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无泽先一步下山,他走后没多久了,天空又飘起了雪花,顾忌还有可能会下大,所以他们最后也没在山上久留,趁着这会儿功夫,匆匆用过早膳就下山了。
而凌晏慕容修还有裴仲也似乎有什么急事,骑马先一步走了。
山下的京城里可没有山上这么岁月静好,建荣侯府和郡主府可没有他们这么好的雅致闲心堆雪人打雪仗。
今日傍晚,一儿一女,两个孩子被废了一个半的“苦主”郎中令蔡大人和长亦郡主夫妇二人不知道从哪里弄来了建荣候刘明理贪赃枉法、草菅人命的证据,连同刘胥钟在灵岩寺行凶伤人的状纸,一大早就跑到大理寺击鼓鸣冤。
大理寺的人前两天倒是听说了,建荣候世子被宗正府的右舍人给抓起来了,因为他在灵岩寺大庭广众之下失手伤了亲生母亲傅氏,结果被右舍人给撞了个正着。
而右舍人去那里的原因正是因为伤了郎中令家的公子。
翻阅状纸的证据卷宗的大理寺少卿和上司对视了一眼,卷宗上所说的罪状大大小小条理分明,如果全都属实的话,加起来足够让建荣候府被满门抄斩个十次八次了,这些东西足以让辉煌了两代帝王的建荣候顷刻间烟消云散。
如果这样,那么今天下午同样跑去御史台,弹劾蔡成致夫妇在灵岩寺趁着人多势众无缘无故动手打人辱他妻儿鼻青脸肿的建荣候刘明理就成了一个笑话。
脑袋都快要保不住了,被人打一顿估计也不再是重点了吧。
当然,他们如今这位圣上一向是公平公正的,如今建荣候这一告,郎中令夫妇怕是也少不了处罚,只是这处罚也有处罚的讲究。
明了,暗了,轻了,重了,都会是皇帝陛下的旨意。
果不其然,没过多久,皇帝陛下就下了一前一后两道旨意。郎中令和长亦郡主闭门思过,建荣候府那里“留校察看”(?)
细细琢磨一番,惊叹过后,他们内心又忍不住嘀咕,这建荣候府到底是得罪了什么人,能让对方如此毫不留情。
可不会是郎中令夫妇。
长亦郡主一个妇人家又有何能耐收集到这些证据?
郎中令?他要是擅长查案刑侦,那他的职位就不会是郎中令了,而是和他们一样待在大理寺或者是刑部了。
其中牵扯的太多,一般情况下来说,案子不是一朝一夕就能断的,眼看着皇帝寿诞也没两天了。
但若是皇帝陛下铁了心想要整治建荣侯府,在证据齐全的情况下,几个衙门快马加鞭,至多年前,建荣侯府一干人等的判决就该下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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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过这一切都和花重锦关系不大,因为她比其他人都清楚,建荣侯府这一次是在劫难逃了。
“阿锦还有些私事需要处理,就暂时别过诸位。”
让冷十带着白清宇宝宝回淮阳王府,同凌大夫人一行人自己薛莹莹母女二人告别之后,花重锦自己买了些东西,裹紧大氅,戴好兜帽,骑马在马背上不紧不慢的朝着一个方向走去。
她此行便是去见云星河。
因为伤势未愈,原本人是住在凌晏安排的院落中,可是花重锦觉得这既然是自己想帮的人,一直住在凌晏那里麻烦他也不是那么回事儿。
虽然凌晏本人不在意,但花重锦还是同他说了想要让云星河搬家这件事,并且云星河本人也是坚持搬出来,不像麻烦更多人是一回事,还有一点就是他现在特别不喜欢住在一个大院子里,这会让他想起从前那座让他觉得自己无法逃离的牢笼。
是以,这件事并在两个人的坚持下成了铁板上钉的钉子了。
花重锦拜托郡主府的管家为云星河寻了一个住处,地方不大,普普通通的小院子,一眼能望到底的那种,但是好在离广宗书院挺近的,步行只需要一刻钟,已经搬过去几天了,花重锦想着今日顺路,再说不管怎么样都应该去看一看。
天空中又开始飘落下来零星的雪花,因着天气寒冷,街上的人都行色匆匆,眼看这雪又要下下来,街道上的人就更少了。
花重锦呼出一口热腾腾的白气儿,动了动因为握住缰绳时间太久而有些发僵的手指。
在路过八宝楼的时候,又遇到了上次那对卖艺的母子,只是那天是个大晴天,好歹还有人驻足观看,可今天这样的天气,哪有人愿意在大街上逗留?
