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0章 星河(上)
海葵菌2025-07-02 20:444,155

凌晏挥了挥手,仆人便退下了。

  花重锦想着等一会儿也无妨,便不远不近的站着,没想去打扰他。

  只是少年感官敏锐,停下箫声忘了过来。

  阳光下,少年的皮肤白的好像透明一样,原本无波无澜的眸子里因为看到了不远处站着的那个人便一下子亮了起来,露出惊喜的表情。

  “公子!”

  他叫道。

  花重锦见他已经发现了自己,便笑眯眯地走了过去,上下打量了少年一番,道:“你看上去好像好多了。”

  少年抿唇一笑,鸦羽一般的睫毛轻轻颤了颤,“都是托公子的福。”

  然后他待花重锦走进了,一撩衣袍的下摆,直直的跪跪了下去,叩首,“谢过公子和凌公子的救命之恩!”

  突如其来的下跪磕头把花重锦弄的一愣,反应过来之后便连忙侧身躲开,又伸手去扶他,“你不必如此,快起来。”

  “不,这是应该的。”少年跪在地上,仰头说道,“如果不是公子出手相助,此刻我已经是死无葬身之地了。”

  把被折磨死的人用一张破草席卷吧卷吧扔进城郊的乱葬岗是建荣候府的惯例,毕竟死在刘胥钟手里的人太多了,如果他们每一个都挖坑安葬,那便什么都不用做了。

  想到之前在建荣候府中听到的两个专门处理尸体的下人嘴里的抱怨和不满,少年忍不住打了个哆嗦。

  花重锦从他的眼睛里看到了泪意和感激,又想到遇到他时,他身上带的那些伤,温声道:“我救你只是顺手为之,并不是让你因此对我这样的感激涕零,你谢也谢了,现在该起来了吧。”

  说完,她手上一用力,便带着单薄瘦弱的少年站起了身。

  花重锦斟酌了一下语气用词,道:“今后,大概没有什么会比以往你经历的那些更糟糕的事情了。如今既然已从泥沼里出来,那今后便好好活下去吧,过去的事情可能不会就那么轻易的忘掉,但是,人总是要往前看的,以后,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只有少年自己知道,他是有多么的想要活下去,生不如死的时候,他无时无刻不在奢求着,有没有那么一个人可以拉他一把。

  现在,那个人终于出现了。

  豆大的泪珠送眼眶里滚落下来,在下颌会聚,无声无息的砸在地面上。

  花重锦没有再说其他什么,一直安安静静的等待眼前这个捂着脸,泣不成声的少年平静下来。

  良久,少年用衣袖擦了擦脸上的泪痕,“抱歉,公子,让您见笑了,您的大恩大德,小的没齿难忘。”

  花重锦笑了笑,“对了,还没问你的名字。”

  少年咬了咬下唇,“我……我不想再叫那个名字了……”

  他说着,又要跪下。

  “请公子赐名。”

  花重锦连忙拉住他,“哎哎哎,好好说话,怎么又要下跪?我给你起名字不是不行,但是不是不太合适啊,你家里呢?还有其他人吗?”

  少年摇了摇头,“我从小就在秦楼楚馆长大,不知父母是谁,只要公子不嫌弃,愿意赐名,便没有什么合适不合适的。”

  是的,那样的家人有还不如没有。

  那双黑白分明的杏眼蒙着一层水润的光,望着花重锦,带着小心翼翼的期待还有恳求。

  一旁一直没有说话的凌晏不禁挑了挑眉毛,这小子……

  花重锦屈指挠了挠脸颊,“真的要我起名字啊?”

  少年:“嗯!”

  花重锦望天,“那你让我想想……就,就叫官城?”

  晓看红湿处,花重锦官城。

  原谅花重锦这个起名废,突然之间让她想个名字,她还真想不出来,再说了,人又不是其他什么,可以随随便便起名字。

  官城,多大气。

  “就这……”

  花重锦刚要盖棺定论——

  “阿锦,这个名字不好。”

  凌晏打断花重锦的话,表情甚是严肃。

  花重锦:“啊?”

