市委秘书长章泽回到自己办公室后,并没有立刻召见陆摇。他先是用内线电话,将政研室主任林筱鸣叫了过来。
林筱鸣快步赶到,神色恭敬:“秘书长,你找我?”
章泽示意他坐下,看似随意地询问了几句陆摇近期的表现和工作状态。林筱鸣的回答中规中矩,既肯定了陆摇的能力,也暗示了其“个性较强”的特点。
铺垫过后,章泽放下手中的文件,语气转为正式:“筱鸣同志,市委常委会刚刚初步议定,鉴于秘书三科即将撤销,对陆摇同志的工作将进行新的安排。”
林筱鸣心中一紧,面上却不动声色:“组织上有什么考虑?”
“考虑到陆摇同志年轻,有学历,有潜力,但缺乏基层历练,”章泽语气平稳,却带着不容置疑的权威,“市委决定,将他交流到基层乡镇任职,丰富其工作经历。初步意向,是去大龙县的新竹镇。”
“新竹镇?”林筱鸣眼皮一跳,立刻联想到那里刚发生的特大泥石流灾害和随之而来的人事地震。他心里瞬间明镜似的——这绝非简单的“锻炼”,更像是一次充满风险的“发配”或“考验”。
但他脸上立刻露出恰到好处的赞同:“基层锻炼好!这对陆摇同志的成长非常有利!我完全拥护市委的决定。”
他心中实则长舒一口气,陆摇终于要调走了,他肩上的压力顿时减轻不少。
“嗯,”章泽对他的态度很满意,“你去叫陆摇过来吧,我跟他先做个非正式谈话,听听他个人的想法。”
“好的,秘书长,我这就去。”林筱鸣起身,快步离开。
不一会儿,林筱鸣领着陆摇再次走进章泽的办公室。
“秘书长,陆摇同志来了。”
章泽指了指对面的椅子,语气比刚才稍缓和一些:“坐吧。”
陆摇和林筱鸣并排坐在章泽办公桌对面。陆摇面色平静,眼神沉稳,等待着即将到来的谈话。
章泽没有过多寒暄,开门见山:“陆摇同志,你们科室最近听到的一些风声,是真的。秘书三科的裁撤精简,是市委根据相关政策和工作需要做出的决定,与你们个人的工作表现无关,这一点不要有思想包袱。组织上会对每一位同志做出妥善安排。”
他顿了顿,目光落在陆摇脸上,带着一丝审视的意味:“关于你下一步的工作安排,组织上想先听听你个人的想法和意向。有什么考虑,都可以坦诚地说。”
陆摇闻言,目光微微偏向身旁的林筱鸣。林筱鸣不易察觉地轻轻点头,低声道:“如实说,谈想法就好。”
陆摇心念电转。他知道这种征求意见更多是走个形式,最终决定权根本不在自己手里。更重要的是,周芸副市长至今没有就他的去向给过任何明确的暗示或承诺,这本身就是一个强烈的信号——要么她尚未最终敲定或者没做相应的安排,要么她的提议未被采纳。无论哪种,都意味着他此刻说什么都意义不大。
他收回目光,看向章泽,语气平静而恭谨:“感谢秘书长关心。我个人没有特殊要求,一切服从组织安排。”
章泽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满意,他要的就是这个态度。他身体微微前倾:“组织上考虑到你年轻,学历高,有闯劲,但缺乏基层工作经验。为了让你更好地锻炼成长,初步考虑,安排你到大龙县新竹镇,担任代理镇长一职。你觉得这个安排怎么样?”
“新竹镇?代理镇长?”陆摇心中猛地一沉,脸上控制不住地闪过一丝错愕。
外调基层,他有过心理准备。但直接去刚刚发生特大事故、一把手病倒、二把手被查的新竹镇?而且还是“代理”镇长?
代理这两个字意味着无限的责任、严苛的考验和极不确定的前景。做好了,未必能立刻转正;做不好,或者中间再出任何纰漏,“代理”二字就是随时可以拿掉他的一切理由。
代理,也表示这权力有限!
当然,他瞬间也明白,若非这场灾难和人事震荡,新竹镇一二把手的位置根本不可能空出来。
这究竟是机遇还是陷阱?
