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陆子修出生那天,天生异象,霞光四射,六月飞雪,一把灵剑虚影坠入其母十月之腹。
在他呱呱落地之时,他母亲的命运就已经注定了。
陆家施行子贵母死的制度,为保未来家主不会被其母干权乱政,小子修甚至没来得及看一眼他的母亲。
哪怕他甚至连一口母乳都还没喝过,第一声响亮的啼哭还没结束,甚至分娩的血浆还尚且温热。他的母亲秦氏,就已经烟消玉陨。
陆子修一出生就肩负起了兴复陆家的责任,彼时的他还不明白这意味着什么?也不明白这陆家到底与他有什么关系。
他饮着灵浆玉液长大,或许是没有母亲的原因,他的性格十分孤僻,从小除了修炼,就是喜欢钻到一个没人的地方发呆。
“子修,你将来一定要光复我们陆家!”
“站起来,子修!站起来!你是长子!将来要高居王座之上,为我们陆家开疆拓土!”
“子修!子修!你又躲在这里偷懒!我看你是又想吃鞭子了!”
“你只有这个时候打好基础,你的修仙之路才会一路顺畅!筑好灵基,一旦突破纳灵你就会扶摇直上!不要偷懒,子修!”
“夫君,我也不奢求能多陪孩儿一段时间,拜托让我给他取个名字吧!我也不希望他未来能大富大贵,一辈子平平安安就好,叫他平安好不好,夫君我求求你了!”
“陆平安...恐怕不行,不过我答应你,哪怕最后族老不同意,我也会把孩子的小名叫做平安。”
“谢谢你夫君。”
“陆平安?不行!族老早就为他想好了名字,子记修身,以后他就叫陆子修!”
陆子修的意识逐渐昏沉,漫天的鹅毛飞雪多像那天他刚出生的时候。
...
“你说这傻大个和公子哥到底去哪儿了?怎么连个脚印也瞅不见?”牵丝裹着皮袄前行,浑身被冻得瑟瑟发抖。
“雪下的这么大,就算有脚印也被覆盖了。”
罗睺摇摇头,吐出一口热气,他的头发已经被白雪覆满了,哪怕眉毛睫毛上也爬着淡淡地白霜。
“那怎么办!”牵丝皱紧眉头,“这里好冷啊!”
“牵丝你知不知道这拒霜阵到底有多大啊!”罗睺问道。
“那得看这左道真人用的材料多寡了。”牵丝撇撇嘴说,“不过看这个样子,估计方圆百里应该是有的。”
“方圆百里!”罗睺听到这个数字呲牙咧嘴了一番,“我们现在最多走了十里,恐怕到不了终点我们就会被冻死吧。”
“说多了,我们刚走了七八里。”牵丝来的路上,手里一直扯着蛛丝做标记,对于距离自然晓得更精确一些。
“不行,我们得像个办法,这样走下去我们铁定是要冻死在这里了!”罗睺打了一个冷颤,思索道。
“能有什么办法,除非你现在立刻突破纳灵境,并把奇雷炼化了,不然要么赶紧回去,要么就等死了。”牵丝摆摆手,心里还惦记这罗睺手上的奇雷。
闻言罗睺哈哈大笑起来,“对啊!奇雷!我怎么把这一茬给忘了!”
“诶,你可别乱搞!你现在要是把狂暴的奇雷释放出来,别说拒霜阵,估计这左道秘境都经不起这么折腾,到时候我们全都得死在这里。”
牵丝见罗睺真把主意打到了奇雷上面,顿时惊慌起来,赶忙劝阻罗睺。
可罗睺却置若罔闻,伸出手一道金色的电芒出现在掌心。
狂暴的雷电,在他的手中如同一只温顺的小猫,电芒四射却温居他的掌心。
看到这一幕,牵丝的眼睛登时便瞪大了,惊呼出声:“你炼化了奇雷!这怎么可能!”
“没有什么不可能的!”罗睺嘴角带着淡淡的微笑。
电芒迅速爬满了他的身体,丝丝缕缕的电蛇迅速吞噬了他身体的冰霜,也为他阻隔了外面的极寒温度。
这一切,让牵丝看得瞠目结舌。
“怎么可能!你明明才修身境啊!你怎么可能炼化奇雷?”
