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一进照相馆的门，她的心情就飞不起来了。
因为她看到了黄连生那个木头夫人。
陆芙蓉今天约了许如清，现在采访她的记者很多，申城最大的报社还专门上门找陆芙蓉做了一次专访，希望在上面刊登一张陆芙蓉的照片。
陆芙蓉本来是婉拒的，但报社的人竟然找到了黄连生，黄连生竟然破天荒的点了头，许如清也一再劝她，她也就只好硬着头皮答应了。
许如清请示了黄连生，就直接把陆芙蓉拉到了李八万的照相馆。
为了方便照相，今天的陆芙蓉破天荒的穿了一件浅色的小洋装，下半身却还是老式的长裙，盖住了她半残的双脚。
但这身中西结合的打扮不仅不显得怪异，还有种奇特的洋气，再配上陆芙蓉盘的一丝不乱的发髻和上面斜斜插着的一只玫瑰。
她坐在靠近窗户的沙发上，侧着脸看着外面的车水马路，阳光照在她原本惨白的脸上，竟然还带出了几分暖意。
配上原本就好看的五官，整个人精致的几乎可以入画。
看着这样的陆芙蓉，秦绵绵更生气了。
她猛的推开照相馆的门，撞得门上的风铃一阵乱响。
吓了一跳的陆芙蓉如同受惊的小鹿看向秦绵绵，眼神黯淡了一瞬，但又仿佛不认识秦绵绵似的移开眼神。
秦绵绵却径直向着陆芙蓉走去，和她打着招呼：“哟，你就是那个画画的吧？叫什么玫瑰牡丹？”
陆芙蓉侧目看了一眼秦绵绵，理也不理她的别开脸。
听到动静的李八万迎了出来，见秦绵绵脸色不好，眼珠转了转还是迎了上去：“这位夫人，是要照相么？我家都是最新的德国货……”
秦绵绵用鼻子哼了一声，没有理会李八万，反而绕着陆芙蓉仔细端详：“以前只看画，还以为画画的是个年轻姑娘，现在一看，你可真老，一点儿不像能画出那样画的人。”
陆芙蓉淡淡看了一眼秦绵绵，没有理会她。
秦绵绵气的一噎：“你为什么不理我？”
“我认识你么？”陆芙蓉语气平淡，眼神又看向窗外。
秦绵绵也顺着陆芙蓉的视线望了一眼，自以为明白了什么，笑了起来：“哟，怎么？你自己一个人来的？你先生呢？”
“就算你现在有名气又怎么样？还不是个没有男人陪的可怜虫？这男人啊，要是心思不在你身上，就算你等成望夫石，他也不会来陪你的。”
“你这样死板又无趣的女人，是因为缺男人才有空画画的吧？”
秦绵绵见黄连生没在场，奚落的畅快，如今陆芙蓉却根本就不理他，话也就越说越过分。
李八万有些看不下去了：“这位夫人，是来照相的么？”
“你哪只眼睛看我是夫人了，我还没嫁人呢！”秦绵绵又将炮火转向了李八万，李八万赶紧赔笑连连告罪。
陆芙蓉暗暗舒了口气，站起身准备出门等，许如清就提着一个大包推门走了进来。
“不好意思，商会临时有些小事耽搁了。”许如清看到秦绵绵也在，愣了一下，才对着陆芙蓉告罪。
陆芙蓉摇摇头表示不妨事，许如清把那个大包放在沙发上：“我也给你带了几件衣服，一会儿你试试看，上新闻纸是大事，咱们好好选选。”
“就一张半身的照片，不用这么麻烦。”陆芙蓉整了整自己的袖子：“我这身就挺好。”
许如清一向是及时行乐的性子：“你现在年轻，又美，又是你外子出钱，现在不多拍几张难道等七老八十了再拍么？”
“难道你心疼钱？”许如清不着痕迹的瞥了一眼还在和李八万矫情的秦绵绵：“男人的钱就应该老婆花，你不花，谁知道她给哪个外面的小妖精花了呢。”
“你说谁小妖精呢！”秦绵绵气急，扔下李八万还想来和许如清扯头花。
李八万可是知道许如清战斗力的，为了秦绵绵的生命安全，他赶紧拦住了秦绵绵，好话又说了一箩筐才避免了惨案的发生。
