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浔开口说道：“我们没有恶意，你不用再让我们做梦了。”
林沐苦笑一声。
随后轻声道：“我也没有能力再让你们做梦了。”
贺青崖与陆浔对视一眼，没明白他这句话里的意思。
贺青崖道：“你先上岸吧，你受伤了，不要一直淋雨。”
林沐从船头跃上了岸，他却没有进入两人伞中。
只是走到渡口的墙角，他看着两人，问道：“小西……还好么？”
贺青崖摇摇头，说：“不好，很不好。”
林沐低下了头，低声道：“他一定很害怕我吧？一起生活这么多年的哥哥，居然是个怪物……他一定，特别特别失望吧？”
贺青崖听得心头一阵难过。
她鼻子发酸，低声道：“林沐，我们看过你的梦境了，小西也看了，他一定会理解你的。你跟我们回去，好好向他解释好吗？”
“算了。”
林沐摇摇头，低声道，“你们都看过我本来的面貌，我长得……很可怕吧？”
二人看着他，没有回答。
林沐苦笑一声，道：“一直以来都是，好多好多年过去了，我已经不记得自己活了多少岁了。”
“但我永远记得，当人类看到我本来面貌时的反应，你们对我的感情，只会剩下一种——恐惧。”
“恐惧会压倒一切，人类心中的爱、感情、依恋，都会在对我的恐惧面灰飞烟灭。”
“我曾经在人类身上感受过爱，你们称之为母爱。你们说，母爱是人类最伟大的爱，它可以胜过一切。”
“可是，母爱本身也不是毫无瑕疵的，小西的妈妈，就深深地伤害过他……他也曾和我一样，被母爱深深地刺伤。”
贺青崖想起梦境中的场景，只觉得一阵难过的情绪涌了出来。
她的眼泪止不住地流着，大声喊道：“林沐，我知道你很爱弟弟，你跟我们回去好吗？小西他也离不开你。”
林沐摇摇头，低声道：“我本来就不是他哥哥，还是不要去吓他了。”
陆浔上前一步，正色道：“不，你才是他哥哥。那个人类的林沐，在他踏出家门的那一刻，就不再是林西的哥哥了，你才是。”
林沐身体猛地一震。
他看着陆浔，眼泪滚滚涌出，低声道：“谢谢你。可是现在小西知道我的身份了，他一定会害怕我，他对我的爱，同样会在恐惧中灰飞烟灭。”
贺青崖道：“从你决定当林沐的那一天，就知道自己总会面临这一天的，不是吗？那你为什么还要照顾他这么多年？”
“看着他被妈妈抛弃的时候，我想到了我自己。我也曾被人抛弃、排挤，即便在水中，我也只能隐藏自己的外形，才能融入群体之中。”
“很长一段时间，我都觉得自己是孤身一人，直到我遇到了林西……”
林沐淡淡一笑，他的眼眸中满是温柔。
“他那么依赖我，仿佛我就是他的一切……我喜欢这种被需要的感觉。”
“小西太脆弱了，可恶的魔常年纠缠他，我夜夜替他吞噬噩梦，我的能力微弱，仅仅只能让他每晚睡个好觉而已。”
“很长一段时间，我都觉得小西离不开我，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我渐渐发现，那种被需要的感觉，就是我存在的意义，真正离不开对方的人，其实是我自己。”
陆浔低声道：“所以，你是担心我们揭露你的身份，才把我们拉入噩梦中警告的？”
林沐点了点头。
他看向陆浔，道：“看到你的第一眼，我就知道你和其他人不同。你似乎可以看穿我的心，我知道，我的身份已经被你们看穿，只是想警告你们。”
“我的灵力微弱，梦境并不会对你们造成真正的伤害，我害怕你们让小西知道我真实的身份，他会害怕我，然后离开……”
贺青崖向他靠近，低声道：“既然你离不开他，那就跟我们回去吧，我们会帮你，小西一定可以理解你的，因为你才是那个给他安全感、让他依赖的哥哥！”
“回不去了。”
林沐摇摇头，苦笑道：“回不去了……本来，也该到时候了……到时候离开了……”
雷声隆隆，雨越来越大。
整个清沙江，都仿佛在雨中沸腾起来。
“为什么？”
贺青崖看着林沐，“你不是离不开他吗？”
“我太老了……我已经不记得自己多少岁了，我的灵力日渐衰退，现在的我，已经无法替他吞噬噩梦。”
林沐靠着冰冷的石壁，声音变得苍凉而悲戚。
“不仅如此，我甚至已经无法整日维持人形，我必须每天夜里，将自己化为原形，浸泡在水中。”
他缓缓从角落走出。
大雨在他身上冲刷着，他朝着两人伸出手臂。
他的手臂已经变成原形。
上面布满了丑陋的沟壑？
贺青崖仔细看时才发现，那原本应该布满鳞片的地方，鳞片早已脱落。
“难怪小西说最近总是做噩梦，原来是因为你已经无法再替他吞噬噩梦……”
贺青崖难过地看着他，轻声说道：“他在夜里无意中看到你的原形，以为你是吃了林沐的怪物。”
林沐苦笑一声，道：“他没有说错，我确实是怪物……”
陆浔低声问道：“那你打算怎么办？”
林沐轻声道：“既然小西已经知道了一切，那我就不去见他了，我不能再让他看到我这个样子……我已经无法完全维持人形了。”
他说着，耳后缓缓显露出鲜红的鳃。
贺青崖哽咽道：“你不怕他忘了你吗？”
林沐垂着头，哑声道：“忘了就忘了……忘了才好。”
贺青崖抹掉脸上的水滴，道：“那你会忘记他吗？”
林沐身体猛地一震。
他张着嘴，良久都没有发出声音。
终于，他摇了摇头，道：“忘不了。”
突然，一个洪亮的声音响起：“一切有为法，如梦幻泡影，如露亦如电，应作如是观。”
那声音穿透了震天动地的雨声，清晰地传入了三人耳中。
他们齐齐回头望去。
只见一个穿着一身黑色西装的男人，缓缓走来。
他右手撑着一把黑伞，左手牵着一名少年。
大雨如注，但雨滴仿佛丝毫沾不到两人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