一个改变此生的机会,只是因为你所拥有的那个家族姓氏。可是你用你的行动向我证明了你的姓氏真的是你身上唯一有点价值的东西。你的统治就像被狗啃过的毛线团一样,你知道那是什么意思吗?”
“可是我……”
“意思是一团糟!”公爵根本不想听雷诺的任何解释,自顾自地说着,“巴尔地区有着肥沃的土地,一个规模不算小的锡矿和采石场,还有远近闻名的蜂蜜产地豪斯蒙特,可你居然在接管这片领地之后不久就穷困到要靠贷款才能维持军费?”
“豪斯蒙特在狮眼骑士死后就陷入了混乱,生产也停滞了……”雷诺还想辩解,但声音明显低了下去。
“那是拜谁所赐?”公爵盯着雷诺的脸说,后者目光闪躲着低下了头。
“还有你对蒂埃博的儿子不恰当的处理方式,难道不是你现在陷入困境的根本原因么?”公爵将手中的羊皮卷轴丢在一旁,“统治是一门艺术,尽管我教导了你很久,你却显然无法掌握它……我想我不得不考虑其他必要的可能性了。”
“什么其他……”雷诺疑惑地抬起头,但只看见公爵不容置疑地挥挥手说:“退下吧!”
雷诺不甘地将剩下的话语咽下,阴沉着脸走出了公爵的帐篷。在帐外,他看见梅斯主教正在几个随从僧侣的陪同下静静等待,显然他们都已经听见了公爵和自己的对话。其中一个随从是个身高只有常人一半的侏儒,穿着一身给孩童设计的修士长袍,这不得不让他多看了两眼。但想起自己满心的不得志,他又立刻失去了猎奇的心思,头也不回的离开了。
而此时,那名侏儒却一直注视着雷诺伯爵的背影,炯炯的眼神如同两道划过夜空的闪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