虽然她仍旧不愿意相信,可事实就摆在她的面前。
“怪不得,怪不得你能挣脱我的迷魂散,原来是因为奇雷。”
牵丝喃喃道,她忽然想起在洞穴口暗算罗睺的时候,他的身上就是出现了这般电芒。
“可能是因为我是天纵奇才。”罗睺开了个玩笑。
弹了个响指,一道细微的电芒飞到了牵丝身上,为她驱散了身体上的严寒。
看到身上游走的电芒,牵丝神色复杂,许久叹了口气。
“看来这天地异宝真就一个缘字。”
谁在修身境敢吸收奇雷呢?罗睺真当是初生牛犊不怕虎,若是完整的奇雷定然会让他顷刻间爆碎,可偏偏这朵奇雷是残缺的,所以才能勉强被他吸收。
“走吧,记得替我保密。”
奇雷拥有唯一性和不可消磨性,也就是说世界上没有相同的奇雷,并且在宿主死亡后奇雷也不会消失,而是会在他的身躯上重新凝聚。
所以像罗睺这样还未成长的奇雷拥有者,很容易成为别人的猎杀目标。
不过哪怕罗睺不说,牵丝也一定会为其保密的,毕竟她的命捆绑在罗睺的身上。
罗睺眨眨眼,带着心思复杂的牵丝朝前方走去。
有了奇雷,他们通行的路途也顺畅了许多,这些齐腰深的雪层,还没等罗睺触碰,就被电芒消解了。
...
南屈浑身缭绕着淡淡的雾气,丹药的药力早就被他全部吸收了,如今的他浑身上下流转的是他的血气之力。
作为李无双门下弟子,南屈修习的秘法,外练筋骨皮,内练一口气,区区低温,短时间内还奈何不了他。
“还是尽量快点儿找到出口吧,毕竟时间太久的话,我也会撑不住的。”
南屈迈步向前,浑身蒸腾的热气俶尔融化了半人高的雪堆。
估算了一下,他大概走了有八十公里了,“想必老陆已经通过这个阵法了吧。”
...
漫天飘飞的大雪,像是一把把锋利的软刀,切割在陆子修的身上。
他身上的丹药已经吃完了,灵力也已然枯竭了,甚至连前进的力气都几乎没有了。
趴在雪堆上,慢慢爬着向前,减少了雪堆的阻力,但是挡不住如快刀般的凛冽寒风。
他全身上下都被白雪塞满了,如同一个瘦削的雪人,在这茫茫的冰天雪地里爬行。
“我不会要死了吧?呵呵。”
陆子修实在没有力气了,他翻过身躺在这阔大的雪白之上。
像是白色荒原上的一方浅丘。
孤零零的
南屈是第一个走出拒霜阵的,此时他的身上也挂满了白霜,身上的血气也近乎见底了,不过并不影响他现在的活动。
他抖了抖身子,如同一只雄狮抖散身上晨露。
“呼!”
他猛地呼出一口带有冰碴的水汽,仔细观察起周围的环境。
“想必老陆已经过关了吧?不过怎么没有他离开的痕迹呢?”南屈挠了挠头有些费解:“那我该怎么去找他啊?”
“少年!”
正在南屈犹豫去哪儿的时候,一道声音忽然从身侧响起,吓了他一跳。
“哎呦!我滴妈!谁在说话!”南屈差点儿跳起来。
扭过身,一个虚幻的白眉老人出现在他身侧。
“鬼!”南屈惊叫:“我行的端,立得正!安怕你鬼神一说!”
被这一吓,南屈说的话都文雅起来了,虽然看上去十分坚强,但那风雪都未能撼动的手脚,此时微微颤抖着出卖了他。
“一场大梦三百载,一缕幽魂传陆书,吾名左道,只是一缕精神印记,非鬼神也。”
那白眉老人抚了抚尺长的白须呵呵笑道。
“左道?老先生你就是左道仙人?”南屈听说不是鬼,心底也没那么害怕了。
“没错,你是近三百年来,第一个到达此处的年轻人。”左道仙人淡笑道,“果真是英雄出少年,不知小友名讳几何?”
“第一个?老神仙你是不是搞错了,有个人比我先出来,他方才应该是朝里面走了。”
南屈挠挠头说道,还以为老神仙没注意到陆子修。
“呵呵呵,不可能只要有人踏出这片拒霜阵,我就会有所感应,小友你的确是三百年来的第一人。”左道呵呵笑道。
闻言,南屈的脸色变了变,这么说陆子修还困在这拒霜阵中。
“不知小友是否姓陆啊?”左道呵呵笑着,眼中带有少许的希冀之色。
南屈没有回答左道反而是又问了一遍:“老神仙,你确定除了我,再没有人出来了嘛?”
听到这话,左道仙人不禁皱了皱眉头说道:“小友,我确定,你绝对是这三百年来第一位闯过拒霜阵的人!现在你可以告诉我你得名字了吗?”
三番五次的充耳不闻,让左道对这个年轻人的好感下降颇多。
“老神仙我叫南屈...”
“姓南啊!”左道的灵魂有点儿失望:“不过你我相见即是有缘,看你也是体修之人,这枚龙虎丹...”