所以就算贫困潦倒的母亲在钉子板上跳的再优美,也注定了他们今天颗粒无收。
上次花重锦想要帮他们来着,结果被听墙角白无泽一打岔弄得全给忘完了,今天如果不是又看见这母子二人,她还真想不起来。
所以说她的善良也就到这个地步了,再多的也真没有了。
花重锦翻身下马,走到跪坐在地上,面前摆着打了补丁的口袋的小孩儿面前。
小孩儿穿着已经露出了棉花的袄子,但是好在收拾的干干净净。
花重锦一手提着洁白的大氅,免得她粘到地上的泥,一手将还热气腾腾用油纸包着的包子放在小孩面前。
垂着头,以为今天要和昨天一样会饿肚子的小孩儿猛的抬起头来,一张白皙柔、嫩,还带着笑意的脸映在了他的瞳孔中。
“多谢恩人,多谢恩人,您心想事成,长命百岁。”
小孩儿说着一连串的吉祥话。
一旁在钉子板上跳舞的女子反应还是比孩子要快的多,花重锦的施舍让她一脸感激的走过来对她连连福礼,看着也不像什么都不懂的粗鄙之人,只是不知道为何沦落至此。
不过花重锦却也没有心思深究。
她拿出一块碎银子放在油纸包上,不多,倒也比过去的十几天里母子二人讨来的要多。
“实不相瞒,我从这里过去很多次了,却总是耽搁付给大姐银钱,真是不好意思。”
她这一番话,比方才给的食物更让这位女子更加的感动。
她听得出来,花重锦这是在和他们母子二人“做生意”,而不是单方面的施舍。
他们母子二人落魄,在泥潭里,谁都能过来踩一脚,如今乍一遇到花重锦这样的人,让她有些……
“让姑娘见笑了。”女子用布满了细小伤口的手擦了擦眼泪,“狗儿,还不快谢过恩人。”
跪在地上的狗儿听见自己娘亲的话,便连忙磕了一个响头,“多谢恩公!”
不知道为什么最近总是被人对着磕头的花重锦:……
“好孩子。”
“今日这鬼天气,怕是也不会有什么人再有这个闲情逸致了,二位不如尽早回家去吧。”
后面这句话是跟乞讨的女子说的。
女子面色蜡黄却五官清秀的脸上浮出一个笑,“恩公说的是,咱们回家吧,狗儿。”
狗儿:“是,娘亲。”
小孩利落的从地上爬起来,将花重锦给的碎银子交给自己的娘亲,把还热乎乎的油纸包紧紧的抱在怀里。
花重锦笑了笑,“再会。”
穿着单薄的乞讨女子福了福身。
“恩公,恩公请等一下。”
小孩的声音叫住了翻身上马的花重锦。
“嗯?”
她回头,示意小孩继续说下去。
七八岁大的孩子穿着无论是袖子还是裤腿都短了一截的薄棉衣站在雪地里,蓬乱的头发下面是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睛。
“我和娘亲会熬过这个冬天吗?”
小孩问。
“我们能等到冰消雪融的那一天吗?”
他这话倒让他娘亲觉得冒犯了花重锦,一脸歉疚地笑着,一只手便去拉自己的儿子。
小孩踩着已经已经露了脚指头,明显不合脚的单鞋,顺从的被自己的母亲拉走,似乎刚才为了那句话从来不存在一样,也没有期待花重锦的答案。
“狗儿。”
花重锦坐在马背上,被她喊了名字的小孩儿回过头。
“雪化后是什么?”
她反问。
“……”
狗儿似乎疑惑她为什么这样问,迟疑了一下,却也答道:“水?”
“不对。”
花重锦眯眼一笑,“雪化后,是春天。”
她伸出手,轻盈的雪花落在温热的手心里,顷刻间便融化了。
虽然可以画上等号,但是脆弱洁白的雪花却总比漫长的冬天更容易掌握。
她大概能体会到狗儿内心的恐惧,因为年幼的时候,她也曾怀疑过自己可能撑不过那个冬天。
当时她是怎么安慰自己哄自己来着?