许如清也懒得理秦绵绵，对着探头探脑出的小豆子一招手，让他提起那个大包袱，然后拉起陆芙蓉：“走，我们进去。”
照相馆外面装潢的洋气，里面更是别有洞天。
李八万虽如此不识字，但脑子灵活，许如清只是和他简单的说了下什么是照相馆，他就自由发挥的有模有样。
左手边搭成了衣帽间，几个人台身上穿得是店里最华丽的洋装，后面挨挨挤挤的衣帽架也都是颜色鲜艳的衣服。
角落里开硬是挤出一块装成了试衣间。
右手边拍照的区域三面墙上都是不同的布景，从风景到建筑不一而足。
即使许如清在重装的时候见过，如今第一次见成品，还是有些惊讶。
完全没见过这阵仗的陆芙蓉也是一脸的惊叹：“我毕业的时候去苏平路的耀华还要好。”
“我们照相馆虽然是新开的，但老板是留过洋的，又在北平待过，眼界自然是不一般。”小豆子得体的介绍：“这些衣服都是可以穿着拍照的，如果夫人喜欢的样式小店没有，只要有样子，我们就可以找人去做。”
“我看夫人也带了自己的衣服，要不要我先给挂起来？”
“夫人可以先穿这身拍一张，后面再慢慢选。”
许如清点点头让小豆子先去忙，自己从衣架上抽出一条完整的白狐狸皮领子对着镜子比划了一下，就招手让陆芙蓉过来。
陆芙蓉摆摆手：“太华贵了，看起来像贵妇，我这身就蛮好的。”
“你本来也是贵妇啊，你不多试试，怎么知道什么风格适合你。”许如清不由分说，又找出一件豆绿色的旗袍，将皮领子套在衣架上给陆芙蓉看。
陆芙蓉叹了口气，没有说话。
许如清只道是她不喜欢这样的，又指着人台上那身橘色的小洋装：“你也可以试试这身职业女性的风格，也许比你身上这身更上相呢。”
陆芙蓉蔫蔫的摇头：“你也说了那是职业女性的衣服，我一个家庭主妇，怎么合适穿呢？”
“你也知道你是家庭妇女呢，家庭妇女就应该待在家里。”秦绵绵不知什么时候跟了进来，李八万和许如清对视了一下，苦笑着跟在秦绵绵身后。
看到里面的布局，秦绵绵眼底也都是惊讶，却还是不屑的哼了一声，走进衣帽间，手指一根根扫过架子上的衣服，不时拿出一件对着镜子比着看下，然后又长吁短叹的放回去。
许如清懒得理会她，对着小豆子招招手：“先给黄夫人照身上这件吧。”
黄夫人三个字故意念的阴阳顿挫。
秦绵绵恨恨看了一眼许如清，故意扬声道：“你们这些衣服，是只穿一次么？”
“小姐说笑了，小店利薄，怎么可能只穿一次呢？”李八万赶紧解释：“被拒过小姐放心，拍过的衣服我们都会洗过才让下一个人穿。”
“不过……小姐要是自己有合适的衣服的话，也可以和黄夫人一样自己带过来，小店也有换衣间。”不知道是不是故意的，李八万也把“黄夫人”三个字咬的重重的。
秦绵绵果然拉下脸:“我可不和有些人似的，就好像八百辈子没照过相一样，还带这么多衣服。”
被内涵到的陆芙蓉也不生气，任由许如清蹲下给她整理裙子，小豆子那边也摆好了照相机，正在做着最后的调整。
见施法无人理会，秦绵绵更气了，重重挂好一件红色的旗袍，丢下一句：“什么破地方，小气吧啦的，我才看不上呢。”
就气鼓鼓的转了出去。
李八万扬声喊着慢走，还对许如清眨了眨眼。
许如清没空管李八万，她担心的看着陆芙蓉。
陆芙蓉勉强扯起嘴角，眼底却带着些许的落寞。
“黄夫人，笑一笑，拍出来好看。”小豆子也从帘子下面探出头来，对着陆芙蓉说道。
陆芙蓉想笑，但看起来却丝毫没有笑的样子。
许如清猜到了什么，可她也不能直接问陆芙蓉是不是认识秦绵绵，好在陆芙蓉直接说了。
她看了一眼外面，轻轻叹了口气：“其实你也认识那位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