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3
我去见她时穿了一身素衣,鬓边簪了一支月白色的海棠。
沈容已经再也没了那沈氏之女的高傲,她如今一身脏污,犹如地上的泥土。
她看到我一袭白衣出现时便发了狂,
「沈绫,你这贱人!」
她嗓子已经哑了,不知道哭喊了多久,可皇上始终不见她。
我怜悯地看着她又抓又闹,告诉她沈相已经彻底舍弃她了。
「沈相已经从族谱上除了你的名字,并且已经上了书求皇上重罚你。」
她不可置信地滑落了下去,看着我的神色,她便知晓我并未撒谎。
她突然发狂了一般,朝牢狱的墙上狠命撞了上去,
临死前,沈容的嘴里还在喃喃自语:「不会的,不会的,我爹爹怎么能真的不要我。」
「你最不该做的事情,就是亲手将我娘和我送到这地狱里。」
我娘是恭妃的姐姐,她们俩从小相依为命。
可恭妃与皇帝相识时,我娘已经在临香楼当了花魁,并且有了我。
她毅然决然地与恭妃断绝了关系,她不知晓那是皇上,她只以为那是良家公子,她以为她的妹妹终于要去过好日子了。
可恭妃死在了进宫之后的第二年。
我娘在那时候便疯了,她觉得是自己害了自己的妹妹。
而就是在那一年,她指着我对沈相说:
「爹爹,她和死去的恭妃长得一模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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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容死了之后,沈相递信的次数越来越频繁,言语间对我十分不满,并屡屡以我娘威胁我。
可他此刻还不知晓,我娘早就被谢家救了出来。
我面无表情地看完,便将那信转送给了皇上。
我挺着快八个月的肚子跪在皇上面前,面容平静。
「臣妾请皇上降罪,臣妾甘愿受罚。」
我伏下了身。
陛下表情阴晴不定,手里翻阅着沈相给我写的一封封信。
他站起来,手将我的下巴抬起。
「沈绫,你大胆。」
他如今不仅知晓了我是花魁的女儿,更知道了我一开始来接近他便是带着目的的。
「你不怕我将你处死吗?」
他看着我平静的面容却是发了狠,他紧紧地箍住我的下巴,把我捏得生疼。
可我始终带着笑,但却再也不是恭妃那样娇媚的笑了。
是沈绫的、我自己的笑。
「妾甘愿领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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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后却在此时冲了进来,她闯入金銮殿,侍卫无一人敢拦。
看到我俩僵持着,她一把打掉了皇帝的手。
她站在我面前,她好像不是皇后了,而是谢氏贵女。
「你若要杀了她,就先杀了我。」
她已经许久不与皇帝说过话了,开口第一句便是如此冰冷。
皇上如今已经知道她蒙冤许久,却从来不申辩。
皇上似乎怔住了,他想伸手拉皇后,却被她躲开了。
他看了看我,最终还是叹了口气。
「阿绫,朕从未想过处罚你。」
「你好好养好身体,朕晚上去看你。」
皇帝的手段雷厉风行,似乎他早就料到沈相的计谋一样。
有了沈相亲笔书信作为铁证,沈家已经无处辩驳。
他抄了沈家,沈相已经打入了牢狱。
但是不仅没有惩罚我,反而封我当了贵妃,赐号宁。
听说沈相在狱中还想攀咬我,但被皇上毒哑了,他便再也不能说话了。
「多谢娘娘救我娘亲。」
我真心实意地朝皇后磕了个头,却被她急忙扶起来了。
「你如今就是要赶紧养好身体,孩子的衣服我都做好了。」
她说着说着,看着我的神色,却有些不祥的预感。
我像一开始那样,伏在她的膝上。
轻声地道:「娘娘,我不想在这牢笼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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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后知晓,我是知道沈容放了那毒药在花蕊里的,但我还是去闻了。
我知道谢皇后会照料好我娘亲,我也知道皇上对我腹中的孩子看得极重。
可我不想。
「阿绫,本宫从未将你当成阿月。」
她面色戚戚,「等有机会,我一定将你娘亲带到宫里让你俩见面。」
我摇了摇头,如今沈家已倒,沈容已死,我娘亲的仇、我的任务和使命已经全部完成了。
可我不想再当恭妃了。
在皇后的阻拦下,我再次拜服了下去。
