丈夫遗产的争夺战,在人还没死时就已响枪
逍遥呱呱2025-09-11 11:3910,820

1.

不久前,前夫请我帮忙找一位擅长财产继承案件的律师,帮他姐姐晓琳解决财产问题。他姐夫祁鹏的病情持续恶化,时而清醒时而糊涂,医生说所有能用的办法都尝试了,已经算是尽了人事。此前我曾提醒过晓琳姐,让她劝丈夫尽早立遗嘱、做公证,这既是维护妻女的利益,也避免日后起争议,但不知道什么原因,立遗嘱的事一直未能实施。

联系好了律师,我把晓琳姐约到律所面谈。五年多没见,她的身形依旧清瘦,人苍老了不少,一双眼袋又松又垂,沉甸甸的,挂满了疲倦和沧桑。她也没有怎么打扮,就穿着一件素色的棉质T恤,头发胡乱扎起,全身上下没戴一件首饰。寒暄几句后,我们的谈话便进入正题。晓琳姐讲起了事情的始末,她瘦弱的身躯微微颤抖,眼泪淌个不停。

2023年六月的一天,她的丈夫祁鹏打了一场通宵麻将后开始头疼。他以为是熬夜没睡好,接下来的一周他都没怎么出门,除了看看股票行情,其他时间都在补觉。可是头疼并没有好转,仍时不时地发作,严重时他感觉像有无数根细针密密匝匝地乱扎自己的脑袋,冷汗不自觉地淌下来。

晓琳姐说,祁鹏身体一直不错,极少生病,偶尔感冒发烧,几乎不吃药,生扛几天就过去了。这次头疼了一周,他没扛过去,还忍不住生出了“人过了五十岁,竟如此不中用了”的感慨。晓琳姐不放心,硬押着他去医院检查,这一查不要紧,医生怀疑是脑胶质瘤——这是一种颅内常见的恶性肿瘤,最明显的特征就是头痛、恶心、视力下降或四肢不灵活,早期症状不明显,多数患者在确诊时已错失最佳的治疗时机。三魂吓掉了两魄,晓琳姐不敢声张,又把丈夫带到全省最好的三甲医院检查,结果医生建议他们立即住院。

回忆起两年前确诊的那一幕,晓琳姐捋了捋额前垂下的头发,端起面前的纸杯猛喝了几口水才平复情绪。她说当时医生把她单独叫到办公室,她就心慌得厉害,腿肚子止不住地颤抖。当医生宣告祁鹏确诊脑胶质瘤时,她的眼泪“哗”一下就流出来,只觉得前路茫茫。

可是再难过也要硬着头皮顶上,她只能骗祁鹏说他得的是轻度脑血栓。

经过系统检查后,医院制定了切除方案,并开始手术排期。由于开颅手术风险系数较高,存在出血、感染、脑损伤等诸多风险,医生每天查房后都会把家属叫出病房交流。祁鹏那么精明的人怎会看不出端倪?他以绝食和拒绝配合为要挟,要求晓琳姐告知实际病情。晓琳姐本就不擅长演戏,见谎话实在圆不下去了,只好让管床医生据实相告。

知道了自己的病情后,祁鹏并没有表现出晓琳姐想象中的慌乱和崩溃。他表情平静,眼神无波无澜,又询问了手术成功几率、风险点以及后续治疗等问题,仿佛是在探讨他人的病情。回病房后,祁鹏第一时间掏出了手机,给自己笃信多年、奉若神明、据说能逆天改命的风水师李大师打去电话。过了好一阵子电话才接通,对面“喂”的一声传来,竟是位女士。祁鹏以为自己拨错了,对着手机屏幕看了又看,问了又问,对方自称是李大师的女儿,说她父亲已经在一个月前因肝癌去世了,发现时已是晚期,只撑了不到四个月。

这一刻,祁鹏突然怕得要死。

晓琳看出了我的疑惑,连连苦笑,下拉的嘴角连同眼角的皱纹轻轻跳动:“寻常人被告知患癌,要么是怀疑误诊赶紧找专家,要么是情绪崩溃大哭小叫,像我老公这样的,第一时间找‘大师’断生死的确实少有。他确诊的半年前,我们还跟那个李大师一起吃饭,几个月不见,人说没就没了,他一下子接受不了。”

最后一丝侥幸也破灭了,祁鹏开启了“自动逃避模式”。他整日躺在病床上,被子拉过头顶,不吃饭,也不与任何人交流。晓琳姐急得团团转,哄小孩儿般好话说尽,他却依旧无言,只剩下满脸绝望。

2.

