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可怜啊,小小年纪就没了爸妈。”
“是啊,这么小的一个孩子以后可怎么办啊。”
“诶,我听说肇事司机承担全部责任,赔了不少钱呢。”
“钱再多有什么用,人都没了。”
“这夫妻二人生前闹这么厉害,两看相厌,没想到死的时候却死在了一块……”
“嘘——当着孩子的面,说话注意点。”
……
昏暗的房间里,床上小小的身影不安的翻动着,小脸儿苍白,额头全上是细细密密的汗珠。
葬礼上,哪些议论如同潮水一般将花重锦淹没至顶,让她喘不过气来……
她猛地坐起身,大口大口的呼吸着空气,小小的手紧紧的揪着睡衣的领口,力道大的指节都是白的,仿佛这样才能让她觉得自己是醒过来的,是还活着的。
花重锦不知道为什么,葬礼明明是一年以前的事情了,为什么葬礼上那些人说的话他还记得那么清楚。
大概是周围的人都在可怜她吧,他们用自己的善意反复的提醒她是一个父母双亡的小可怜。
*
隔壁一直空着的房子似乎搬来了人,一年几天都有搬家公司的人抬着各种大小件儿在楼梯上上下下,吵的人不得安宁。
十岁的花重锦放学后总是自己背着书包回家,回亲戚家。
亲戚家的小孩儿跟她上的并不是一所学校,并且还是一南一北两个方向,放学也是差不多的时间,自然不会有人去接她的。
不过好在学校不算太远,隔了两条马路,也就十几分钟的路程,走着来回也没什么。
她背着书包有些好奇的看了一眼敞着门的邻居家,不知道新邻居是什么样的。
不过人们都现在住小区,跟邻居家也未必有多少来往,一年到头只多是在楼道里见了面点头打个招呼的份儿。
本来看着一眼花重锦都打算收回视线了,结果却对上了一双好看的眼睛,还对她笑了一下。
那双眼睛的主人是个十五六岁的少年,留着干净清爽的短发,带着男孩子特有的蓬勃朝气。
花重锦眨了眨眼睛,也回了个灿烂的笑容。
这就是新邻居啊,是个看上去挺好相处的小哥哥。
她这样想着,然后去敲那扇防盗门,亲戚怕他一个小孩子拿着钥匙会弄掉了,所以便没有给她。不过,平时这个时候家里都是有人的,钥匙拿不拿也无所谓。
结果敲了半天都没有人回应。
花重锦便抱着书包坐在了台阶上,看着搬家的邻居忙来忙去。
“怎么不回家,没带钥匙吗?”
邻居家的少年走到小女孩跟前,撑着膝盖问她,视线同她持平。
“嗯。”花重锦点了点头。
“那你知道你们家大人什么时候回来吗?要不要打个电话问一下?”
邻居家的少年又问。
“不用了,谢谢哥哥。”花重锦摇头,“姑姑应该很快就回来了。”
姑姑是花重锦父亲的堂妹,他现在的监护人虽然是祖父,但是祖父却把她放在了这里,理由是他们在乡下,花重锦去了没办法接受到更好的教育。
但是比起这里,花重锦更想去乡下祖父家。
这时,邻居家的人似乎叫了一声什么,好像是少年的名字。
邻居家的少年应了一声,又回头跟花重锦说,露出一个爽朗的笑,“屋子里乱糟糟的,连个下脚的地方都没有,否则哥哥就请你进去等了。”
花重锦摇了摇头,表示并不介意,也确实看出来邻居家现在忙的不行。
见她把下巴磕在书包上,一副懂事乖巧的样子,邻居家的少年就觉得这个小妹妹还挺有意思的。
“你等我一下。”
邻居家的少年说着便起身进了自己家。
花重锦看他离开,就转而百无聊赖的扣着书包上的拉链。
“给你,小妹妹。”
邻居家的少年从家里出来,又走到花重锦跟前,摊开手掌,掌心里放着两根水果味的棒棒糖。
“是我同学给的,我个人不太爱吃甜,放着也是放着,你喜欢吃么?”
少年笑眯眯的看着她。
花重锦看了看那两颗棒棒糖,一个葡萄味儿的一个橘子味儿的。
“谢谢哥哥,我不要。”
少年见她一副小大人的样子,就说:“不用担心,以后就是邻居啦,你真的不要么?”
