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回到学校,杨无念将野兔抱回斋舍,由自己照顾,只因每日要喂养换药,他怕影响辛夷休息。可这么一来,马达有些不乐意了。
马达尚未睡去,他一改往日的沾床就着,这天夜里,他辗转反侧,夜不能寐。他趁着放旬假,早早回到了酒楼,帮母亲招揽客人,收钱记账。他绝对没有想到,杨无念和辛夷竟然会来,母亲得知来意,先将他们安排到雅间,随后便告诉了他。
“你有两个同学来了,是来查案的!”母亲悄悄地说。
查的竟是十几年前,父亲惨遭杀害的案子。
一想起父亲的死,马达就深深地自责。当年,他的父亲是名扬洛阳的鉴药师,父亲就是靠着这身本事,挣下他的吃食。他打小顽皮,有一次和父亲上山采野果,采着采着,突然看到一片荆棘丛,于是有了主意,推父亲一把,想看父亲坐上去,把屁股扎开花。
他万万没有想到,父亲后仰时,本能地旋着身子,俯身朝下,想抓什么东西。几乎来不及反应,父亲就这么直直扑进了荆棘丛。听到惨叫声,他还觉得没什么,直到看见父亲满脸是血,他才意识到——祸闯大了。
父亲瞎了。
父亲吃遍了明目的药,用尽了各种偏方,皆无效果,希望渐渐渺茫。这之后,父亲一蹶不振,谢绝登门请求鉴药的人,甚至不再见人。他终日酗酒,成了酒鬼。马达看着父亲的盲眼,心里悔恨,眼睛常常一酸,泪水就坠了下来。
母亲见坐吃山空,不是办法,便来到集市上,支了个馄饨摊,养起整个家。女人摆摊,生意难做,父亲心里苦,意志消沉几年,渐渐想明白了。他重整旗鼓,重拾了鉴药的本事。
虽然看不见,但他还能闻,甚至嗅觉变得更加灵敏,不仅能鉴别药材的真假,就连疗效如何,也一嗅便知。从此之后,洛阳少了一位顾药师,多了一位瞎药师。他们的日子好过起来。
马达清楚地记得,有一天晚上,父亲声称接了一单活儿,干完了能赚不少钱。干什么活儿,他没说,到什么地方干,他也没说,怎么去,他只说有人按时来接。于是在某个固定的时间,父亲都会按时消失。
直到某天,父亲死了。
父亲的死让马达痛彻心扉,他觉得如果不是自己,父亲便不会瞎,如果没瞎,便不会有后面的事。他时常跑到县衙,亦或巡捕衙的门口,询问凶手有没有抓到。可惜的是,凶手连影儿都没有。
父亲死后,马达一夜长大,他跟着母亲一起出去摆摊,卖过馄饨,卖过胡饼,什么赚钱卖什么。母亲不愿让父亲的死影响马达,让他随自己姓。后来生意做大,家里开了饭店,甚至开了酒楼。
酒楼的生意更不好做,打开门做生意,三教九流,谁来都得欢迎。客人多了,难免发生龃龉,打架斗殴且不说,摔碗砸碟便让人头疼。况且衙门的人也不好惹,今日找茬,明日找茬,索钱肆无忌惮,不给还不行。
马达这时便明白,这个世道上,要么有权,要么有钱,除此之外,寸步难行。马达想要搞钱,开一百家酒楼,开到长安城。母亲想要抓权,便让马达读刑侦班,将来好到县衙当差,既能护身,也能保护酒楼的生意。
马达虽然不情愿,但最后还是去了。他听了几个月的课,参与破了两起案子,感觉还行。只是他没有想到,他的同学,杨无念和辛夷,竟然会查起父亲的案子。
他们为何要查这起案子?狄老师知道吗?高县令知道吗?其他同学知道吗?
马达想不通,就这么躺床上,干睁着眼。临走时母亲告诫他,现在案情不明,他们查案的动机亦不知晓,让他最好不要暴露身份,以前怎么样,现在还怎么样。只是他好奇,便想探探情况。
“老杨,怎么才回来?”
“今日旬假,回衙了。”
杨无念见马达没睡,点上灯,将方才从食堂找的藤筐放桌上,里面装着野兔。
“我看辛夷不在校,她也去县衙了?”
“她……她去实习。”
“我也想实习,下次我跟她一起去。”马达坐起身说。
杨无念不想让马达实习,因人多事杂,他和辛夷时常得调阅案卷,查看物证,若马达去了,徒增麻烦。便故意说道:
“你不是不想学刑侦吗?还说不良人是大傻子,你去实习做什么?”
“此一时彼一时嘛,我现在想当差了。”
“想到县衙实习,须狄老师和高县令都同意才行。”
“你今日回衙做什么,怎么,去查案了?”
杨无念顿了顿说:“没有查案,只是当值。”
一席话试探下来,马达便知,杨无念和辛夷有秘密,他们查案是秘密进行的。他们为何要查这起案子呢?查出什么线索了?马达吸吸鼻子,突然嗅到一股腥气,也有草药的味道,趿拉着鞋,循迹上前,竟看到筐中有一只野兔。
“哪儿抓的?”马达将野兔抱出来,“还受伤了,你打算卤着吃还是烤着吃?”
“把你烤了还差不多。”杨无念抢回野兔,“从今以后,这就是我们的新舍友!”
接下来的几天,马达发现自己的地位一落千丈,小野兔成了杨无念的心头肉。他对兔子宠爱有加,课前课后,都会嘘寒问暖,餐前餐后,都要悉心喂养。甚至,他还时不时用自己的头抵着兔子的头,在那儿说些甜的发腻的话。
他说话的方式变了,连声音都变了。
“小兔兔,我是谁呀?”
“兔乖乖,我们去晒暖儿。”
“小兔子乖乖,把门开开……”
马达实在看不下去,问杨无念道:“老杨,我和兔子掉河里,你先救谁?”
杨无念不假思索道:“救兔子。”
马达不甘心,又问:“要是兔子咬我,你怎么办?”
“我只能说——咬的好!”
因辛夷常常来斋舍看兔子,马达很快便明白,这是两人一起喂养的,怪不得杨无念每日都屁颠屁颠。这俩人查案不误谈情,谈情不误查案,真的是干柴烈火,无可阻挡。他想想自己和林呦呦,八字还没一撇,冷的不能再冷,愁得满脸褶皱。
“老杨,你这边进展得不错,可我那边冷得很。”
“瞧你那点出息,我倒有个主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