“老神仙,我有朋友还在这拒霜阵镇中,恕小子失陪了!”
还没等左道讲完,南屈又重新回到这拒霜阵中。
左道欲言又止,他没想到这天降的机缘南屈都不要,反而又跑到那要命的拒霜阵中。
如刀的寒风狠狠地刮在南屈的身体上,每一丝冷空气都拼命地往南屈身体里钻。
南屈的每一次呼吸,都像有一把钢刀在刮蹭他的肺腑。
可就算这样,南屈依旧没有后退的意思,反而深入的脚步愈发急了。
“等着我!老陆!”
...
在南屈离开不久,罗睺和牵丝也来走出了拒霜阵。
刚出门,罗睺就看到了闭目养神的左道。
牵丝轻声轻脚地走上前,在他的眼前晃了晃手。
“两位小友。”左道没有睁眼,却仿佛已经看到了罗睺二人的到来。
这一出声也把牵丝吓了一跳,羞恼道:“原来你能看见啊。”
“在这里,还没有我看不到的事情,牵丝小姐。”左道睁开眼,嘴角带着淡淡地微笑。
闻言罗睺的面色变了变,这么说奇雷的事情也暴露了。
看到罗睺的神态变化,左道呵呵笑了起来:“罗睺小友放宽心,本道如今只是一缕印记罢了,也无法离开这个秘境。”
左道三言两语便说出来自己的底细,即便如此,罗睺依旧抱着怀疑的目光上下打量他。
“左道仙人?”罗睺试探着问道。
“小友果然聪慧,我就是这个秘境的主人,左道。”老人捋着白须,看上去十分和善。
“晚辈罗睺,拜见老仙人。”罗睺拱了拱手,作了一个揖礼。
“小友还且免礼,老夫不过一道经年残魂而已,受之有愧。”左道摆摆手。
“前辈过谦了!”
左道呵呵笑道:“两位小友,恭喜你们通过了我的考验,我这里也有传承交与你们。”
罗睺的眼前出现了两本古籍,一本蕴雷法,一本龙象功。
而在牵丝面前却只出现了一本古籍,名曰活儡术。
一开始牵丝看到罗睺有两本,自己有一本的时候还有些怨言,可当她看清这本古籍的名字,顿时不淡定了,甚至连呼吸也粗重起来。
“活儡术!”牵丝惊叫出声。
她颤颤巍巍拿起那本古籍,眼神比之看到万复金还要震惊。
“这本书是我在旁门得到的,如今也算物归原主。”左道呵呵笑道。
“谢谢前辈!”牵丝拽住那本古籍,赶紧翻阅起来。
收起两本古籍,来不及细看,罗睺就注意到地面上还有着一行湿漉漉的脚印,明显是新近踩上去的,于是他赶忙开口问道:
“左道前辈,你有没有见过一个又高又壮的的少年,穿着一个薄薄的粗布背心。”
如此显著的特征,左道一猜就知道是方才那个叫做南屈的少年,他也没有藏着掖着,只是淡淡开口道。
“那少年名叫南屈是吧?正是他方才在这唤醒了我。”
闻言罗睺悬着的心放下少许追问道:“那他现在身在何处?”
左道没有说话,而是朝他背后指了指。
罗睺扭过头,却只看到一片白茫茫的原野,忽然他就明白了左道的意思。
“您是说去,他还在拒霜阵中!可是,您不是说他方才在这里唤醒您了!那为什么...”
“可能是因为,他要去救另一个少年吧。”左道抚着白须开口。
“另一个少年...陆子修?”
听到这话罗睺沉默了,旋即他才开口道:“仙人您可否告知我二人的方位!”
罗睺拱手作揖,希望左道能够帮助他。
“此乃命中之数,不可说也不能说。”左道一脸高深莫测笑,“不过你也不必太过担心,用不了多久他们就能出来了。”
听到这话,罗睺沉默了,他直起身对牵丝说道:“你暂且在这里等我,我去去就来。”
牵丝早已沉浸在这活儡术中,对于外界的事几乎充耳不闻,哪怕罗睺叫她,她也毫无反应。
罗睺身上裹着电芒,准备再回到拒霜阵中,可是却被左道开口阻止了。
“你去了也找不到他们的。”
闻言罗睺扭过头,紧紧地盯着左道,左道此时的脸上依旧是那神秘莫测的微笑,只是不知何时,他的手边出现了两杯冒着热气的茶水。
“不如与我一同坐在这里,讲讲经论论道。”左道笑着,在这天寒地冻的境地,一杯热茶绝对是十分吸引人的。
可是罗睺却没有丝毫犹豫,而是大踏步走进拒霜阵中。
左道见罗睺拒绝了自己,并没有生气而是摇摇头笑道:“这小子倒是与我年轻时颇为相像。”
...