花重锦摇头。
“谢谢哥哥,我不要。”
少年失笑,小丫头,警惕性还挺强的。
“既然你不要那就算了。”他收回那两根棒棒糖,“我和我爸妈就在里面,小妹妹如果有什么需要的话就去找我们吧。”
少年的好意让花重锦又道了一次谢。
不过,没多久堂姑姑就回来了,因为小表妹吵着要在外面吃汉堡所以才回来的晚了一些。
那天晚上,花重锦的晚饭倒是也吃到了汉堡。
*
后来花重锦便从堂姑姑和姑父闲聊时知道,新搬来的邻居姓肖,男女主人都是高中的老师,独子今年读高一,是音乐特长生。
花重锦稍微好奇了一下那个小哥哥学的是什么乐器,可惜堂姑姑在饭桌上也没提起。
*
花重锦偶尔会在楼道里遇到邻居家的少年,对方便会同她打招呼,还会给她糖吃,除了第一次,花重锦再也没拒绝过这些小零食。
“这个小姑娘是谁呀?”
“是邻居家的妹妹。”
“嘻嘻,还挺可爱的。”
“哈,我也这么觉得。”
花重锦回头看了一眼上楼的少年少女,然后剥开糖纸,蹦蹦跳跳的下了楼,脑袋后面的双马尾晃来晃去,替堂姑姑拿快递去了。
*
邻居家的少年学的笛子。
花重锦之所以知道是因为跟着堂姑姑去邻居家拜年的时候不小心把人家刚贴好的笛膜给弄破了。
因为好奇,去碰了一下,结果没想到笛膜那么脆。
“没关系,没关系,我再重新贴就是了,简单的很。”
少年赶在她被堂姑姑指责之前便帮她解围。
“小锦要不要过来帮忙?”
少年冲她挤了挤眼睛。
花重锦忙不迭的点头,跟着少年去了他的练功房,房间里专门贴了隔音的材料,以免练笛子的时候扰了邻居。
身后,堂姑姑还在同肖家夫妇道歉,说:“这孩子,就是毛手毛脚的,说了她多少次,都改不了。”
花重锦脸上倒也没露出什么难过的神色来。
她看着练功房玻璃柜子里的东西,“哥哥,这些都是笛子么?”
邻居家的少年自己已经手脚利落的贴好了笛膜,暂时把它放到一边不去管。
“这些啊,这些有的是笛子,有的是箫。”
柜子里的管乐有长有短,最长的一米多,最短的不过食指长短。
少年拿出来最长的那一只,不过花重锦分不出来这是笛子还是箫,倒是知道“横吹笛子竖吹箫”。
“小锦有没有什么想听的曲子?”
少年问。
花重锦歪了歪脑袋,“流行歌曲行么?”
“行啊。”少年自信的一笑,管乐放在唇边呜呜的吹了起来,这是最近大火的一部电视剧里面的片头曲。
看他的姿势,花重锦知道了,这根一米多长的原来是箫啊。
少年吹了一小段儿就停下来,有些不好意思的笑了笑,“我就这一段儿熟。”
花重锦特别捧场的给予了热烈的掌声。
少年哈哈一笑,“小锦都这么给面子了,等我哪天练好了再吹给你听,好不好?”
哄小孩儿一样的语气。
不过十一岁的花重锦跟他一比也确实是小孩。
“对了,还有这个。”
少年把长长的箫放回了玻璃柜里,然后又从里面拿出了那个不过一指长的笛子。
翠绿的笛子中间只有一个洞。
“这个是我自己挖的。”
少年说道。
“这个也能吹响吗?”
花重锦有些怀疑。
“当然。”
少年说着,短笛放在唇边吹出了清亮的响声。
花重锦一脸“好厉害的样子”看着他。
“你也试试。”
少年把短笛放到她手上,然后教她用什么手势。
然后,短笛在被花重锦吹出了一声单调的声响来。
平时连噘嘴这个口哨都吹不响的花重锦表情一下子亮了起来。
“真神奇。”
少年看他一副很感兴趣的样子,便说:“既然小锦喜欢那就送给你吧,不过没做防腐,估计放不了多长时间就会变干发黄。”
花重锦握着短笛,“真的吗?”