祁鹏的老家湖北西部某地级市,他父母是军工单位的职工,下面有一个弟弟。他从小学习成绩不错,考上了北方的一所“211”。大学毕业前夕,父母已经计划好让他回老家进军工单位工作,可他为了爱情,追随同窗女友晓琳留在了北方——这让二老对晓琳非常不满。

晓琳姐性子清冷,安静内敛,毕业就考进了省级研究所,工作稳定。祁鹏性格热情开朗,脑子聪明,初入社会却比较波折。他在火车站附近开过工艺品店,卖过童装,都亏得一塌糊涂。眼看创业折腾了四五年都没有什么起色,他果断寻机会进入某上市公司干品宣,不到四十岁就做到了分公司总经理的位置,管理员工千余名,年薪过百万。

靠着夫妻共同努力,他们在省城攒下了七八套房产,祁鹏换了辆七十多万的豪车,人也渐渐膨胀起来,结交的朋友五花八门。一个偶然的机会,一个朋友向他引荐了一位名叫李峰的“风水大师”,据说此人是“京圈风水界的顶流”,不少达官贵人的座上宾,就连什么军用设施建设啦、政府挖隧道建大桥啦、企业办公楼选址啦,都要先请他过去看风水,确认无碍后才开始立项申报。

第一次见面,李大师就给祁鹏相了面,断定他“中年后强势崛起,赚钱、事业如虎添翼”。此话一出,祁鹏高兴得见牙不见眼。

不久后,祁鹏的一个厅官朋友因经济和重婚问题落马,家属出重金求李大师“化解”,却被拒绝。李大师说自己十年前就建议此人尽快调离,否则十年后会有一场躲不过的劫数——如今,不听话的人果真落马了。从此,祁鹏对李大师的实力深信不疑,坚信他能帮助自己趋吉避凶,事业财富再上一层楼。

那段时间,我们两家只要见面,祁鹏姐夫三句话不离李大师,频频向我们描述此人的各种神奇事迹。他斯文白净的脸上满是崇敬,眼睛里闪烁着信徒般的光。他还把李大师请到家里勘察掐算,我们上门时发现他家博古架上的花瓶、装饰品都换成了各类木雕摆件,有檀木的观音、红木的貔貅、桃木的瑞兽,菩提木的吉祥鸟……活像个珍宝阁。他家主卧的床也按大师的建议进行了方位调整,说是“便于气运聚集和流动”。

我问那些摆件贵不贵?晓琳姐嘟囔着说:“一共花了一万八,傻贵,你姐夫还说值。”

祁鹏当即就变了脸色,数落她不懂行瞎说。临走时,他送给我一小座木雕观音像,让我带回家供奉。

半年后,祁鹏把李大师请回了湖北老家,吃喝游玩后,请他去看自家祖坟的风水。一番勘云望气后,大师说祁家祖坟地势低,地理位置不够开阔,不利于藏风聚气,无法为家族后代提供源源不断的动力和滋养,建议迁坟。

晓琳姐不懂风水,但本能地认为迁坟是“动摇家本”的大事,搞不好会招来灾祸。亲友也都觉得不妥,让她劝着点,要慎重,千万不能乱来。奈何祁鹏根本听不进去,像着了魔一般。对于这个有本事、年年往家里拿钱的大儿子,祁鹏的父母一直是言听计从,连迁坟一事亦是如此。见公婆都同意了,晓琳姐索性也不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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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7年三月庚戌日,风和日丽,万物复苏,黄历上说“宜祭祀动土”。

祁鹏在李大师的陪同下回乡。按照李大师的指示,他和弟弟先合力将坟墓挖开,父亲在一旁撑一把黑伞遮住祖父的骨殖。然后,祁鹏壮着胆子跳下墓坑,将祖父的骨殖一根根装进棉布袋子,最后捧起头骨,小心翼翼地塞进口袋。随后,其他人留下恢复现场,他和李大师当即返程。

这些年,祁鹏的事业和生活重心都在北方,李大师便在离他家三十公里处的荒山上寻到了一处风水宝地。据说那里依山傍水、四相俱全,地势平坦开阔,可增强祖先的护佑。一切安置妥当后,祁鹏给李大师封十万元的辛苦费。他觉得只要方方面面能够更进一步,这些都是小钱,值!