陆子修感觉自己又重新回到了母亲的怀抱里,虽然他从来没有感受过,只是在梦里有过这样的感觉。
可是这感觉实在太熟悉太温暖了,梦里那个模糊的脸好像慢慢清晰起来。
陆子修瞪大眼睛,他马上就要看清楚自己的母亲到底是什么模样了。
可当他彻底看清那个给予自己温暖的人时,立马就傻眼了,此人正是南屈!
“南屈!怎么是你!”
看着眼前熟悉的脸部轮廓,陆子修不由得惊呼出声,由于长时间没有讲话,他的双唇早已经冻在了一起。
如今这一声惊呼,立马扯下一块嘴上的血皮,不过鲜血还未流出,就已经被这里的冰寒再次冻了起来。
南屈扭过头他的脸上发梢已经挂满了白霜,整个人俨然快变成一个雪人。可即便如此,南屈依旧给了他带着一口白牙的笑容。
即便南屈整个身体已经被冻得如同生锈的机器一般僵硬,可他的怀抱却依然温暖如春。
这是因为南屈使用了秘法,将全身的血气放在胸前和怀中流转,就是为了让陆子修不至于冻死。
“你快放下我!我自己还能走!”
陆子修低吼出声,他如今的模样也太过狼狈,哪里还有当初的天骄之姿。
“别...逞...强了。”南屈费劲地张开嘴说道。
“为什么!为什么!你为什么要来救我,我是陆家的大少爷,未来的陆家家主,一切难关我都可以自己度过!不需要你来施以援手。”
陆子修挣扎着,他不希望被一个自己曾经看不起的人三番五次地解救,他有属于自己未来陆家家主的骄傲。
他张开手,扯着南屈抱住他的手掌,轻微一用力,南屈的手指像是细弱的冰柱,一下子就被扯断了。
天太冷了,南屈肢体末端早就被冻得坏死,成为了活体冰雕,陆子修看着自己手里的断指,有些手足无措,一时间竟说不出话来。
“对...不起。”陆子修嗫嚅道,旋即他像是想到了什么赶紧说道:“我家有生骨丹,只要保留好这枚断指,以后肯定能重新帮你接上!”
南屈呵呵笑了两声,声音像是年久失修的锅炉,沙哑破旧。
“你是陆家的大少爷,也是未来陆家家主,所以更不能死在这里,我一介无名小卒,死了就死了。”
南屈看到了那根断指,不过他并不在意,如今他心里的执念就是将陆子修平平安安地带出去。
“南屈!你放开我,我能自己走!”
陆子修嘴上叫喊着,只是身体再不敢乱动,生怕再弄断了南屈的手指。
可南屈却不搭理他,只是埋着头,顶开一层有一层的雪堆固执地向前走去。
“南屈你放开我!我说了我自己能走!”
陆子修一开始的喊声还是比较有力气的,虽然也是沙哑虚弱,不过比之南屈确实有中气许多。
他叫了一阵子,发现南屈并不理他,只是如同一个傀儡人般一直僵硬的前进。
南屈如今的脸上长满了恶心的水疱,有些地方还有紫红色的斑块和结节,他身上未痊愈的伤口是不是泛出黄色的脓水,转瞬就被冰冻在了身上。
看到这些陆子修没由来有些想哭,“南屈,放开我吧,我求求你了。”
眼泪来不及划过脸庞,就被冻结在眼窝和鼻翼两侧,像是一颗颗晶莹的琉璃。
听到这个请求,南屈忽地定住了。
“放下我吧老南!我能自己走了!”
陆子修这次并没有叫南屈,而是沿用了他叫自己的习惯,叫了他一声老南。
可是南屈并没有任何动作,只是直直地向前倒去,一头栽到在厚厚的雪堆之中。
此时的他们距离闯过阵法,仅仅只剩下不到一公里的距离。
陆子修挣扎起身,他看着倒下南屈,赶忙抱住了他,可是已经为时已晚,南屈温热的胸口慢慢转凉,一团炽热的篝火即将变成了万载不化的寒冰。
“老南!”
陆子修痛声高呼,叫声撕心裂肺,让闻者无不痛哭。
他没有时间哀悼了,扛起南屈尚且存有温热的臂膀,亦步亦趋地向前走去。
一公里的路,比他前面十六年走过的所有路加起来还要长。
“出口!出口究竟在哪里!”
陆子修涕泪横流,转瞬就冻结的面庞之上,虽然如此他依然没有停下来的打算,他早出去一秒,南屈就多出一分存活的概率!
他身上也没有多少力气了,到最后他甚至用爬的方式一点一点前进。
终于在他即将再次昏迷的时候,离开了拒霜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