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才的短暂交锋,以韩春英的狼狈败退告终。
陆摇没有丝毫松懈,立刻将注意力投入到案头堆积如山的文件中。他需要以最快的速度,彻底掌握清溪镇的权力脉络和真实家底。
越看,他的眉头皱得越紧。
前任镇党委书记的离任交接程序极其草率,许多关键工作竟然直接移交给了时任镇长的韩春英。这背后,显然有副县长陈光“关照”的影子。而韩春英代理主持工作的数天时间,动作频频,短短时间内就上马了好几个项目,镇财政账户的资金如同开了闸的洪水般快速流出。
尤其刺眼的是两项支出:
一是采购一批办公电脑和桌椅,价格远超市价。
二是一项名为“镇容镇貌亮化提升工程”的项目,预算高达五百万元!内容仅仅是对镇中心几条主要街道的沿街墙面进行粉刷、更换统一店招、增设一些花坛。
看到这个数字,陆摇几乎气笑了。
清溪镇财政本就捉襟见肘,很多民生项目都因资金短缺无法推进,韩春英却如此大手大脚,将宝贵的资金用在这种华而不实的“面子工程”上,其目的不言而喻——快速洗钱,利益输送!
他强压下立刻叫停工程的冲动。权力斗争,讲究策略和火候。
他现在是党委书记,拥有最终决策权,但不能滥用,更不能给人留下“新官上任、独断专行、否定一切”的粗暴印象。
他需要找到一个巧妙的切入点,既能斩断这只伸向镇财政的黑手,又能顺势立威,让所有人看到他的政见。
他的目光,落在了分管城建和招商引资的副镇长张海北身上。这个工程,正是由张海北具体负责推进的。
在来之前,陆摇就做了一些工作,除了调研清溪镇的情况,还摸查了清溪镇主要干部的家底,主要干部的能力值。
他需要一个好的班底,来推行他的政见。而了解一个干部的情况,最好了解该干部的财产收入。他让李晓薇帮忙,对方也没有拒绝,利用职务之便,用她的渠道,查到了镇干部及其家属的一些财务情况。结果,还真让他发现一些意外之喜。
张海北本人名下虽无异常,但其妻子和妻弟名下,在近期先后购入了一套县城的商品房和两个临街商铺,总价值超过三百万。以其家庭明面上的工资收入,根本不可能负担。
更重要的是,张海北作为领导干部,从未向组织申报过这些重大资产变动,其妻弟名下注册有一家建材公司,他也从未进行过利益关联申报。
巨额财产来源不明,直系亲属经商未报备。这两条,无论哪一条,都足够对张海北进行纪律审查!
而进一步的信息显示,承接那个五百万“亮化工程”的公司,其法人代表正是县城某局一位领导的亲戚,而这位领导,与副县长陈光关系密切。
一条清晰的利益链浮出水面,张海北,就是这条链子上关键的执行者和分肥者。
陆摇想起了顾时运初到大龙县时,也是以雷霆手段,拿新竹镇前任班子开刀,掀起反腐风暴,迅速树立了权威。顾时运的做法虽然有效,但打击面过广,且后续在其他乡镇未能持续,显得有些“选择性执法”。
陆摇要动的,就是张海北这个关键节点。拿下张海北,不仅能顺理成章地叫停那个荒唐的“亮化工程”,截断利益输送。
证据确凿,谁也保不住张海北!
他甚至想到,过两天去县里开会,可以“无意间”向顾时运“请教”一下基层反腐如何深化、如何避免“一阵风”的问题,给顾时运提个醒,甚至“刺激”一下顾时运。
顾时运任期不会太长,也就是一两年的事,不会超过三五年,镀金结束便会调回省城机关,晋升巡视员,提拔到副厅级的职务岗位上。所以,顾时运也需拿得出手的政绩为下一步晋升铺路。
思路清晰后,陆摇决定先从程序上控制局面。他按铃叫来了镇党委专职副书记梁朝东。
梁朝东是县城本地干部,在镇上经营多年,人脉盘根错节,根据陆摇初步掌握的情况,此人与县城某些势力往来密切,甚至就是县城婆罗门的人。
“梁书记,请坐。”陆摇语气平和,指着对面的椅子。
梁朝东笑着坐下:“陆书记,你找我?”