此后两年,祁鹏一家确实喜事不断、好运连连:分公司业绩连创新高,祁鹏收入翻倍,在股市也赚了不少钱;晓琳姐顺利晋升了副高职称;他们的女儿朵朵也升入了理想的初中。祁鹏愈加得意,觉得这一切都是自己逆天改命得来的,从此更加说一不二。

那几年经济大环境不错,省城一些中产家庭开始纷纷把孩子送出国读书——这似乎已经成了继房、车、表、小三之外的第五大攀比元素。祁鹏身边有不少朋友把孩子送往美国、加拿大、德国、新加坡镀金,于是他也生出了送朵朵出国的想法。

谈起这段往事,晓琳姐满脸都是悔恨,那是一个母亲的深深自责。当年,她就是从高考大省考出去的,自然能体会孩子升学竞争的不易。可当丈夫提出要送朵朵出国时,她还是犹豫了,毕竟孩子还太小。祁鹏劝她,说这样做也是为了孩子的前程,如果她不放心,可以辞职出国陪读。晓琳姐几番纠结,终究舍不下研究所的工作。

2019年年初,祁鹏找了熟人推荐的留学中介,为朵朵办理了赴德留学的相关手续。大半年后,朵朵拿到留学签证。八月,祁鹏亲自把女儿送到德国,安顿她在朋友家住下,并为她找到了合适的语言学校。

朵朵的适应能力还不错,很快与同学熟络起来,还加入了学校的乐团,参加各类音乐演出。孩子甚至兴致勃勃地憧憬着一家三口的未来:“老爸,这儿天蓝水净,环境特别好。大学毕业我就留在这儿工作,等老妈退休了,你们就一起过来吧!”

祁鹏也想全家移民。为了早日实现财务自由,他开始剑走偏锋,从银行支取了一百万家庭存款,一次性投入股市,两三个月就赚了五十万。他还注册了一家广告公司和一家职业教育培训机构,并对妻子说因为公司经营需要,他得抵押两套房产向银行借三百万元的经营贷。

这些年,晓琳姐一心扑到工作上,家事不管,也从不打扮自己,连衣服护肤品都是祁鹏买给她,她拿来用就好。她对丈夫一直是无条件信任的,所以办理抵押时,自然是全力配合。但她并不知道,贷款下来的当天,二百多万元就流入了股市。

那段时间,祁鹏运气爆棚,半年时间他账户上的四百万就翻到七百万。直到祁鹏按捺不住得意显摆,晓琳姐才知道贷款的真实用途。她虽然很生气,但看到丈夫的股票账户余额,也就没了埋怨。

说到此处,晓琳姐的神色变得有些不自然,她声音低沉,来来回回换了好几个坐姿,脸上浮现出悔恨的神色。我想,人心都是贪婪的,也许那时命运就给他们一家人埋下了祸端。

3.

2020年夏天,朵朵给父亲打电话,说自己想家了,想回来,不想一个人待在国外了。那时国内疫情正紧张,祁鹏因为工作和生意的事忙得焦头烂额,他以为女儿是恋家撒娇,就随意安抚了几句。

说着说着,朵朵竟在电话里抽泣起来,哭着让爸爸去德国接她回家。祁鹏的怒火登时涌上心头,逮着女儿臭骂:“出国读书是征求你同意的,不到一年就闹着要回来,想一出是一出,你当是过家家呢?不是为了你,我何必天天累死累活,撅着屁股挣钱……”

随着他的骂声越来越高,对面渐渐没了声响——电话早被挂断了。

晓琳姐于心不忍,十三四岁的女孩正值敏感的青春期,独自在异国他乡求学又赶上疫情,向父亲倾诉求助迎来的却是一通臭骂。她给女儿打了几个电话,朵朵没再闹着要回国,只是听着声音蔫蔫的,一句话也不想多说。晓琳姐放心不下,让丈夫想办法过去一趟,看看孩子是不是遇到什么坎儿了。祁鹏嘲笑她:“你就是太宠孩子了。”

