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悠旷轻雾隐薄月,星点滚日泄长霞。”
一个约莫十四五岁的少年,双臂后枕,斜躺在沾满露泽的土坡上,嘴里叼着一根绒绒的狗尾巴草,斟词酌句地嘟囔着。
狗尾草一摇一摇的,仿佛在替少年摇头晃脑。
“或许把‘隐’改成‘藏’字会更好。”少年自言自语,不断推敲自己的遣词用句。
天边红日露出一角,红艳艳的滚日,仿佛是浸没在清亮的水中,刹那便将云层烫得艳红。
而与太阳正对的,是还未完全隐没的圆月,莹莹微光,它的周围覆满了白雾,仿佛裹上了一层轻纱。
看着这旷大的一幕,忽地少年灵光一闪,眉目一挑几乎是脱口而出。
“悠旷轻纱裹薄月,星点滚日泄长霞。”
念罢,少年拾起一只弯曲的枯枝,赶紧将刚才的话细细誊抄在草地上。
完毕又低低复诵了一遍,这才满意地点点头。
不过虽然得到了自己想要的句子,但他的眉头依旧微微拧紧,眼睛里有一种不属于他这个年纪的沉郁。
“哥哥!今晚吃什么?”
突然,一个略带希冀的童稚脆声,怯生生地在少年耳边响起。
少年名叫罗睺,是凡剑门的一名小杂役。他本来是蓝星上一名国学研究生,家里有重病的母亲,还有尚在上学的妹妹。
一场见义勇为的车祸把他送到了这个光怪陆离的世界,这里有仙人踏空飞行,也有人能一个念头,就取人首级于千里之外。
或许是上天垂怜,罗睺在这个世界的父母虽然早早过世,但也留给他一个妹妹,为了弥补自己对蓝星母亲与妹妹的亏欠,他分外珍惜这段亲情。
罗睺扭过头,看到是妹妹,赶忙将沾上泥土的手在自己身上使劲擦了擦,然后轻轻摸了摸妹妹的头笑道。
“小雅今天吃笋子好不好呀?”
听到笋子,罗雅的嘴唇立马就嘟起来,两只小柳叶眉也顺势塌了下来。
嚷嚷道:“怎么又吃笋子,都吃了好几天笋子啦!哥哥今天能不能吃鱼呀!”
听到这话,罗睺也有些无奈,他的父母早亡,也没有留给二人什么遗产,两人的日子过得分外艰难。
凡剑门云游的老朽仙人巧遇两人,见其实在可怜,便动了恻隐之心,收留罗睺做了一个小小的杂役。
不过自那之后,他也再没见过那个好心的仙人,一切也只能自力更生。
因为没有任何背景,年龄又小,所以杂役执事经常给罗睺安排许多重活,报酬也时常被克扣。
不过对于这种事,他向来也是逆来顺受。
“好好好。”罗睺苦笑地点了点头,有些溺爱地笑道。
看着这个妹妹,他的心里不由得又挂念起远在另一个世界的母亲和妹妹,眸子里的沉郁之色愈加浓稠。
“哥哥你怎么啦?要不今天吃笋子也好,脆脆的,小雅也喜欢吃。”
看到哥哥的眸子低垂下来,擅长观察哥哥表情的罗雅以为自己让哥哥为难了,赶忙安慰着。
听到这话,罗睺也回过神来,对于远在蓝星的母亲和妹妹,自己现如今并没有能力。
现在最重要的,还是照顾好小雅。
尽管吃了很多委屈,每天被繁重单一的铸造活计累到筋疲力尽。
但罗睺依然会经常用自制的钓竿和鱼笼去钓些鲫鱼,为的就是让妹妹罗雅不至于发育不良。
可是劣质的装备,让罗睺往往十钓九空,所以经常是忙活大半天,却只能收获一些小小的白条。
虽然如此,但罗睺依然会有空就去那滩浅塘,想办法给妹妹钓上两三条小鱼。
他拍了拍罗雅的头笑道:“你先回家,哥哥捉到鱼就回去找你。”
“谢谢哥哥!”罗雅听到罗睺答应给自己钓鱼,立马笑逐颜开,黑宝石般的眸子滴溜溜一转,又试探着提出更进一步的要求。
“我这次能不能跟哥哥一起去?”
