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果然如你所料,光禄寺的人主动过去疏通官道,没让这些衙役去做。
“这样的话,待会咱们就好办了。”
陶桃认真点了点头,心里也开始自鸣得意。怎么说也是从小在陶府长大,跟着父亲在光禄寺见识过不少场面的。对于这衙门的行事作风,肯定要比旁边这个没怎么在京城待过的寺丞要了解得多。
况且今天来的还是自己父亲多年的老部下张成,几乎可以说是再熟悉不过。但凡出现点什么情况,这位少卿都恨不得立刻解决,绝不会推诿拖延。更别说官道被截断这种大事,肯定会耐不住性子带着光禄寺的人去。
可这恰恰是自己最想要看到的局面,这样就能轻而易举对付这些留下来的衙役了。
走到旁边,她拍拍姜芝远的右肩:
“我还要感谢你呢,想到利用钦差身份从周围几个地方借来圆木,卡在光禄寺的必经之路上。
“如果没有记错的话,这招应该叫调虎离山。”
姜芝远冲她眨眨眼睛,笑道:“没错,就是调虎离山。接下来还有一招声东击西,就要看你的发挥了。”
“放心吧,我会给你们争取足够时间的。”陶桃拍着自己的胸膛,“到时候你们动作可要快点,别被这些衙役给抓住了。”
“绝不会,到时候这些衙役指不定被吓成什么样呢。”
他们俩相视而笑,不时打量周围那些看似平静的店铺,像是在期待着什么。
也许顷刻间,这种平静就会被打破。
果不其然,仅仅一炷香的工夫,姜芝远就来到县令面前,上气不接下气地说:
“大事不好,陶寺卿的女儿,现在不知道去哪里了!”
县令手里的玩意瞬间滑落,冷汗从额头上冒出:“怎么可能呢?姜大人,你千万别坑害卑职啊!”
“我哪有心思坑害你?找不到她咱们都要完蛋!”姜芝远几乎把眉毛翘到天上,“这样吧,你我分别带着衙役去找陶桃,趁她没走远赶紧找回来,别让张少卿发现。
“至于这些粮食,就先放在这里。”
他刚要动作,县令却一把拦下:“别别别,姜大人,这些粮食怎么也得留几个人来看。要不卑职带众衙役前去寻找,您留在这里看守粮食,怎么样?”
“这,能行吗?真的不用我帮忙?”姜芝远依旧表现得十分为难。
“不用,姜大人,这种事情怎敢劳烦您这位钦差呢。”县令笃定地说,“超不过半个时辰,卑职一定把陶小姐给找回来。”
“如此,就多谢贵县了。”
姜芝远突然主动向县令作揖,把在场所有人都惊了一下。没等有再多言语,大半衙役都跟着县令离开,前去寻找失踪的光禄寺卿千金陶桃。
却没想到背后,有双眼睛在默默盯着他们,偷偷露出得意的笑容。
几分钟后,留守在粮车周围的衙役纷纷打起瞌睡,开始东倒西歪。
但正在这时,不知从何处响起一声尖利的口哨。周围所有紧闭的店门被突然打开,许多百姓从里面蜂拥而出,手里拿着各种农具,气势汹汹地朝他们冲去。乍看上去,仿佛全副武装,向敌阵发起冲锋的铁骑。
只是目标,变成了那些粮车。
“哎,你们,你们······”
还没等衙役们有所动作,百姓们便一拥而上,如蝗虫过境般拿走车上的那些粮食。麻袋一个接一个地被扛走,根本没有办法阻挡住。
光禄寺部众和大部分衙役都不在这里,单凭剩下的几个人完全没有办法。就连钦差姜芝远,也被那些百姓来回推搡,最后连滚带爬地从人群里钻出,躲到远处苟延残喘。
唯一能做的,恐怕也就只有去通知县令和光禄寺了。
“哎,各位老乡,等一下,等一下!”姜芝远扯着嗓子喊道。
百姓们没人理会他,全都自顾自搬运车上的粮食。而且不同于以往听说的抢粮,这里每个人都井然有序,像是有安排地拿走这些麻袋。仅仅两刻钟左右的工夫,那四五辆车上的粮食就被搬得干干净净,连袋破损遗漏的都没有。
如此训练有素的场面,几乎可以说是前所未见。换成朝廷里的禁卫,也不一定能在如此短的时间内做得这样有条不紊。
还是说,有人在事先教过他们该如何去做。
人群散去,那些百姓带着所有粮食,顺着大开的城门四散奔逃,很快就见不到影子。
只剩下空空如也的粮车,以及周围满是脚印的沙土地。
很快,光禄寺和雄州县衙的人马全部赶到,还有装作一无所知的陶桃。
听完姜芝远的叙述后,她抬手就敲了他脑门一下:
“你这个笨蛋,这么重要的东西怎么不看管好?没有那些粮食,光禄寺和县令大人该怎么交差啊?
“早知道你如此没用,当初在路上我就该把你甩掉!”
姜芝远原本还在唯唯诺诺,被她这样反唇相讥,立刻来了火气:
“这种事能怪我吗?那些百姓食不果腹,看见麻袋就跟看见金子似的,不要命地上来抢。剩下的几个弟兄虽然有刀,但也抵挡不住他们那么多人的冲击。
“刚才要是换成你在这里,非但保不住粮食,恐怕还得受不小的伤呢。”
陶桃一听,立刻卷起袖子:“你说什么?瞧不起谁呢?信不信我······”
“好了好了,你们两个不要再吵了!”