陆摇将一份下午即将召开的党委常委会的议题清单推过去,手指在几个项目上点了点,其中包括青洞山征地项目。
“梁书记,我看了看下午会议的议题,有几个项目,比如这个青洞山流转,我仔细看了材料,觉得里面还有些疑问和漏洞,心里不太踏实。”陆摇眉头微蹙,显得有些为难和谨慎,“按理说,这些项目需要书记签字表决,但我总觉得现在上会表决,有些仓促。我的想法是,建议将下午的常委会推迟几天,等我把这些问题都核实清楚了,再上会研究。你看怎么样?”
梁朝东脸上的笑容瞬间僵住,眼中闪过一丝惊愕和不满。推迟常委会?这可是从未有过的事!新书记一来就要打乱既定部署,这分明是要搞大独裁啊!
他立刻反驳道:“陆书记,这些议题都是之前镇党政联席会议充分讨论过的,韩镇长也牵头组织了多次论证,程序上没有问题。大家都认为项目对清溪镇发展有利,应该尽快推动。如果突然推迟,会影响后续很多工作的安排,恐怕会带来不必要的麻烦和困扰啊。”
他也用“既定程序”和“集体决策”来压陆摇。
陆摇心中冷笑,面上却不动声色,反而将问题引向更具体的层面:“程序合规,不代表内容没问题。梁书记,就拿这个青洞山项目来说,你真的觉得它没有问题吗?”
梁朝东心里一突,强自镇定:“青洞山项目?那是请省里专家论证过的,也是县里领导点过头的重点项目,能有什么问题?”
陆摇目光锐利地盯着他:“梁书记,你亲自去青洞山实地勘察调研过吗?”
“当然去过!不止一次!”梁朝东挺直腰板,语气肯定,“陆书记,我做事向来是实事求是,现场情况我自然会了解!”
“哦?是吗?”陆摇嘴角勾起一抹意味深长的弧度,从文件夹里抽出一份协议副本,上面用红笔密密麻麻地标注了许多疑问和数据差异,直接推到梁朝东面前,“那请你再看看这份韩镇长提交的最终协议草案,和你现场调研了解到的情况、以及之前谈判约定的补偿标准,对比一下。这征地范围怎么多划出去五十多亩?给村民的补偿标准怎么比我们镇里之前议定的底线低了将近百分之二十?梁书记,你这‘实事求是’,是怎么‘求’的?”
梁朝东拿起协议,只看了一眼那刺眼的红笔批注,脸色“唰”地一下变得惨白,额头瞬间沁出细密的汗珠。他万万没想到,陆摇不仅看了文件,而且看得如此之细,如此之深!这些被刻意模糊处理的细节,竟然全被他精准地挖了出来!
“这……这……”梁朝东嘴唇哆嗦着,脑子飞快转动,试图找借口,“这可能是……是打印错误?或者是最新谈判的版本还没更新?陆书记,你放心,下午上会的最终版本,肯定不是这样的!”
“打印错误?版本没更新?”陆摇轻笑一声,“不管是什么原因,存在如此明显的漏洞和疑问,这个会就不能开!常委会必须推迟!所有议题,尤其是重大项目和资金安排,必须重新审核、充分论证!”
他目光如炬,扫过梁朝东惨白的脸,不容置疑:“这是我的决定。梁书记,你回去可以转告其他同志,谁有不同意见,可以,拿出确凿的事实和依据来跟我当面说,只要能说服我,会议照开不误。”
他顿了顿,意味深长地补充了一句,声音不高:“当然,如果有的同志觉得在清溪镇工作不顺心,或者有更好的出路和想法,也可以直接来找我谈。我这个人,还是很开明的,人各有志,绝不强留。”
这话,梁朝东听得后背发凉,他明白,陆摇这是在清理队伍、划线站队了!不配合、甚至暗中捣乱的,恐怕就要被“请”走了。
梁朝东脸色变幻不定,最终,他不敢再争辩,艰难地站起身,语气生硬地丢下一句:“你是书记,你说了算!没别的事,我先回去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