  凌晏俯身在花重锦耳边嘀咕了一番。

  “嗯……”好像有点道理。

  人家满心期待的让自己起名字,她却给人家用诗句里面自己用剩下的字眼,一看就太随意了。

  “那你觉得起什么好?”花重锦问。

  凌晏:“星河欲转千帆舞,你是在晚上救了他,就叫‘星河’怎么样?”

  “星河?”花重锦想了想,这个名字是比“官城”好听,而且少年的眼睛总让她想起小星星。

  “那你就叫‘星河’吧!星河?”花重锦用询问眼神看向少年。

  星河拱手行礼:“星河谢公子赐名。”

  “不过这名字有了,你还记得你的姓氏吗?”花重锦问。

  星河摇了摇头。

  “那你给自己想一个姓氏吧,想姓什么姓什么。”花重锦拍了拍他的肩膀,“从今往后,你自己的事情你自己做主。”

  星河知道花重锦的好意,但是也从来没想过起名字竟然可以这么随便,一时之间自己也卡了壳。

  他想了想,小声道:“天接云涛连晓雾,星河欲转千帆舞。这是李大家的《渔家傲》。公子,你是觉得我姓‘云’好,还是姓‘连’好,又或者是姓‘晓’?”

  之所以选这几个字,是因为这几个作为姓氏还算常见。

  反正今天这首古诗是跑不了了,作为起名废,大家应当相互理解一下。

  皮球又被星河踢了回来,虽然人家是认认真真的在询问花重锦的意见。

  花重锦陷入纠结之中:“……就挑一个好听的吧,你觉得是‘云星河’好听,还是‘连星河’好听,又或者是‘晓星河’好听?”

  星河:“……”

  他也看出来自家恩公着实是很不容易了。

  花重锦:“要不就‘云星河’吧,我觉得挺好听的,你觉得呢?”

  云星河,云星河。

  虽然名字是从古诗里面扒拉出来的,起名的过程似乎也从头到尾都带着随意,但这确确实实是属于自己的,不同于之前在秦楼楚馆的名字,不带任何可以让人狎玩的意味。

  少年,也就是云星河抿唇一笑,“是个好名字,谢公子。”

  花重锦像是完成了一项大工程,开心道:“你喜欢就好。”

  “不知你将来有何打算?”凌晏道。

  云星河也知道,自己不可能一直住在这里的,寄人篱下。

  他若是想要重新开始,那么第一步便得自己能立得起来才是。

  如果浑浑噩噩的,不知道去做什么,便也谈不上什么重新开始了。

  【“人之初,性本善,性相近,习相远……”

  小小的人儿蹲在窗台旁的墙根下面,不过五、六岁大,背靠着凹凸不平的墙面,头顶是蓝蓝的天空,听着院墙里面朗朗的读书声,那是他无法触及到的世界。

  虽然听不太懂,但是他却可以和里面的学生一样,从头到尾背下来,也却不妨小孩儿心生向往。

  因为他知道,这是村子里唯一读圣贤书的地方,是一个可以认识外面事物的地方。

  就算家境不殷实也没有关系,只要父母疼爱,家中的儿女还是可以上私塾的。

  私塾的先生是一位清瘦的老人,留着花白的山羊胡,总是穿着一身灰色的长袍,手上拿着戒尺。

  先生知道小孩儿总是蹲在窗户下面偷听,却从未驱赶过他,总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他就在那里听着,一直等到私塾里的学生下学了,也不愿意离开。

  啪嗒——

  一本薄薄的半旧不新的书落在小孩儿面前。

  窗户里面,私塾先生干咳一声,“给你的,拿去吧。”

  小孩儿很诧异,看着面前的书,小心翼翼的拿起来捧在手上,踮起脚尖往窗户里面看。

  “先生?先生您掉的东西。”

  可是屋子里却空无一人。

  他想到了刚才听到的那句话——“给你的,拿去吧”。

  小孩儿的心脏咚咚地跳个不停。

  所以……这是给他的?

  那以后得把书藏好才行,不能让舅舅发现了。

  小孩抱紧那本半旧不新的《三字经》默默地想,这可是他拥有的第一本书……回头,要怎么谢谢先生呢?