但没过多久,他就笑不出来了——德国的学校和朋友分别打来电话,说朵朵旷课、打架、酗酒、抽烟、谈恋爱、夜不归宿。见往日乖巧听话的女儿变成这样,祁鹏暴怒,一拳锤碎了玻璃茶台。晓琳姐也着急,但因工作缘故她走不开,只得催促丈夫尽快申请签证,买机票赴德。

因为疫情,德国那边,常规的商务、探亲、旅游都被禁止入境,祁鹏的签证申请毫无意外地被拒了。他只得联系德国的好友,出具证明后向使领馆说明情况,这才得以放宽通过。从上海直飞法兰克福十三个小时,他全程戴着口罩,一口水都没敢喝。飞机落地入境后,经历测温、核酸、CT检查、酒店隔离十四天,他终于见到了女儿。

近一年未见,往日的小公主,变成了留着寸头、穿破洞小短裤的另类少女。看到爸爸,朵朵没有一丝惊喜和欢呼,只是心不在焉地盯着窗外发呆。看着她这副吊儿郎当、半死不活的德性,祁鹏气得眼前直冒金星,没有温情片刻,最难听的话就从他的口中倾泻而出:“你太让我失望了!你李叔家的女儿已经拿到了耶鲁的Offer,再看看你,快一年了连语言都没过关,简直是废物。我们花这么多钱把你送出来上学,不是为了培养出一个小太妹来丢人现眼的……”

朵朵一句也没有反驳,就那么昂头、直愣愣地看着爸爸,眼泪无声地奔涌着。祁鹏如同困兽般满屋翻找打火机,点烟猛吸。朵朵就推开门跑了。

那天,祁鹏和好友出去找了女儿一天一夜,最终在一家医院见到了朵朵。躺在病床上的朵朵脸色苍白,医生说她直愣愣地扑向疾行的车辆,致右腿骨折、全身多处擦伤及软组织挫伤。更让医生忧心的是,孩子有明显的轻生倾向,她头疼、厌食、悲观、对抗治疗,多次流露出“结束自己生命是一种解脱”、“我要是死了大家都好了”。医生怀疑是抑郁症,建议到精神科咨询。

后来,经过权威专家检查,朵朵确诊了重度抑郁症。祁鹏的天塌了。

=====

2020年年底,朵朵伤情基本稳定,祁鹏夫妇商议后决定带她回家。那时疫情尚未结束,处于常态化防控期间,严防外部输入。祁鹏购买了高价机票回国,又经历了一次十四天的酒店隔离。

父女俩几经辗转终于到家了。看着女儿一身的伤,晓琳姐心如刀割。她说,直到现在她都不知道朵朵在国外到底遭遇了什么。她曾在吃饭时问过一次,女儿当即摔了饭碗,歇斯底里地大哭,不要命似的把脑袋一下下往墙壁上撞,拉也拉不住。晓琳姐吓懵了。从此,这事儿成了禁区,夫妻俩小心翼翼,再不敢越雷池半步。

坐在律所的小茶室里,晓琳苦涩一笑,眼里写满了悔恨。她说:“如果人生能重来一次,我一定会牢牢把孩子拴在身边,每一天都陪着她。”

可惜人生没办法重来。那段时间,夫妻俩陷在无尽的自责和内疚之中。晓琳要靠安眠药才能入睡,有几次半夜睡不着起来吃药,都看见丈夫佝偻着背坐在阳台上抽烟,烟头明明灭灭。

为了朵朵的健康,祁鹏休了年假陪她看心理医生,还抓住疫情防控松动的间隙带她参加车友会组织的西藏自驾游。他们走川藏线,路上有不少陡坡和急弯,状况频发,最险的一次,车辆行驶在盘山小路上遇上极端恶劣天气,一侧的悬崖在雨雾中深不见底,祁鹏颤抖着手爬行般开完全程,下车后四肢都僵硬了,强撑着写好了遗书。

不过,朵朵在旅途中开朗了不少,她会帮着大人扎帐篷、煮饭,也学会了车辆常见问题的检修、排查。小姑娘一头短寸配棒球帽、迷彩服、登山裤,虽然依旧是另类叛逆,但眼神不再空洞了,明显有了笑容和活力。

祁鹏看到了希望,从西藏回来后,就辞去了分公司总经理的工作。后来,他又数次带女儿天南地北地玩。在大自然的山水间,朵朵的病情明显好转,抗抑郁药物也逐步减量。

4.