“冬天来了,春天还会远吗?”
花重锦也不知道狗儿为什么突然问他这样的问题,是什么给了这个小孩儿错觉,让他觉得自己能答上来?想当初他自己都是忽悠自己过来的。
不过,好在雪莱这位浪漫主义的大诗人说的话还是很有格调的,总算是没破坏了她方才装出来的逼格。
说的好像刚才拿小学生课文糊弄人的那个不是她一样。
不过,好在也算是圆回来了。
花重锦:呦西!不愧是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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狗儿走出去很远了,回头看骑在马上的那个白色的身影,已经看不清了。
“娘,恩人姐姐救了咱们的命对吧。”
他仰起脸问女子。
“是,咱们可以撑过这个冬天的。”
女子脸色不太好,却还是露出了一个温柔的笑。
穷人有穷人的过法,那块碎银子足够他们撑过这个冬天了。
“春天很快就会来的,等春天来了,咱们就离开这里回乡下吧,带你来京城,是娘亲不对。”
“我儿,春天不会太远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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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挺有趣的,对不对。”
离得不远的八宝楼二楼,有一间雅间的主人并不嫌天气冷,而是将窗户打开,把天空中落下的雪和整条安静的街道都尽收眼底。
说话的这人端是生了一副好相貌。
和世间绝大多数人不同。
黑发如绸,微微卷曲,三千青丝如同波浪流水一般倾泻而下,在临近发尾的地方,黑色的发带随意的束起。
就算被主人随意的对待也不损伤它丝毫的夺目。
他的皮肤剔透,宛如幽昙寂雪,不似人间俗物,英俊的五官带着一丝异域风情,高眉深目,唇形优美。
唇角总是微微上翘,笑起来的时候带着三分风流和温柔,翠绿色的眸子宛如世间最剔透的琉璃,看着你的时候,总让你觉得那里面全然都是对你的深情如许,没有哪一个姑娘能招架得了。
这个人,就好像是从油画中走出来的异域神邸。
“前几日只是从老师口中听说过这么一些,今日碰巧一见,这位浔阳郡主果然是个妙人儿。”
那声音低沉,宛如在倾诉着世间最专一的情话。
一只洁白无暇的藕臂攀上他的胸膛,纤纤十指涂着殷红的颜色,女子精致柔美的脸轻轻靠在男子宽阔的胸膛上,抬眼望着那张英俊的脸时,目光里带着痴迷。
女子心中也清楚,干他们这一行最忌讳的就是动心,可是她抵御不了,眼前这个男子犹如曼陀罗花,自从第一眼见到,就开在了她的骨血之中,再也戒不掉了。
“这就是那位因亲姐嫁予五王爷,所以才能以平民之身晋封为郡主的的浔阳郡主?”
她一开口,声音里就带着娇嗲和软糯。
“是啊。”
男子骨节分明的手隔着绡纱轻抚着女子的背脊,那绡纱薄如蝉翼,穿在身上和不穿几乎没什么区别,却多了几分欲语还休,半拒半迎的情qu。
“想必方才语儿也看到了,那让语儿用自己的容貌同这位郡主相比,语儿是觉得自己更胜一筹,还是浔阳郡主棋高一着?”
他说着,那只轻抚毕颖语背脊的手慢慢的换了地方,移到前面,不轻不重的揉了起来。
毕颖语,也就是前段时间和风细雨楼花魁大赛胜出的那位花魁忍不住红了脸颊,眸子里浮出了水色,粉拳轻轻打在男子胸口,嗔怪道:“赫连公子怎能如此为难奴家,郡主是什么身份,奴家又是什么身份?”
她说着,微微垂下头,秋水一般的瞳仁里浮出了寂寥之色。
这是她的职业本能,知道到底什么样的姿态才最能引起男子的爱怜之心。
男子哼笑一声,风月场老手的他如何看不出来?只是却完全没有拆穿的意思,反而狎昵的亲了亲毕颖语的额角,然后在她耳边轻轻道:“那咱们就不比。不过本公子可是知道了,就算不比,那也是语儿的滋味最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