听到这话,罗睺眉头微拧,当即便拒绝道:“不行,水边太危险了!你在家等我。”
罗睺这般考虑并不无道理,八九岁的孩子正是学习能力强的时候,他也害怕罗雅因为贪吃,等他外出后学着去偷偷钓鱼。
要是发生什么意外...他可承受不了这样的打击。
“好吧。”罗雅见到哥哥拧起的眉头,有些不高兴地低低应了一声。
“小雅乖,哥哥马上就回来了,等你再长大一点儿,就教给你怎么捕鱼,好不好哇?到时候小雅想吃多少鱼都可以自己捉啦!”
看到妹妹有些不高兴,罗睺赶忙安慰道。
罗雅毕竟是小孩子,经过罗睺这么一哄,不开心的表情立马烟消云散,试探的问道:“真的?”
“当然是真的!”罗睺笑道。
“那我们拉勾!”罗雅将娇俏的小拇指伸到罗睺面前,然后勾了勾手指。
看到她娇憨的模样,罗睺有些忍俊不禁,嘴角流露出一丝笑意。
旋即罗睺把手指搭到罗雅勾起的小拇指上。
“拉钩上吊,一百年不许变!”
“拉钩上吊,一百年不许变!”
兄妹俩异口同声,拉完勾妹妹便咯咯笑了起来,声音好似是小小的银铃,清脆悦耳。
罗睺先把妹妹送回茅草屋,然后带上竹子做的钓竿就出门了。
虽然时代不同,但是艺术、文学、政治这三样与这个世界都应该是互通的,等自己十六岁成年后可以想办法去从政。
凭借自己蓝星国学研究生的身份,拿出两首脍炙人口的古诗,去当个文抄公,混个小官肯定没什么问题。
虽然胸无大志,但至少这样能让自己妹妹吃饱穿暖,不必在那个破茅草屋里挨饿受冻了。
想到这,罗睺的脚步也轻快不少。
可就在他离开不久,其门前来了许多不速之客。
领头的是一个裹着华服锦衣的雄壮小子,身披绫罗绮绣,胸前是用金线刺成的熊字,手上是与他青涩的面庞极为不符的大玉扳指。
“熊罢少爷,这里就是那个杂役小子的住处了,他的妹妹应该也在里面儿。”
一个杂役一脸谄媚地指着那个茅草屋,对领头那个虎背熊腰的华服少年献宝似地说道。
那被叫做熊罢的孩子抬眼扫了这个破烂的茅草屋,稚嫩的脸上不免露出一抹喜色,旋即沉声道。
“注意别伤到那个女孩,若是她有丝毫损伤,你们的贱命,一百条都不够赔的。但如果有人拦着,直接打死就行了。”领头的孩子冷声道。
“就交给我们吧,熊罢少爷。”
孩子身后的人阴恻恻地笑道,看来这种事,他们已经做了很多次,十分驾轻就熟了。
一个斜眼男人快步上前,一脚踹开了那茅草屋的大门。
由于用力过猛,那房顶的茅草都被震落一大块,露出细弱的枝干,像是血肉下的细骨。
巨大的声响明显吓了罗雅一跳,如今她略带脏污的小脸上满是惊慌失措。
看到斜眼男人粗鲁的动作,熊罢的眉头不由得皱了皱。
但想起长老的告诫,他还是耐着性子走进了茅草屋。
黄色的碎秸秆漫天飘飞,混着蒙蒙雾尘,让熊罢不禁掩起了口鼻。
茅草屋内的设施很简单,就只有一张素床,还有两三个歪歪扭扭的破椅子,其余什么东西都没有。
而罗雅此时正怯生生的坐在床上,慢慢往墙角缩去,她不知道这些人是来干什么的,不过看样子肯定是不怀好意。
此时这些人也看清了罗雅的模样,居然仅仅是一个八岁的小女孩儿,此时他们面面相觑,脸色都古怪起来。
抬头看了一眼熊罢,其没有出声,他们也不敢多问。
见到熊罢没有阻止,领头的斜眼男人邪笑一下,旋即伸出蒲扇般的大手,就要去抓罗雅。
见到这一幕,罗雅仿佛是被吓住了,也不敢动,只是晶莹水雾迅速覆满了大大的眼睛,张开嘴,哇得一声哭了出来。
哭声清脆响亮,不过可惜,罗睺离得太远,听不到妹妹的哭喊声。
“拽过来!”