2021年下半年,受疫情的冲击,合作的几家大客户纷纷节衣缩食,陆续与祁鹏的广告公司取消了次年续约。职教项目也因政策调整被迫中断,前期投入一百多万元的实训设备成了摆设,只能低价贱卖。撑了两个月,公司没有一分钱进账,祁鹏只得自掏腰包遣散了二十来名员工,将办公家具低价处理,办公室退租。

没了事业的男人就像浮云一样飘散不定。祁鹏没了自信,出门前在穿衣镜前照了又照,唯恐衣着不得体被人笑话。游荡在惯常的饭局酒会,他觉得连掏钱买单都毫无底气,每个人看他的眼神里都有怜悯和嘲讽。他几乎被接踵而至的挫败打倒了,像一个杀红眼的赌徒,将全部关注力都投入到股市,妄图以小搏大,打个漂亮的翻身仗。

祸不单行,祁鹏重仓持有的股票业绩失守,跌幅超过八成,市值蒸发超过千亿。他的股票账户从最高时的九百六十万一路缩水至不到一百五十万。不算贷款本金,光是银行贷款利息每个月都要还两万元。资金的窟窿越来越大,再也堵不上了。

这一切,祁鹏都是瞒着妻子的。晓琳姐干工作、搞科研是一把好手,但她对家庭生活、家庭理财知之甚少。她从小没了父亲,寡母靠着纺织厂的微薄收入将她和弟弟拉扯大。为了补贴家用,母亲下班回家还要点灯熬油给衣服修剪线头,每件收入五分钱。贫穷和自卑是长久以来刻在她骨子里甩也甩不掉的烙印,她性格内向,不善言辞,一心扑在学习上,靠读书改变了命运。工作后,她专注于业务,不喜交际,更不会处理人情世故。住在单位家属院时,远远看到领导迎面走来,都吓得赶紧躲进身旁的单元入口,大气都不敢出。我们在一起相处了十年,作为舅妈,我每年给朵朵买三四套衣服,而她身为姑姑,却从未给我儿子买过一件背心短裤——并不是她不疼侄子,是真没这个意识,根本不记挂这些生活琐事。至于家庭理财,她就更不感兴趣了,祁鹏投资的一应事宜,她从不插手,待发现问题时,头顶的一片天已经被捅出了个大窟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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得知李大师的死讯后,祁鹏万念俱灰,拒绝手术,一心等死。晓琳姐急得满嘴起燎泡,她叫来了公婆,找来祁鹏最好的哥们,让大家一起做他的思想工作。

在亲友的轮番劝解下,祁鹏总算同意做手术。手术费和术后治疗费用不低,祁鹏离职后社保就断缴了。他一向觉得自己能赚钱,身体也好,是个十足的“抗保分子”,没有配置任何商业保险,就连居民医保都没有买,所以,这次住院是纯自费。

医院让先交十万元,晓琳姐拿着银行卡去交钱,却被告知余额不足。她懵了,那张卡里明明有五十万啊。她打电话问祁鹏是不是动了卡里的钱,祁鹏支支吾吾地说,是他用了。

“当时我站在收费窗口都要气炸了。那是我给女儿存的教育金,每年存十万,雷打不动,他居然一声不吭就挪了孩子的钱。”

但当时祁鹏正处在生死关头,晓琳姐只得把胸口的怒火压了又压,刷了两张信用卡把费用缴了。待情绪平复后,她才装得像没事儿人一样回到病房。

祁鹏的手术还算顺利,肉眼可见的瘤体被切除干净,未出现脑出血和水肿问题,算是闯过第一关。一周后活检结果出来了,是间变星型三级胶质细胞瘤,瘤细胞弥漫分布,伴血管内皮增生,医生建议放化疗加电磁场同步治疗,以延长他的生存周期。只是电磁场治疗费用很高,每月将近四万元,一年下来就是小五十万。祁鹏想活,他要求医生给自己上最好的治疗手段。