  ……

  再后来,已经不再是小孩儿的少年有了很多书,什么唐诗宋词元曲,四书五经……

  教司不求他们文采斐然,但是却不能目不识丁,只懂吹拉弹唱。

  因为,有很多客人更喜欢“才艺双全”花容月貌的解语花……】

  云星河闭上眼睛。

  “我想要去读书,然后考取功名,做一方官员,不求闻达于诸侯,但求问心无愧,且能保全自身,我命由我,不由天!这……是我一直以来的愿望。”

  云星河只是认认真真的这么样说。因为他知道,只有站得高才不会被人欺凌,任人摆布。

  眼前的少年在人生过去的十几年里遭受了非比寻常的磨难,但是却塑造出了非同常人的坚韧心性。

  可以看得出,他的肚子里也是有墨水的,并非只有风花雪月,吟词唱曲。

  花重锦作为一条没有梦想的咸鱼一直都特别敬佩那些有理想有抱负的人。

  云星河没有说那些花里胡哨的哄人的话,而是就把目的摆在台面上——我任人欺凌太久了,我想要翻身农奴把歌唱。

  我命由我不由天。

  花重锦细细的咀嚼这句话,然后就笑了。

  说不定,她真救回来了一个不得了的人?

  “星河,不如这样吧,我资助你读书如何?这点儿银子我还是有的。”花重锦突然间就来了兴趣,而她说出的第二句话非常的拉仇恨。

  见云星河似乎想要拒绝,她接着又道:“你不用多想,也不用不好意思,这些钱将来需要你还的。”就当是助学贷款。“

  “万事开头难,如今你也是身无分文,十年寒窗苦读,我也不可能一直都帮你,我给你四年的资助,四年之后,你帮人代笔也好,卖字画也好,如何继续走下去全靠你自己了。”

  “至于利息……就按照京城最大的那家钱庄来,你觉得如何?”

  云星河张了张嘴,却说不出拒绝的话,如果他是真心想要走这条道路,那么他也没有拒绝的理由。

  云星河也不是不知人间疾苦,不知柴米油盐贵少爷。

  读书,考取功名,说的是锦绣前程,扶摇直上,可是他现在确确实实是身无分文,就算不吃不喝,但是笔墨纸砚、束脩,那一样不要银子?

  穷书生,穷书生,最穷的就是书生,因为书生不事生产,每日只知埋头苦读。

  十年寒窗苦读,参加科举考试,就算你学富五车,才高八斗,满腹经纶,也无法一蹴而就。

  首先要参加童试取得科举考试资格,成为童生,也就是“秀才”,然后入本地学宫,然后是童生试,继而是每三年一次的秋闱乡试,接着是会试,殿试。

  从开始考试,一直到殿试结束,短则四五年,长则……长则就不好说了。君不见《范进中举》里面的那位范举人考了二十多次,也穷了一辈子,结果考到五十四岁才中了个秀才童生试,然后又参加乡试,好不容易中了举人,结果还疯了?

  当然并不是说云星河会同范举人一样是个幸运E,《范进中举》作为一部文学作品,也有夸张的成分在里面。只是,艺术来源于生活,科举考试这事,犹如千军万马过独木桥,天时地利人和,一样都不能缺少。

  很多时候,并不是简单的只因为你有文采有才华就可以接着科举考试飞黄腾达。

  云星河知道恩公不喜别人跪他,便深深地弯下了腰,九十度的鞠躬。

  “星河谢过恩公,大恩大德,没齿难忘。”

  他窝囊了十几年,有朝一日,有个机会放在他面前,让他可以堂堂正正的站在人前活下去,他为什么不抓住这个机会呢?他不想再重新落回那万劫不复的深渊之中了。

  就算在黑暗里浸染了再久,只要还是个人类,就无法拒绝光芒。

  这一次,花重锦并没有拦着他。

  等他说完之后,才扶他直起身子,笑道:“说句不谦虚的话,有朝一日,你若真的功成名就,那我可真的算是你天大的恩人了。”

  很久之后,久到白无夜可以放心的退居二线云游四海了,久到白无泽携妻子归隐神农谷多年了,久到凌晏的儿子都要娶媳妇白清宇孩子都能打酱油的的时候了,彼时那个任人欺凌的少年却成了权倾朝野的云相,成了皇帝白无忧最忠心耿耿的近臣。

  不过这都是后话了。

  而现在,未来的云相却腼腆的笑着,摇头,“公子不必谦虚,您现在是星河天大的恩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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锦绣山河:爱妃哪里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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