瞬息之间,他脑海中闪过无数念头。
最终,他压下所有情绪,抬起头,目光直视章泽,语气沉稳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试探:“秘书长,我理解组织的培养意图,也愿意接受挑战。只是……‘代理’二字,是否会影响工作的权威性和政策的连贯性?为了能更彻底地贯彻组织的决策部署,我更希望能免除‘代理’二字,以便放开手脚开展工作。”
章泽闻言,脸上露出一丝早已预料到的、公式化的笑容,语气温和却不容置疑:“陆摇同志,你的想法组织上理解。但你毕竟多年在机关工作,初到乡镇,尤其是新竹镇目前情况比较特殊,需要一个适应和考察的过程。这是组织程序,也是对干部负责的表现。‘代理’二字,是经过慎重考虑的。”
话已至此,再无回旋余地。
陆摇立刻收敛了所有试探,挺直腰板,语气斩钉截铁:“是!我明白了。我服从组织安排!”
“好!”章泽脸上笑容加深,显得十分满意,“既然你没有意见,那这件事就先这样定下来。筱鸣主任,”他转向林筱鸣,“你负责跟陆摇同志做好工作交接。三科那边,从明天起就不必安排日常事务了。”
“好的,秘书长!请你放心!”林筱鸣立刻应道。
章泽点点头,示意谈话结束。
林筱鸣和陆摇起身,一前一后离开了秘书长办公室。
门在身后关上,走廊里安静无声。林筱鸣暗自松了口气,步伐轻快。
而陆摇跟在他身后,面色平静如水。
回到政研室主任办公室,林筱鸣和陆摇相对而坐。气氛比以往任何一次谈话都要微妙,少了几分上下级的拘谨,多了几分即将分道扬镳的平和。
林筱鸣靠在椅背上,目光复杂地打量着眼前的陆摇。
“陆摇啊,你也要去新岗位了。多余的话,我也不多说。过去这段时间,我对你工作上的一些……严格要求,甚至在某些事情上处理得比较严厉,希望你理解,那并非是针对你个人,更多是出于工作职责和当时形势的考虑。”
他这番话,算是间接回应了此前发生的一系列事情:他严厉禁止陆摇撰写那些“偏激”的内参报告,强势处理“艳照门”风波逼迫陆摇主动辞职,甚至一度想将他“发配”到大学去教书……种种举措,核心目的都是想将这个难以掌控、时常“惹祸”的下属调离核心部门,以绝后患。
然而,陆摇自身能力过硬,没有原则性错误,加上周芸副市长的隐约关注,让他始终未能如愿。反而在后续短暂的共事中,他不得不承认,陆摇确实才华出众,看问题敏锐,做事有韧性。
陆摇迎着他的目光,神色平静,语气诚恳:“林主任,你言重了。我非常理解。这段时间,感谢你的包容和支持,我心里一直很感激。只是……时间太短了,没能向你学习更多,有些遗憾。”
“惭愧,惭愧啊。”林筱鸣摆摆手,脸上露出一丝不易察觉的尴尬和释然。
他迅速将话题拉回正事,语气恢复了领导的干练:“好了,言归正传。三科这边的工作,其实也没什么需要特别交接的。从今天起,你的时间可以自由安排,不必再拘泥于科室的日常考勤。安心等组织部的通知。但是新竹镇的情况特殊,任务艰巨,你正好利用这几天时间,提前做些功课,深入了解基层情况,争取到了任上能最快速度进入角色,打开局面。”
“是,主任。我明白。”陆摇点头,“我回头就去相关部门搜集一些相关资料,提前学习。”
“嗯,有这个准备就好。”林筱鸣表示肯定,随即语气放缓,带着一丝难得的关照,“你还有什么个人方面的要求或者困难吗?趁现在还在市里,只要在我权限范围内能安排的,你尽管提出来,我尽量帮你解决。”
陆摇想了想,确实没什么特别需要组织照顾的。
“主任,我个人没什么要求。就是……我现在租住的公寓,能不能请你帮忙打个招呼,暂时再给我保留一段时间?我有些快递可能还会寄到那里,需要时间处理一下。”他提出了一个不算过分的要求。
林筱鸣闻言,爽快答应:“这个没问题!小事一桩,我跟后勤或者街道那边打个招呼就行,给你保留着。这都是一句话的事。”这点权限,对他而言确实轻而易举。
“非常感谢主任!”陆摇真诚地道谢。
两人又就一些无关痛痒的细节寒暄了几句,气氛显得颇为融洽。但彼此都明白,这次谈话之后,他们之间的工作交集将基本结束。
最后,陆摇起身告辞。林筱鸣也站起身相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