第一次住院共花费十五万。出院回家后,当着公婆和女儿的面,晓琳姐要求祁鹏公开家庭财务现状。她表示自己会竭尽所能为他治病,但她每个月的工资也就是一万出头,要管一家子人的吃喝拉撒,治病肯定要动用家庭资产。

瞒了这么久的事儿终于要曝光了——一番盘点过后,祁鹏表示家里可动用的现金不足二十万。女儿的教育金被他挪到了股市,现在他股票账户上还剩八十九万,银行贷款却还有两百六十万本金待还。

风光富足的背后竟是一团乱麻,那天晓琳姐哭得声嘶力竭,几近昏厥:“祁鹏,你怎么敢?你让我们娘儿俩怎么活啊!”公婆的嘴张了又张,一句不提拿钱的事儿,只是眼巴巴瞅着儿媳,求她救自己的儿子。

晓琳姐对我说:“那段日子真是不想活了。我这个从来不管事儿的人,每天一睁眼就两个事儿,伺候病人、凑钱。”她的生活褪去了色彩,只能咬紧牙关,用单薄的肩膀去支撑起这个摇摇欲坠的家。

5.

事已至此,唯有卖房一条路可走了。

因着急用钱,价格被压得很低,一套顶楼复式一百三十万卖出,比市场价低了至少三十万。其他的房子因为位置、面积和楼层因素,一直没能成交。晓琳姐问公婆能否先借些钱周转,先还了银行贷款,等房子卖出后,再第一时间把钱还给他们。可公婆支吾着说,他们的钱都支援祁鹏的弟弟买房了,手里也就剩十来万的养老钱,帮不上忙。

一直以来,祁鹏的父母都偏心小儿子,祁鹏就像是捡来的。由于父母工作忙,祁鹏自小生活在舅舅家,一直到初三才被父母接回去。他结婚时,父母没给一分钱彩礼,也没给儿媳置办三金。结婚当天,祁鹏送给晓琳姐一枚金戒指,说是他妈买的。后来晓琳姐在家翻到了金戒指的发票,九百五十元,分明是祁鹏自己买的。

婚后,不善于处理人际关系的晓琳姐与婆家人来往极少,逢年过节都是祁鹏自己回湖北老家。祁鹏给他父母转钱,晓琳也从未反对。他们都有退休金,这些年祁鹏给的钱加一起也有二三十万了,可如今大儿子病了,他们竟然一分钱也不出,还在她开口借钱的第二天找了个理由,一溜烟跑回老家了。

“说出来你们可能都不信——从我老公确诊到现在,两年了,我公公婆婆没拿一分钱出来。在我家住了两个多月,说帮我照顾祁鹏,每个月还让我给五千的生活费。”晓琳姐的脸上只有苦笑,“这两年我都不知道是怎么熬过来的。我的工资要养活一家人,工作不能丢。祁鹏住院化疗时,白天是朵朵守着,晚上是我弟弟下班后去陪床。弟弟心疼我,从不让我在医院守夜,朵朵也学会了照顾病人。我这个从来不管钱的人,天天忙着拆东墙补西墙。”

=====

得了这个病,就如同头上始终悬着一把刀,一切只能交给命运。

为了减轻经济负担,晓琳给祁鹏补办了居民医保,又通过朋友向脑瘤研究基金会申请了电磁场治疗的费用补贴,才把每月的治疗费勉强控制到三万以内。可依然入不敷出,她又处置了一套公寓,当初四十万买的,如今十六万卖掉,直接砍到脚脖子。

好在祁鹏顺利度过了半年、一年的生存考验期,各项指标控制得不错。但到了2024年底,他病情复发,胶质瘤呈多发趋势,最大的瘤体两厘米。因靠近脑干生命中枢的区域,医生不建议二次开颅,只能保守治疗。等瘤体增长压迫到神经,祁鹏开始不记事儿了,刚说完的话两分钟就不记得了。他性情大变,成了一个调皮、没礼貌的“坏小孩”,会故意在客厅撒尿,弄得满屋子臊臭。还很黏人,每天无数次打电话问妻子什么时候回家,弄得晓琳姐根本无法正常工作。

心疼、愤怒、焦虑、绝望交织在一起,晓琳姐每天都要崩溃无数次。痛哭过后,依然要开始新一天的生活。

6.