少年点头,“真的,不过应该放不了多长时间吧,你如果喜欢回头我再弄一个。”
“没关系,有这一个就行。”花重锦美滋滋的说,“谢谢哥哥。”
“不客气。”
*
不过后来那个竹子做的短笛到底还是同少年说的一样,没过多久就变干发黄了。
花重锦倒也没扔了它,只是把它放在抽屉里,少再拿出来了。
而少年答应练好再吹给她听的曲子也吹给她听了。
*
“花重锦,花重锦,你有喜欢的男生吗?”
同桌一脸八卦兮兮的看着她。
原本正在走神儿的花重锦听他这样问,脑袋里却不禁浮出了少年的面孔,只是却没去深想这是什么意思。
“没有啊。”
顿了一下,她答道。
自从上了初中之后,她便住校了,堂姑姑家也就不怎么去了。
不过同已经上了大学的少年却没断了联系。
花重锦混上手机之后,两人便交换了微信号。
花重锦时不时同他问候几句,而少年有时候也会问候几句,偶尔还会发给她他练曲子的视频。
只是视频或者话题里面总少不了一个姑娘,是当年花重锦在楼道里碰到的夸她可爱的那一位。
听她这样说,同桌兼舍友兴奋地搓了搓手,“那你知道吗?”她小声地说,“隔壁班的班长喜欢你哦。”
花重锦翻了个白眼,“不能吧,他那副不苟言笑的样子,上次查勤我不小心来晚了一会儿,他可一点通融的意思都没有啊。”
“这证明人家刚正不阿呀!”同桌一拍桌子,“你要相信我!”
花重锦斜眼看她:“我信你个大头鬼!”
*
“花重锦!”
人真是不经念叨,说谁谁就来。
“嗯,有什么事吗?”
叫她的正是隔壁班的班长。
是一个戴眼镜少年,衬衣的下摆板板正正的塞进裤子里,扣子一丝不苟的扣到最上面一个。
少年推了推黑框眼镜,“花重锦,周六是我的生日……我,我想请问你能不能……能不能参加我的生日会。”
“你,你们班的也来了好几个人。”
他又急急忙忙的补充了一句。
花重锦屈指挠了挠脸颊,“抱歉啊,我可能去不了了,因为我这周有个朋友回来了,约好的一起吃饭。”
眼镜少年张了张嘴,最后只能说:“那好吧……”
花重锦双手合十,笑道:“抱歉啦,还有,祝你生日快乐。”
眼镜少年勉强笑了笑,“谢谢啊。”
“不客气。”
*
“哥哥这次是带女朋友回来见家长吗?”
“是啊是啊。我们还打算大学一毕业就结婚。”
“恭喜恭喜,到时候别忘了多给我两包喜糖。”
“同喜同喜,没问题,哈哈哈。”
*
“台上这对新人,他们从相识相知到相爱,一同走过了六年的风风雨雨,如今,终于修成正果,各位来宾,让我们一起祝福他们,祝他们百年好合,早生贵子!鼓掌!”
花重锦因为忙着剥糖纸的,所以并没有动,她看着台上笑容满面,春风得意的一对夫妻,视线对上了新郎看过来的目光。
她眨了眨眼睛,无声的对他说:恭喜,然后便跟着众人一起鼓起掌来。
新郎笑眯眯跟新娘耳语了几句,新娘看过来,也笑着对着她晃了晃手里的捧花,那意思不言而喻。
花重锦叹气,搞什么啊,你们这对傻瓜夫妻。
最后,捧花果不其然的精准的砸在了花重锦头上。
大概是和新娘是一名标枪运动员有关系吧。
花重锦:=。=
司仪乐呵呵的请她上来谈一下接到捧花的感受。
“这二位新人,我还是未成年啊。”花重锦道。
全场哄堂大笑。
司仪也乐得直不起腰来,“听说这位是邻居家的小妹妹,也认识这对新人也差不多六年了吧,此时此刻有没有什么想对这对新人说的啊?”
花重锦桀然一笑,“当然是祝福他们啊。”
然后她一口气说了二十多个祝福新人幸福美满的成语,还不带重样的。
最后在热烈的掌声里重新坐会台下的花重锦静静地看着台上的新人拥吻。
看来也没什么难的。
不论是喜欢一个人,还是放下一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