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观弈是个皮糙肉厚、奸诈狡黠的老狐狸。
当着高县令和张明远的面，竟一口否认说过赤伶尸骨的事情。那时一个念头在杨无念的心间倏忽划过，杀害赤伶的凶手不是枷山，而是他——崔观弈。
原因很简单，倘若枷山是凶手，正如张明远所言，崔观弈顶多属于知情不报，甚至完全可以辩称蒙在鼓里，但他极力否认此事，只能说做贼心虚。
杨无念又想起催眠时，问他是谁杀了赤伶，他避而不答，在迷醉时有意回避，恰恰说明这在他心里留下了创伤。答案不言自明，赤伶就是他杀的。也正因如此，首先要证实尸骨的身份。
杨无念回到学校，将此事跟辛夷说了，辛夷二话不说，便要赶往河神庙验尸。两人并肩而行，杨无念一路担忧，想了想还是说道：“那是一具白骨，怪吓人的。”
“白骨我也能验。”辛夷不以为意地说。
“不是这个意思。”杨无念忙道，“我是说尸骨在井里，井里常年累月不通风，我怕生了秽气，对人不好。”
“这倒无妨，有无秽气，下去探探便知。”辛夷叹息道，“就算是将功补过吧！枷山的尸体，我没能验准，他是被闷死的，我却判断成吓死，让我们多走了弯路。”
“这又不怪你，我们被误导了。”杨无念说道，“只是下井的事情，你要三思。”
“你这么担心，要不你下井，帮我把尸骨打捞上来？”辛夷故意说道。
“行是行，”杨无念说道，“不过君子不立危墙之下，你不要下井，我也不下。”
“那谁下？”辛夷问。
“县衙的仵作！”杨无念斩钉截铁地说，“他现在天天闲着不干事，俸禄照拿，得给他安排点活儿。”
两人顺利达成了一致。
到了河神庙，只见张明远在门槛上坐着，仵作背着验尸箱，在旁边踱来踱去。是杨无念叫张明远来的，只要发现尸体，验明了尸体的身份，无论调查结果如何，官府都要启动调查程序，勘验记录，以及必要的询问。
辛夷跟张明远打了招呼，和仵作说几句话，便匆匆赶到枯井边。她望了一眼，找来纸笔，记录了枯井深度、井壁结构以及淤积物类型，绘制了尸骨位置的草图。她对仵作拱手作揖，说了句：“有劳。”
“来吧！”
杨无念弄来一个吊篮，仵作不太情愿地坐进去，杨无念亲自悬吊着放入井底。吊篮中有油布，仵作便按照头骨、躯干、四肢、零散小骨的顺序，一一拾取骨块。来回几趟，还收集了衣物残片、饰品等。
井边放着一块门板，辛夷将骨块拼到一起，不多时，便现出了一副骨头架子。张明远摸着下巴不说话，不良人纷纷转过头去，虽然尸骨没什么气味，但他们似乎被熏到了。辛夷使个眼色，杨无念点点头，叫了声“师父”，张明远走上前来。
辛夷指着尸骨说道：
“尸骨暴露于枯井，皮肉尽去，观其形骸，约两三年之数，即死于两三年前。骨盆入口为圆形，耻骨开角大，死者为女性。颅骨骨缝尚未闭合，年约十六七岁。”
“死因呢？”杨无念问道。
“死者胸前肋骨有刺创痕迹，呈沟槽状，创口一端平直，创缘骨理内见红晕。这便是骨荫，”辛夷指着红晕，解释道，“人遇刺后还活着，便会形成这一抹颜色。至于死因，死者脖颈处的舌骨断裂，有刃物切痕一处，系生前被割喉。两者综合，死者是被割喉而死，凶器为锐器，如匕首。”
杨无念心里咯噔一下，辛夷所言正合他的推论，他忙说道：“该确认身份了！”
辛夷扫了一眼门板，死者生前所穿衣物，早已褪色腐化，色彩苍白，又易碎，仔细观察，见细微纹路若隐若现。头骨旁有一根簪子，虽形态可辨，却通体发黑，看不清头端的纹饰。
“去百芳阁，把红玉和老鸨接来，”辛夷对杨无念说道，“再找些白醋和粗盐。”
杨无念一听便知，找她们两人来，可以互相验证对方的说法。所谓兼听则明，偏信则暗。杨无念怕老鸨威胁红玉，亲自去百芳阁，没多久便带着人和物回来了。两人被安排在河神庙不同的房间，由不良人看管。
辛夷寻一口陶罐，将白醋置其中，再用石块垒个灶，陶罐放上面，点火蒸煮。片刻之间，白醋沸腾，白气冒出，辛夷先盛一碗醋，加粗盐，将簪子放进去浸泡，接着用竹镊夹起衣物残片，放蒸汽上熏蒸。
这时，众人纷纷围上前，探头探脑地看。约莫一盏茶的工夫，只见残片显色，最终竟出现半片团花和卷草蔓藤的花纹。辛夷又将簪子捞出，沥干醋，用布包了，用力擦拭，来回几次，锈色便慢慢脱落，簪子原形毕露，正是一把方胜纹铜簪。
众人面面相觑，赞叹不已。
杨无念不等辛夷说出结论，便急急蹿进房间，开始了讯问。他先问的是红玉，问她赤伶生前穿什么衣服，用什么簪子。
红玉想了想道：“她喜欢穿红石榴裙，她一直穿这件衣服。簪子我不太记得，好像是方胜纹簪子。”
杨无念心中的石头落了地，此事已十有八九。他又去问老鸨，老鸨支支吾吾，顾左右而言他，不停地绕弯子。
“百芳阁那么多人，你不说，别人也会说。赤伶死在百芳阁茶室，你是假母，岂能不知？不说便是包庇！”
老鸨这几日吃喝不下，本就受了惊吓，听杨无念这么一说，哪敢再藏着掖着，便将实话说了。
“死者正是赤伶！”杨无念找到张明远，说道，“赤伶是被谋杀的，此案要破。”
“有无其他线索？”张明远问道。
“人贩子抓到了吗？”杨无念明知故问。
“怎么又问这个，”张明远摊摊手道，“你若觉得好抓，要不你来抓？”
杨无念之前偷偷打听过，张明远压根没去抓，他觉得只要把枷山案破了就行，赤伶不知死活，活着自不必查，即便是死了，又没人报案，没有苦主，何故去查？杨无念想自己查，既然张明远都这么说了，管他是真是假，私自查了，也没有错。
“好，我抓就我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