2025年春节过后,祁鹏爸妈从湖北带来了大包小包的中药,说是朋友介绍的名医开的,拍着胸脯保证有奇效。晓琳姐以为公婆是心疼儿子,为他四处求医问药,可感谢的话还没说出口,婆婆张嘴就要两万块钱:“每个月药费一万,连续服药半年,永不复发。这两个月的药钱是我和你爸找人借的,你得把钱还给我。”

晓琳当时就被气笑了。一旅行袋来历不明的中草药,就敢找她要这么多钱?敢情他们不是来探望重病的儿子,也不是来安慰儿媳的,而是来薅羊毛的,薅的还是一只病羊!晓琳姐不愿给钱,但婆婆天天在她耳朵边絮叨,还跑去单位找她哭穷,她害怕影响不好,便把钱给了她。

没想到,还有更大的“惊喜”在后边。

没过几天,晓琳姐下班回家,发现公婆待在卧室不出来,丈夫坐在书房里一声不吭,气氛怪异。她问了许久,祁鹏才说父母要他趁着现在头脑还算清醒,把目前住的这套房子过户到他们名下,理由是他们少了一个儿子养老,这套房子就算是一次性补偿给他们的养老钱。

“我知道自己没多少日子了。可我还活着,他们就来争房子,是想早点逼死我吗?这可是我亲生的父母啊……”祁鹏抱着妻子大哭,眼泪鼻涕糊了她满身。

都说夫妻本是同林鸟,大难临头各自飞。现如今,晓琳姐没有抛下丈夫不顾,他的亲生爹妈反倒先蹦出来争财产、捅刀子了。多么可悲,又多么可笑!晓琳姐肺管子都要气炸了。祁鹏还没死,公婆就开始打儿子房产的主意,还挑最贵的要。她这个儿媳是没有血缘的外人,他们不在乎也罢了,可朵朵是亲孙女,他们竟也毫不在意。晓琳姐当即给公婆买了第二天的高铁票,但他俩死活赖着不走,大有不达目的不罢休的决绝。

祁鹏的病情持续恶化,他吃不下饭、嗜睡、呕吐,脑子犯糊涂时,连女儿都认不出,大叫着把朵朵赶出家门。他父母见状更不死心了,坐在地上撒泼打滚,哭闹着要过户房子,全然不顾及儿子的生命已然开启了倒计时。

听到这儿,连律师也不免唏嘘。执业多年,见过太多人性的丑陋和阴暗,但祁鹏父母算计儿子的吃相也未免太难看了。亲人患病,对每个家庭而言都是一场灾难。作为至亲,齐心协力拉长患者的生存周期提高生活质量才是关键,至于财产的分配,哪怕是等到儿子离世后再来争,也让人更容易接受些。

律师给了晓琳两点建议:首先,盘点清楚家庭财产状况,为自己和女儿的生活做好安排;其次,建议祁鹏在清醒时立好遗嘱,将夫妻共同财产中属于他的那部分进行合理分配,并做遗嘱公证。末了,律师对晓琳姐说,纵使规划好一切,她也要做好未来与公婆对簿公堂的心理准备。配偶、父母、子女同为第一顺位继承人,涉及遗产继承问题,十之八九都是要打官司的。真走到那一步,双方早已撕破脸,就请专业的律师出面,交给法律和法官去评判吧。

我有些不解。在此之前,我已经先后三次提醒过晓琳姐,让她劝祁鹏赶紧立遗嘱,怎么会拖拉至今还没个结果呢?晓琳姐无奈地甩了甩头,似乎想要甩掉一切难堪。她说,自己第一次提立遗嘱的事儿,祁鹏拍着胸脯向她保证会安排好一切,让她不用操心。后来遗嘱一直未立,她担心丈夫心中有顾虑,就建议他把房子、车子、存款等夫妻共有财产全都留给女儿,可是丈夫还是避而不答。最后她只好挑明,说如果没有遗嘱,公婆是可以法定继承的,很明显那些财物最后都会落入祁鹏弟弟的手中。而祁鹏唯一的弟弟,从他患病到现在,两年多时间,一直借口工作忙、要照顾孩子,一次也没来看望过。不料,祁鹏当即翻了脸,冷冷地说:“他们是我父母,我赚下的家产,留给他们也是应该的。”

