骡车沿着愈发平坦的官道，不紧不慢地向着安岭县城的方向行驶。
越是靠近县城，路两旁的田地越是规整，村落也渐渐密集起来，虽然依旧带着边地特有的荒凉和破败，但总算有了几分人烟气息。
王力坐在车辕旁，双手紧紧抓着膝盖，粗糙的手指因为用力而微微发白。
他伸长了脖子，眼睛一眨不眨地望着前方，仿佛要将那地平线上逐渐清晰的县城轮廓看穿。
混合着近乡情怯的激动和对母亲安危的深切担忧，让这个憨厚的汉子坐立难安。
“娘……您一定好好的……等儿回来……”他在心里一遍遍地默念着，像是在祈祷。
林睿靠在车厢里，闭目养神，但【危险感知】技能始终保持着最低限度的开启，留意着周围的动静。
越是接近目的地，越不能放松警惕。
孙九则抱着他的刀，依旧沉默，但眼神深处也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波澜。
安岭县，对他而言，是镖局覆灭后一个暂时的落脚点，也是仇恨的起点。
车夫“吁”了一声，骡车缓缓减速。前方已经能看到安岭县那低矮、有些残破的土城墙，以及城门口稀疏排队等候入城检查的人流。
“几位客官，前面就是安岭县城了。进城要检查路引，盘查得挺严。”老车夫回头说道，“小老儿就送几位到这儿了。”
三人付了车资，跳下车。
王力迫不及待地就要往城门口冲，被林睿一把拉住。
“王大哥，稍安勿躁。”林睿低声道，“城门口人多眼杂，盘查也严。我们这副模样，又没正经路引，直接过去容易惹麻烦。先看看情况。”
王力虽然心急如焚，但也知道林睿说得在理，只好强压下冲动，焦躁地等在路边一棵大树下，眼睛死死盯着城门方向。
林睿仔细观察着城门口的守军。
人数比平时多了不少，而且眼神警惕，对入城行人盘问得很仔细，尤其对他们这种看起来像流民或行商的人，更是反复查验路引。
气氛显得有些紧张。
看来，之前的匪患和“妖人”传言，让县城也加强了戒备。
“有点麻烦。”孙九眯着眼，低声道，“守门的有个队正我见过，是县尉的心腹，认钱不认人。但现在这光景，怕是不好打点。”
正当林睿思索着如何混进城时，王力的目光无意中扫过城墙根下一个不起眼的角落，身形猛地僵住了！
眼睛瞬间瞪得溜圆，呼吸也骤然停止！
只见在那肮脏的墙角下，蜷缩着一个身影。
那是一个老妇人，头发花白凌乱，衣衫褴褛不堪，沾满了泥土和污渍。
她低着头，瑟瑟发抖地跪坐在地上，面前放着一个破了一角的粗陶碗，里面空空如也。
几个顽童围着她嬉笑，偶尔扔过去一块小石子，老妇人只是麻木地缩了缩身子，没有任何反应。
那佝偻的背影，那破旧的、但依稀能看出是佣人常穿的靛蓝色粗布衣服……是那么的熟悉！
“娘……？”王力喉咙里发出一声不敢置信的低唤。他像是被施了定身法，浑身血液都凝固了。
林睿和孙九也注意到了王力的异常，顺着他的目光望去，心中都是一沉。
“王大哥，那是……？”林睿心中升起不祥的预感。
王力没有回答。他像是突然惊醒的野兽，发出一声压抑不住的、撕心裂肺的嘶吼：“娘——！”
他猛地推开身前的林睿和孙九，如同疯了一般，不顾一切地冲向那个墙角！
他庞大的身躯在这一瞬爆发出惊人的速度，撞开了几个嬉笑的顽童，带起一阵尘土！
“哎呦！”
“疯了吗你！”
孩子们吓得四散逃开。
王力冲到老妇人身前，“噗通”一声跪倒在地，双手颤抖着，想要去扶那老妇人，却又不敢触碰，怕一碰就碎了。
他看着母亲那憔悴枯槁、布满污垢和细微伤痕的脸，那浑浊无神、几乎没了光彩的眼睛，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痛得无法呼吸！
“娘！娘！是我啊！我是力娃！是力娃啊！您看看我！看看我啊！”王力声音嘶哑，带着哭腔，用力摇晃着母亲的肩膀。
老妇人似乎被这突如其来的冲击吓到了，茫然地抬起头，浑浊的眼睛努力聚焦，看着眼前这张熟悉而又因为激动而有些扭曲的、布满泪水的脸。
看了好久，好久，那双死寂的眼睛里，才一点点泛起微弱的、难以置信的光亮。
“力……力娃？”老妇人干裂的嘴唇哆嗦着，发出微弱如蚊蚋的声音，“是……是我的力娃吗？我……我不是在做梦吧……”
“是我！娘！是力娃！儿子回来了！儿子回来了！”王力再也忍不住，一把将母亲枯瘦的身躯紧紧抱在怀里，像个孩子一样，嚎啕大哭起来。
那哭声悲痛欲绝，充满了自责、心疼和巨大的悲伤，让周围一些驻足围观的人也为之动容，暗暗叹息。
林睿和孙九站在不远处，看着这令人心酸的一幕，心情都十分沉重。
林睿示意孙九注意周围的动静，自己则走上前。
“王大哥，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先带大娘找个地方安顿下来。”林睿低声提醒道。
王力这才反应过来，连忙止住哭声，用袖子胡乱擦了把脸，小心翼翼地将母亲扶起来。
老妇人身体虚弱，几乎站不稳，全靠王力搀扶着。
“娘，我们走，儿子带您去歇着，给您弄吃的！”王力声音哽咽，却努力让自己的语气听起来轻松些。
三人没有选择进城，而是在城外靠近官道的地方，找了一家看起来还算干净、但价格便宜的简陋客栈，要了一间僻静的房间。
安顿好母亲，王力立刻打来热水，小心翼翼地帮母亲擦洗身子，换上刚买来的干净布衣。
看着母亲身上那些新旧交错的青紫淤痕和细小的伤口，王力的拳头握得咯咯作响，牙关紧咬，眼中充满了血丝和怒火。
“娘……这……这是怎么弄的？是谁？是谁把您打成这样的？您不是在李老爷家帮佣吗？怎么会……”王力声音颤抖，强压着愤怒问道。
老妇人——王力的母亲王氏，靠在床头，喝了几口热水，精神稍微好了一些。
她看着儿子焦急愤怒的脸，眼泪又止不住地流了下来，但她却努力想挤出一个安慰的笑容，伸出手，颤抖地摸着儿子粗糙的脸颊。
“没……没事，力娃，娘没事……就是……那天不小心摔了一跤……”她眼神闪烁，试图掩饰。
“娘！您还骗我！”王力猛地抓住母亲的手，声音带着哭腔，“您看看您身上的伤！这怎么可能是摔的！您告诉我！到底是谁干的？！是不是李府的人？！”
在儿子的逼问下，王氏终于崩溃了，压抑了许久的委屈和恐惧如同决堤的洪水，倾泻而出。
她断断续续地讲述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