熊罢凶狠地叫道,手上扳指绿光一闪,一根漆黑的铁锥出现在他的手上。
斜眼男人如同拎着一只小鸡一般,捏住了罗雅的脖颈,轻轻一扯,就把罗雅扯到熊罢的身前。
熊罢高高举起手中漆黑铁锥,慢慢对准了罗雅的眉心。
罗雅见到这一幕仿佛是被吓傻了,一直低低的抽泣。小小的身体由于恐惧,一直在不停地颤抖。
她也不敢反抗,软塌塌的靠在斜眼男人的手上,眼泪顺着脸庞慢慢滑落,混着脏污滴落在地上。
那楚楚可怜的模样真是我见犹怜,熊罢见状,高举铁锥的手也抖了抖,似是有些不忍。
“你们在干什么!!!”
正在熊罢犹豫之时,一道愤怒的厉喝制止了他。
门口的少年怒目圆瞪,一双眼睛简直要喷出火来,正是罗睺!
还没等罗睺有什么多余的动作,潜藏在门两侧的杂役便上手摁住了他。
猝不及防之下,罗睺直接被摁在地上,嘴里塞满了肮脏的尘土和稀碎的麦秸秆。
“你们干什么!”
罗睺趴在地上,身体不停的扭动,死命的挣扎。
虽然瘦弱,但长时间的重活,让他也长着不小的力气,两个半大的杂役竟然有些摁不住他。
听到罗睺的嘶哑的呼喊,罗雅的眼睫毛抖了抖,颤颤巍巍地睁开了眼。
看到罗睺狼狈的样子,罗雅张开嘴又哭喊起来。
“哥哥!你们这群坏人,别欺负我哥哥!”
罗雅挣扎着,布满脏污的指甲,不停地挖着斜眼男人的手臂,留下了淡淡的血痕。
男人吃痛,眼露凶狠,没有丝毫的怜香惜玉,蒲扇大的巴掌狠狠地印到罗雅的脸上。
清楚的一声脆响回荡在土房内,瞬间有两个人神色大变。
一个是罗睺,看到那个斜眼男人扇了自己妹妹一巴掌,眼一下就红了,手指深陷到松软的泥土之中。
“我特么杀了你!”
罗睺的身体猛地扬起来,又被狠狠地摁了下去,嘴被锋利的秸秆划得鲜血淋漓。
看着他狠厉的眼神,他们丝毫不怀疑,如果脱离束缚,罗睺会扑上前狠命地撕咬那个斜眼男人。
而另一个神色大变的是熊罢,他看到斜眼男人扇了罗雅一巴掌,眉目间登时就起了一层怒气。
熊罢手掌翻转,黑色的铁锥隐没不见,张开手背后浮现出一根布满瑰丽符文的旗子。
旗子上繁复的符文组成了一只棕熊的形状,随着旗子的浮现,熊罢的手上也长出了粗硬的鬃毛。
见到这一幕,斜眼男人的脸上露出一抹惊恐之色。
“少爷!我...”
熊罢伸出手,捏住罗雅。另一只手拽住斜眼男人,然后直接将他的头狠狠地砸到松软的土地上。
登时,一滩红白之物混着烟尘溅到周边杂役的脸上。
斜眼男人求饶的话还没讲完,整个人就在瞬息之间失去了性命。
“不长眼的东西。”
熊罢低哼一声,朝着那颗半陷在地面的碎颅啐了口唾沫。
而此时,周边的杂役都被吓傻了,全部都噤若寒蝉,就连罗睺也呆愣住了。
他没想到眼前这个与其年龄相仿的少年,居然有如此恐怖的气力,而且杀人不眨眼。
熊罢也没看其他人,漆黑的铁锥再次出现在手上,然后对着罗雅的眉心,仿佛是咬了咬牙,狠狠地砸了下去。
“咔擦。”
“不要!!!”