我一下子就明白过来——祁鹏是故意的。他有意给父母留财产,但又顾忌妻子的情绪。由于之前他还要指望妻子筹钱给他治病,要依靠妻子照顾,万一把她惹恼了,撒手不管了,自己岂不是完了?他索性拖着不立遗嘱,由着自己父母胡闹,不然老两口哪来的底气如此得寸进尺?现在眼看病情无法好转,他两眼一闭,这世间的一切都与他无关了。

我怕晓琳姐犯傻,赶紧把我的猜测向她挑明。她脸色变了又变,人有些呆愣,全身散发出一种绝望、颓废的气息。沉默半晌后,她只是“嗯”了两声。我想她大概早就明白了,自己是被算计了,但她狠不下心,毕竟一路走来,他们夫妻是有感情的。

聊完,我送晓琳姐离开律所。我劝她要顾着自己的身体,万万不能垮了。她点点头,哽咽着跟我道别,许久才松开我的手离去。她走得很慢很慢,身形仿佛风中的一片枯叶,随时都会被卷走,再也不是我印象中那个干练的模样。

到了第二天下午,晓琳姐告诉我,她回家后再次提了立遗嘱的事,没想到祁鹏立刻情绪爆炸,叫嚷着“你们都想让我赶紧死”之类的话。她便一句话也不敢说了。

我想,在祁鹏的心里,无论父母、弟弟如何对待他,他还是把他们当作一家人。这是童年缺失的亲情,也是血浓于水的牵绊,可是在金钱和利益面前,又有多少亲情能经受得住考验呢?也不知这一幕,李大师当年有没有算出。

7.

今年五月底,祁鹏的病情急剧恶化,送进医院进行临终关怀,靠鼻饲和一天十几瓶药物维持着生命体征。医生说也就是十来天的时间了。我前夫请了假,在医院和晓琳姐轮流陪护。到了六月初,祁鹏高烧不退,退烧药、冰毯都控制不住体温,没两天人就不行了。最后的遗体告别仪式、火化等事儿都是晓琳姐的同事亲友在帮忙照应,祁鹏的弟弟始终没有露面。

他们在家摆了灵堂。我带着儿子前去吊唁,孩子给姑父烧了纸、上了香,磕了三个头,愿姑父在天堂有吃有喝有钱花。遗像上的祁鹏年轻英俊,白衬衫配金边眼镜,还是那个意气风发的样子,只是人生的底色换成了无声的黑白。我心头酸涩,眼泪也忍不住滚下来。

晓琳姐脸色蜡黄,不知道已经哭过多少回了,她的眼睛肿成了核桃,抱着我儿子声泪俱下:“姑姑这两年日子太难了!我一直想只要他能活着,哪怕我就这样照顾着伺候着,只要他能多活几年……”

儿子拥着她安慰,我也轻拍她后背安抚:“为了孩子,你要往前看,好好活。”

随后,我把帛金递了过去,晓琳姐推拒着不收。她婆婆伸手接了过去,老太太情绪平稳,一脸的淡然。

一周后,晓琳姐打电话给我,问了几个法律问题。她说丧事已经彻底办完了,明天她就回单位上班,但她公婆依旧住着不走,两人用她听不懂的家乡话嘀嘀咕咕,不知道在打什么主意。她这人又爱面子,不好意思把老人往外撵。

我宽慰她:“姐夫走了,一切已成定局,你和孩子以后的日子还长。他们不过是想要些钱留给小儿子,要你的房子也没意义。遗产继承的事儿能协商一致自然最好,你给他们合理的现金补偿,把相关手续签好。要是实在协商不成,真去起诉了,你就请律师应对就行。到时候撕破脸,这门亲戚断了也就断了。”

(文中人物均为化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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丈夫遗产的争夺战,在人还没死时就已响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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