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些年来，江锦辞一直没有跟任何人提及过他在将军府里的经历。
其一是因为从来没有人能够走近他的内心，让江锦辞心甘情愿地分享自己的人生，其二是因为——江锦辞心中极为抵触那段沉痛的过往。
很多年前，江锦辞曾想过自己会在某一时刻会以自嘲的口吻讲述这一切，但他没有想到，真正当他说出这些话时，心里是平静的，甚至是如释重负的。
想到这里，江锦辞不由重新看向面前的颜晴。
此刻，她眉目之间情绪复杂，坐在椅子上一言不发地看着自己。
江锦辞对上她的目光时，不知为何心中竟多了几分闪避。
“我出生在一个并不和睦的家庭里，因为他们的漠视和放任，所以才会有如今的偏执和乖张……”江锦辞抿了抿唇，然后回答起自己刚刚特意回避的问题，“江沐风是我逼疯的，因为我无法容忍他对你做的那些事儿，所以我选择了用那样极端的方式让他付出了代价。”
江锦辞的话音落下很久，仍没有得到颜晴半句回应。
在一室的沉默中，江锦辞仿佛感觉到有一双看不见的手把他拽进了冰冷黑暗的湖底，他不敢抬头看她，生怕从颜晴的眼中看到嫌恶与排斥。
江锦辞的语气里慢慢染上了连他自己都没有意识到低沉与自卑，“因为那些经历，我才成长为今天这样的人，我知道我从来不是个好人——我也从来不想做什么好人，我只想要报仇，我要让过去欺辱、伤害过我们的人都付出代价。”
“即便这条路再艰险，我也绝不会后退半步。”说到这儿，江锦辞深吸了一口气，而后鼓足勇气地看着颜晴，“你我既是夫妻，有些事情便注定了要与我捆绑在一起，如果你心中害怕这样阴暗的我，你可以跟我说，我不会怪你。”
颜晴目光深深地看着面前的江锦辞。
她的沉默并非是因为害怕或者是退缩，而是对江锦辞过往经历深深的心疼。
颜晴从来不知道江锦辞的身上竟背负了这么多的痛苦与仇恨。
那些凌辱伴随着他的童年，一直影响至今。
他没有任何人可以分享，只能咬着牙自己在心中默默消化，而那些消化不了的不甘最后却化成无法驱散的戾气依附在他的时世界，一点一点将他拖入深渊。
这一刻，颜晴终于明白了江锦辞为什么要执意潜伏在将军府周边的原因，也终于明白他那偏执孤冷的性格是何养成的。
颜晴想，如果经历江锦辞过去这一切的是自己——
或许，她做得远远不会有他这么好。
江锦辞不知道颜晴此刻内心的波澜起伏，还以为她是在对自己所做的一切始终难消心中的芥蒂。
想到这里，江锦辞的心彻底慌了。
“你若不能接受也是正常的事情，”那双落在一旁的手下意识地握紧成拳，江锦辞别转开目光，违心地对颜晴点头，“现在你我二人本就没有夫妻之实，我愿意即刻写下和离书，放你离开，从此山高海阔……”
江锦辞话音未落，整个人顿时如遭雷击地怔在了原地。
他瞳孔剧缩地看着面前突然靠近的颜晴，当察觉到自己唇上传来的柔软触感，江锦辞甚至忘记了呼吸。
她——
在亲他。
颜晴也不知道自己到底是哪来的冲动，但是当她看到江锦辞刚刚说话时，眼底化散不开的失落与推搡，颜晴感觉到好像有一双手紧紧地攥住了自己的心脏，让她难受得无法呼吸。
她透过面前的江锦辞，仿佛看到了十几年前那个无助的小男孩。
他的母亲逼迫他处处忍让，不准他展露锋芒。
他的父亲嫌恶他懦弱可欺，不愿给予他半点儿庇护和积极的引导。
他就像是将军府里一个随意被人撵来挥去的棋子，随时可以被人用来牺牲与丢弃。
在那样的环境下长大，江锦辞应当是个极度缺乏安全感的人，同样也是个对自己充满怀疑的自卑个体。
这样的人，他不会轻信任何人的承诺。
颜晴不知道该怎样告诉江锦辞自己坚定地想要陪在他身边的心，于是在头脑发热之下，只能选择用行动表明了自己的心迹。
只是这一吻印上之后，颜晴的脑子就开始短路了。
她看着面前近在咫尺的江锦辞——
现在应该怎么办？
再亲下去好像也不太合适，可是这会儿抽身的话，自己又应该说些什么？
两个人对于目前的情况都是始料未及的懵逼，而就在颜晴准备咬咬牙，干脆破罐子破摔把两人的第一次接吻进行到底的时候，内室的门突然被人从外面推了开来——
“颜老板，江公子，药熬好……”学徒说话的声音戛然而止。
显然，他也看到了眼前令人尴尬到头皮发麻的场景。
但颜晴显然很满意这样的打断。
毕竟，这意味着——
她可以直接借着这个打断提裤子走人。
想到这里，她迅速的拉开了和江锦辞之间的距离，快速退到一边的同时，对房内都是一脸震惊的两个男人摆了摆手，“我突然觉得伤口有点儿痛，先去找杜大夫看看情况。”
颜晴随口找了个蹩脚的借口，然后当即脚底抹油地离开了隔间。
屋内很快只剩下了尴尬撞破两人好事的男学徒，以及还是一脸懵逼的江锦辞。
学徒端着汤药的手有点儿僵硬，好一会儿后，才哈哈干笑着把汤药放在了江锦辞旁边的矮桌上，“江公子和颜老板的感情真好。”
他干巴巴的夸了两句，但看江锦辞还是一副木讷的表情，当即讪讪地揉了揉鼻子，“我还有别的药要熬，就先出去了。”
学徒说着，仔细朝江锦辞戳了戳那碗汤药，示意江锦辞趁热喝的同时，也快步跑出了这个充满尴尬氛围的病房。
内室很快就只剩下了江锦辞一人。
此刻，他仍然还维持着刚刚颜晴离开时的动作。
江锦辞那垂在一侧的拳头是握了又紧，紧了又松。
要颜晴这个时候还在这里，他保准要将人扯到自己面前好好问一问，刚刚那个吻到底是什么意思。
可颜晴不在，江锦辞能做的就是自己揣测和琢磨。
——她是喜欢自己的吧？
要不然，怎么会无缘无故地主动亲自己呢？
江锦辞想到这儿，心里当即不可控制地漫上一层惊喜，可还不等他来脸上扬起笑意，下一刻他又不免有些担忧地沉下心思——万一是自己会错意了呢？
毕竟颜晴在病床上躺了这么久，身体还没有好完全，脑子突然搭错根筋干了糊涂事儿，那也是有可能的。
要不然，她怎么可能光亲没别的表示呢？
这一瞬间，江锦辞心里甚至分出了两个大阵营。
一方面叫嚣着在一旁坚持，颜晴对他就是喜欢；而另一方面却是在嘲笑他的自不量力——他不过就是个阴暗的坏人，怎么可能得到颜晴的喜欢？
此刻，江锦辞的心思摇摆不定，竟在颜晴对自己感情的问题上纠结了起来，完全没有了往日的聪明劲儿不谈，甚至眉眼之间还透着几分傻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