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双缝实验中，如果我们一个个地发射光子，尽管每个光子都是单独穿过一个缝隙，但最终在屏幕上依然会形成干涉条纹，这就是光的粒子性和波动性同时表现出来的结果，这个实验证明了光的二象性……”
乔冉望着黑板发呆。
楼梯上响起咚咚咚的脚步声，许陆言推门而入。他扫了一眼便立刻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他关上门，拉上窗帘，房间一下子暗下来。甲虫的飞舞神奇地停止了，收起翅膀的它们像一个个大型的顿号，停顿在房间的各处。许陆言动作迅速地将它们一只只摘下放回纸盒。
“对不起……”乔冉说。
许陆言看了她一眼。他脸上的冷峻让乔冉不寒而栗。她突然觉得这一刻的许陆言跟刚刚楼下那个判若两人，似乎甲虫召唤出了他的另一个灵魂。
“我送你出去，我会说你是我的朋友。”他低声说。他有半句话没说出口，而是看着乔冉，等着她来说。
“我也不会跟任何人说的。”乔冉说。她指的是他的甲虫。
他们眼神对了一下，像是拿捏了对方的把柄所以彼此牵制，成为彼此秘密的临时监护人。
钢琴声没有断，许陆言走在外侧，护送乔冉离开。从下楼到出门，他们都没再说话。走到门口时，乔冉用余光看到陈引似乎往这边转了一下头，也许他看到了，也许没有。
乔冉快步走出小区，冬日的夕阳还剩一点影子，但使得她身上恢复了一些暖意。令她发冷的不是甲虫，她没那么害怕甲虫，是许陆言的眼神。他身上有一种可怕的东西，还来不及掩饰，被她无意中撞破。
“乔冉，有人在校门口等你。”
下午放学后，乔冉在教室多留了一会儿，她想把作业写完再回去。有个男同学抱着篮球跑进来，拿起水瓶咕咚咕咚地灌着水。
“谁啊？”乔冉漫不经心地问，手里的笔没停。
“不认识，一个男的。”男同学朝她挤眉弄眼，故意大声地说，“挺帅的，是你男朋友吧？”
听到的几个同学发出一阵大呼小叫，乔冉脸红了，“你胡说什么。”
“我没胡说啊，快去啊，人家等你呢。”
乔冉收拾好书包走出校门，已经过了刚放学的人流高峰时间，校门口进出的人并不多。她左右四顾，并没有见到有人在等她。
是男同学的恶作剧？乔冉琢磨着，往公交车来的方向走去。一种奇怪但熟悉的感觉又出现了，有个身影在身后。
谁？乔冉一回头，两个女生把头凑在一起看手机，一个外卖小哥靠在路边嗦粉，一辆消防车鸣笛驶过，车辆纷纷避让。
一定是恶作剧。乔冉打定主意不再想，把视线收回来继续往前走，手机响了，是一条好友申请。
“是我。”
名字是一个字母：Y。个人简介：无。头像是黑白钢琴键。
Y？陈引的引？
乔冉走到许陆言家门口时，陈引似乎往这边转了一下头。乔冉将记忆的特写镜头放大，他一定是看到了。
“加我。”申请再一次发了过来。
乔冉左右四顾，人却依然没出现。乔冉通过申请，盯着对话框，“对方正在输入”。她耐住性子等了一会儿，“对方正在输入”。什么话要斟字酌句？
“你好。”终于发过来了，不过是这两个字。
“？”乔冉回复。
对方发来一个地址，是一家奶茶店，离这有一点距离，但并不远。
“什么意思？”
“我们在那见面。”
乔冉的心一阵猛烈地跳动。陈引约她见面？他要跟她说什么？突如其来的紧张让她忘了打字。
“我等你。”对方又追加了一条。
奶茶店在商场一层靠窗的位置，走在商场外，就能透过整面的落地窗，看到一个被大色块的粉白和粉蓝营造出的温馨浪漫的梦幻世界。陈引为什么会把见面的地点选在这里？乔冉有点奇怪，从他家里的布置来看，他不像是会来奶茶店的人。但她转念一想，或许只是她还不够了解他。或许每个人的心里都藏着另一面。
乔冉走进商场，舒适的暖风迎面而来，她脱掉校服，系在腰上，身上只剩一件衬衣。正值晚饭时间，餐厅门口的等位区坐满上班族，各家领位员用扩音器交错叫号，外卖小哥在人群中冲刺。
对于奶茶店来说，这是人最少的时候。乔冉假装在扶梯口看信息牌上的店铺指引，远远地往店里偷瞄，前台有两个外卖员等着取货，店里只有三桌客人，一桌是一对依偎着窃窃私语的年轻恋人，一桌是三个咬着吸管相对无言的穿着统一正装的同事。还有最后一桌，是一位正在直播的探店网红。