光禄寺少卿张成厉声喝止,走到粮车旁边观察一番,然后道:
“这次雄州百姓目无王法,公然抢夺官粮,按律应当严重处罚。但本官作为光禄寺中人,不能越俎代庖去惩罚当地百姓,这样必定会引得大理寺不满。
“只能先返回京城,将此地情况据实陈奏,让陶寺卿来定夺。
“至于你们接下来如何去做,就不关本官的事了。”
话音落下,光禄寺部众牵着所有粮车,跟随少卿大人向北而行,缓缓往京城赶去。
雄州县令此时也无法再去争辩,只能命衙役四处搜查,尽快抓捕那些抢夺粮食的百姓,将麻袋悉数夺回。
至于那两个钦差,现在已无暇再去关心。
很快,街上只剩下陶桃和姜芝远两个人,周围全是空空荡荡。
他们俩看着彼此,再也压抑不住内心的冲动,紧紧抱在一起。
在自己的不懈努力下,百姓们终于能够拿回属于他们自己的粮食,还做得天衣无缝,让光禄寺和当地县衙都无话可说。
能够造福黎民百姓,也算是不辱使命了。
戌正时,姜家老店。
当天夜里,街坊们全都来到姜芝远家中,恨不得向他和陶桃叩头道谢。并且带来各式各样的存粮和菜肉,吵着嚷着也要招待这两个大英雄。
这种热闹景象,以往只有过年的时候才能见到。
而当一道道菜肴摆上桌,香气开始肆意蔓延时,一直忍饥挨饿的陶桃终于无法克制,拿起筷子开始大快朵颐。压抑了好几天的食欲,此刻彻底迸发出来。
但吃着吃着,她却感觉其中几道菜有些似曾相识。
“芝远,芝远!”陶桃不停呼唤。
姜芝远此时正忙着招待街坊,并没在意她这边。
直到她出现在身边,才反应过来:
“怎么了,陶桃,哪里觉得不对吗?”
“没有不对,我就是感觉那几盘菜好像吃过的样子。”陶桃伸手指向远处桌上几个称有剩菜的圆盘。
姜芝远微微一笑,道:“那当然了,那几道是我们姜家的招牌菜,你刚来的时候就吃过。”
“刚来的时候?我吃过?”
她不禁仔细回想,那种腐坏味道再次涌上心头。加之那不堪入目的卖相,实在没法和今日所吃的菜肴加以匹配。
难道说,这家伙在故意逗自己?
“我没跟你开玩笑,陶桃,那几道菜就是你来的时候我二叔做的那几道。”
陶桃走回桌边,脱口而出:“不可能,这怎么会是同一道菜呢?”
“确实是同一道菜,丫头,芝远说得没错。”
他们俩循声望去,看见姜芝远的二叔腰间系有围裙,右手拿着一把大勺,脸上洋溢着笑容。
来到桌边后,语重心长地道:
“其实今天你尝到的这些,才是原本应该有的味道。而要想做出这些,肯定离不开新鲜的食材。
“如果不是你们俩这次做了件好事,帮乡亲们把粮食从官府手里夺回来,无论如何我也做不出这么可口的味道。
“说真的,要是把进贡给皇帝的那些食材留给百姓,做出来的菜还真不见得比那些御厨做的差。
“但反过来,那帮御厨别说用烂菜做饭,就是单纯洗菜切菜,估计都受不了。”
确实,御膳房里的每样食材都是精心挑选,全部是各地送过来的山珍海味。哪怕最不起眼的配料,都能说出不少来历。稍微有一丁点瑕疵,都会立刻丢弃销毁,生怕陛下和皇后吃着不满意。
若是真让他们见识到百姓们每天所吃的食材,肯定会不敢动筷。
俗话说巧妇难为无米之炊,应该就是这个道理。
陶桃重新坐下来,拿起筷子认真品尝,几滴泪水不受控制地从眼眶里涌出,落在八仙桌上。
那些曾经品尝过的民间美食在脑海中闪过,仿佛走马灯般一样样浮现。如果真的像姜家二叔所言,他们能用到真正上等的食材,说不定还要好吃多少倍。
现在却要委曲求全,把那些山珍海味都送到京城,让那些根本不懂创造的御厨循规蹈矩,做那些早就司空见惯的菜肴来。
讲道理,这何尝不是在煮鹤焚琴?
姜芝远看出她有些不太对劲,主动坐到旁边,想要询问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但还没等靠近,就听见哽咽的声音:
“芝远,我想赶紧回到京城,把这一路上的所见所闻都告诉皇帝,让他知道那些美食的背后到底藏着多少秘密。
“只有把皇帝给说服,咱们才能真正挽救这些百姓。”
他点点头,紧紧握住陶桃的双手,轻声道:
“我明白你的意思,陶桃,这次咱们必须要让陛下知晓百姓疾苦。哪怕他不喜欢听,咱们也得说出来。
“否则,咱俩就是扼杀民间美食瑰宝的罪人。”
姜芝远站起身,望向门外那漫无边际的黑色帷幕:
“明天一早,咱俩就启程回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