「还请娘娘,替我照顾好我娘亲和这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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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上给我换了一个更大的宫殿,就挨着他住的地方,这样他就可以每天来看我了。
我像往常一样闭着眼睛躺在他的怀里。
他不说,我便也不提,就像那日的事情从未发生过一样。
「阿绫,生完孩子后你想要什么赏赐?」
他轻轻地抚着我的肚子,眼里都是怜爱和慈父之心。
我歪着头思忖了半天,巧笑倩兮地撒娇道:
「陛下把我和恭妃娘娘埋在一块儿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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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生产那日,宫里的侍女出去了一趟又一趟,端出去的尽是血水。
皇后就坐在我的床头,她握着我的手一声声唤我:
「阿绫。」
「这宫里太寂寞了,你得留下来……陪着我。」她哽咽着,落下泪来。
宫外传来皇上暴跳如雷的声音,似乎是如果保不住我们就要让太医院去陪葬。
我太累了,使不上力气,但还是扯着嘴角朝皇后努力地笑道:
「本来我是想把这孩子也带走的,但想了想,还是想让他陪着娘娘。」
我娘疯的早,我又生在青楼里,连父亲也不知晓是谁。
我从未尝过被人呵护爱惜的滋味。
就算是像恭妃也好,像谁也罢。
我这颗心早已不会再为谁泛起波澜,何况是帝王之爱。
我从一开始便知道,我是为了谁而来的。
又怎么会动心呢?
真真假假的情意对我而言,还不如皇后娘娘的一分怜惜。
弥留间,我好像看见皇帝冲了进来,他的泪好像落在了我脸上。
他好像在惊慌失措地抱住我。
他喊我阿绫,让我别走,他立刻封我为皇贵妃。
我实在是没有力气了,我轻轻地拉了拉皇后的衣角。
「皇后娘娘,」我说,「您替我告诉我娘亲,我已经替她和阿月报仇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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永和六年,宁贵妃诞下一子后薨逝,帝后悲拗,举国哀悼。
宁贵妃追封为皇贵妃,所生皇子同年被封太子。
令众人津津乐道的后宫密津是皇上不知为何亲临谢家了一趟,似乎是为了看什么人。
皇上一生未再选秀,后宫也未再进新人,太子更是一出生便由皇后亲自教导。
帝后和睦,实乃国家之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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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还在怨我。」
皇上少见地服了软,想向皇后求和。
皇后手中动作不停,轻柔地替太子擦着脸。
她不仅悉心照顾太子,连太子出生时的肚兜都是亲手缝制的。
「你爱阿月,可阿绫从头到尾从未对不起你过。」
皇后目光平静地看着皇上,第一次唤了他的名字。
「扶风,」她顿了顿,「我们早就没有一丝情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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扶风也记不清自己第一次看到沈绫时的感觉了。
他知道是沈相特意送来的,本来要拒绝,可他看到沈绫的容貌时便愣住了。
实在是和恭妃太像了。
恭妃是他的白月光,尤其是死在情意最浓时的白月光。
他忘记不了,于是把她留下了。
可她和阿月还是不同的,就算她确实学了十分。
他看得到沈绫眼底的冷意,也看得出她乖巧地伏在怀里时狡黠的眼神。
他本应该早些收网的,可沈绫手段比他更加利落。
连他也不得不赞叹她的手段和魄力。
他不知道在什么时候已经沦陷了,他故意冷落她,让沈容欺负她。
是想看沈绫求他。
可他忘记了,沈绫从不靠他。
就算是最后将沈相谋反的书信献上,也没有求过他一句。
她是故意的。
她竟然狠得下心放弃自己的孩子,直到离开之前,也没有一句话留给他。
直到沈绫死后他才知道,他口口声声的妓女,也是阿月的姐姐。
她终于逃出去了,逃到他看不到也找不到的地方。
她自由了。
扶风此刻终于意识到了,现在换他被囚在牢笼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