铁锥透过雪白的颅骨,砸进了罗雅的头颅之中。罗雅小小的身体抽搐了一下,哭喊声戛然而止。
熊罢的动作太快,罗睺只来得及吼出两个字。
等他再回过神来,罗雅已经变成一具毫无生机的尸体。
“小雅!!!”
罗睺跪在地上站了又站,可是后面儿两个杂役死命地摁住他,让他没办法扑上前撕咬锦衣少年。
熊罢摁住铁锥,在罗雅的头颅里搅动了一下,随着铁锥的搅动,罗雅的身体莫名的抽了抽,看上去像是一具生锈的傀儡。
血浆顺着罗雅的额头,如同蛛网一般爬满了她的脸庞。
想不到这个看似只有十四五岁的少年,手段是如此残忍。
花苞未开已折。
等到罗雅头顶的铁锥扎稳,熊罢又一把撕开罗雅的衣裳,还未发育的酮体沾染了少许脏污。
“狗玩意儿!别动我妹妹!!!”
见到这一幕,罗睺的血气灌满颅顶,浑身肌肉紧绷,一下就把身上两个杂役掀翻了过去,踉跄着扑向熊罢。
看着满身污泥和碎秸秆的罗睺,熊罢的眼神中满是厌恶。
那几个杂役见到斜眼男人的惨状,怎么还敢让罗睺碰到熊罢。
要是惹了这位小公子不高兴,恐怕他们有几条命都不够用的。
一群杂役赶忙上前拦住罗睺,几人合力抱住他的手脚,硬是将其又拖到地上。
罗睺不停地扭动身体,疯狂挣扎着,眼神好似要把熊罢生吞活剥。
熊罢看到罗睺的表现,轻笑了一声,不过并没有多做理会。
等过了一会儿,罗雅脸上的血迹已经有了将要干涸的迹象,罗睺也大口喘着粗气,伏在地上恶狠狠地看着熊罢。
只见熊罢手掌翻转,又是两个一模一样的铁锥出现在掌心,抬手就将两枚铁锥刺到罗雅的锁骨上方。
“求求你,不要,求求你!!”
罗睺看着这一幕,心神彻底被击溃,嘴唇微微颤抖,低低的哀求传到熊罢的耳中。
可是熊罢并没有理会,而是将两枚铁锥直直地透过了她的肩头,将其尸体定在了地上。
“为什么!为什么!”
看到这一幕罗睺再也忍不住,在其旁惨烈地哭嚎着。
豆大的眼泪离开他的鼻翼、嘴角、下颌,裹着面庞的污尘跌落在地上。
像是他脏污的一生,离开了远在蓝星的妈妈和妹妹,到如今再经历离别之痛。
这种无能为力的感觉,他又体验了一遍,绝望的感觉痛入骨髓。
熊罢听到这哭嚎声眉头忍不住皱了又皱,旋即站起身,抬起脚。
一脚轻轻点在了罗睺的头顶,然后慢慢用力,将他的脸踩到了泥土里面。
罗睺绝望的哭喊一下子就变成呜咽声,不久就连呜咽声也消失殆尽。
他想大口呼吸,张开嘴,却只感觉吃了一大口混着碎齿的泥水,不一会儿就面露青白之色。
熊罢明明可以一脚踩碎他的头颅,可其并没有这么做,而是看着罗睺慢慢挣扎,直至最后失去声息。
“贱杂种。”
罗睺挣扎的模样尽落眼底,熊罢忍不住笑骂一声。
看到其失去声息后,熊罢满意地点了点头,然后蹲在地上,掰开了罗雅的嘴巴,旋即仔细观察那三根铁锥。
在三根铁锥中央,有一股金黄色的气息在罗雅口中缓缓凝聚。
随着罗雅的身体慢慢变得干扁,一枚金黄的丹丸在她的口中浮现。
见到金色丹丸完全浮现,熊罢也顾不得罗雅口中的口水,赶忙捡拾起丹丸。
熊罢仔细观察了一番那金色丹丸,嘴角的笑意怎么也止不住,旋即他手掌一翻,丹丸便隐没不见。
“走!”
熊罢一声令下,这件破旧的草屋里就只剩下两具冰冷的尸体。
可谁也没看到,在罗睺身体下的影子里,浮现出了繁复瑰丽的符文,隐隐凝聚成半张旗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