乔冉想，片刻之后，她就会和陈引在这里的一张桌子上，像他们一样坐在一起，构成奶茶店里最普通的一幅场景。店员会过问他们喝什么，但不会人过问他们聊什么。人与人的交流是很奇特的事情。恋人无意义的呢喃不成字句，却紧紧牵动着对方的心。沉默的同事不发一言，但都明白彼此的心情。隔空与网友互动的主播，跨越时空的交流往往让灵魂更相通。
她和陈引之间似乎早有默契，一个在明时，另一个总在暗，他们的交流不是以语言进行。突然要打破这一切，乔冉的心中感到一种异样。她决定先在扶梯口附近等待，也许在陈引进去之后，她还可以将改变主意的可能保留到最后一刻。
外卖员走了，网红离开了，正装三人组也起了身。有一家四口进去休息了一会儿，很快又走了。最后，那对说够了甜言蜜语的恋人也离开了。奶茶店里没有顾客了。
陈引还是没有出现。
乔冉感觉到不对劲。这不像他。马上她又想，他们才认识多久，她就能这说不像他？她知道他多少？认识？这个词也用得不对，他们根本谈不上认识。他认识她，她认识他。但他们不认识。
这不像他。乔冉还是这么想。即使他们还没互相认识，她也能感觉到这不像他。他在身后默默护送她的脚步，他在通道那头为她立于灯下的身影，他那间简洁到一无所有的屋子，还有他从背后劝告她“别再跟着我了”的低语。他是个谜团，但他一定是个沉着可靠的人，他所做的一切都别有深意，他不会捉弄她。
“叮”，信息响了。对方发来一张照片。
是一个仰拍角度，照片中的人是站在扶梯口的乔冉。
照片显然是从负一层的某处往上拍的。乔冉沿着照片中的角度反方向往下看，那是一个通往地铁的通道口，潮汐般的人群往同一个方向涌动。
“跟我来。”信息紧跟着也发来了。
他不是陈引。陈引绝不会这样故弄玄虚。
还会是谁？出现另一个跟踪者，这也太奇怪了。难道是个模仿犯？模仿陈引，还是在模仿她？
许陆言。乔冉的脑子里一下子出现这个名字。Y，许陆言的言？
乔冉再次往下望去，人潮依然熙熙攘攘地涌向地铁口，那里隐藏着一个别有用心的跟踪者。他躲在暗处，却又不满足于在暗处。她的眼前浮现出许陆言那双好看的眼睛，以及他似笑非笑时透出的一丝嘲讽和不屑。顷刻间，那双眼变了，变得冷漠，凶狠，神秘。她打了冷战，退后一步。
“我们不是说好了，为彼此保守秘密吗？”在心里，她鼓起勇气问他。
“是呀。”那双眼又一笑，比不笑更讨厌的那种笑。看见他那样的笑，她又好像没那么害怕了。
“那你为什么还要这样？”她问他。
“你确定，真的是我吗？”他凑近一步。奇怪的是那张脸模糊起来，不再是许陆言的样子。乔冉想看得更清楚点。
“叮”，信息再次来了，是一张照片，地铁站的显示屏，17：37，下一列车：3分钟后。
乔冉转身往地铁口奔跑过去。
在车门即将关闭的那一刻，乔冉冲上地铁。空座马上被填满，其余的人懒洋洋地把自己挂在车厢中央的把手上。乔冉现在所在的车厢是04号，恰好处于中间位置，她朝01号车厢那头走去，用目光搜寻着两侧的乘客。
“叮”手机响了，“陶园站下，换乘C线。”
乔冉抬头看地图，离陶园站还有两站。她加快了脚下的步伐，她要在这两站之内将跟踪者从这列车上揪出来。下一站到了，人潮突然大量涌上来，把车厢填得满满当当。乔冉努力从人群中挤过，惹来一片不满。她还没挤到02号车厢，陶园站到了。
乔冉一边说着“对不起”一边挤下了车，不需要寻找指引标志，人群像洋流推着她往C线的方向走去。她频频回头四顾，想从人群中发现自己的目标。
“叮”，“别看了，好好走路，小心摔倒。”
她一下站住了，干脆整个人转过身来，面对着人群，像个执法的便衣一样。
“叮”，显示屏图片，17：49，新区方向，下一列车：2分钟后。
新区方向？乔冉一愣，她回复：“去新区什么地方？”
“新区三站。”
新区就是开发新区的简称，那里的站名取得很没有想象力，从一站到七站，每两个站之间相距较远，市区的两站只要一到两分钟，新区的两站之间要五分钟左右。父亲上班的新区开发大厦就在七站。
三站在中间地带，那里之前是一片荒地，正等待被开发成一所大型主题公园：三叠纪公园，正是乔冉父亲公司的项目。
地铁列车呼啸而来，风撼动着乔冉的心意。
“叮”，“不敢去了？现在回去还来得及。”
是善意而严肃的提醒？还是得意而无耻的嘲笑？但有一点乔冉可以确定，这就是一个圈套，她一只脚已经迈了进去，现在她还有机会，将这只脚撤回，或是将另一只脚也迈进去。
即将开车的铃声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