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绩出来的那个晚上,老林同志开了一坛二十年的老酒。
一个人坐在自家院内,又哭又笑的喝了几杯。
黄丽忙完家务后,从后厨走出来,看着他这样,一时间百感交集,竟然也不知道说什么好。
老林同志听到声响后回过神来。
借着酒劲和灯光,开始打量起这个陪伴了自己大半生的女人。
她身上穿着已经洗的发白的围裙,原本纤细的腰肢也已经变得臃肿,记忆中那张光滑美丽的脸也变得满是皱纹起来。
她只是局促的站在远方,一言不发的看着他,就让他心里某个地方开始变得柔软起来。
好一会儿,他才冲她招手:“咱姑娘,考上了。”
黄丽也有些眼泪盈眶,连连点头,末了还不忘在围裙上用力的抹了抹手:“还用你说,我自己不知道看啊?”
语气里带着些火药味,老林同志倒也听习惯了,脸上带着浅浅的笑意,抱着酒杯又喝了一口。
黄丽皱着眉头,就啐:“少喝点,我可没那个闲工夫收拾你。”
老林同志只是笑:“今儿个姑娘考上大学了,我高兴。”
黄丽没说话。
他又说道:“你回头跟孩子们说说,让他们赶紧回来,咱们得去好好谢谢人家老师。”
“三年。”
“不容易啊。”
这话倒是颇得黄丽的心:“是,是该好好谢谢。”
他们夫妻俩,文化程度不高,大字不识几个,干得也是手艺活,说不上给了林晓晓多好的教育环境。
曾经他们也尝试过给林晓晓补习,或者监管她,可到头来他们发现,那书上的东西,他们压根就不知道是什么东西。
于是只好把孩子的前途都一下子押在了老师身上。
不是他们不负责任。
是力所不能及。
好在这些年,苦是苦了点,可到底还是过来了。
黄丽一时间有些热泪盈眶,步入中年了,还整的有些感伤。
老林同志拍拍她的手,又安慰道:“大好日子,你哭什么。”
黄丽:“我就是觉得,晓晓这丫头,太争气了。”
老林同志:“可不是嘛,还是我媳妇儿教的好。”
黄丽就笑:“贫,你接着贫。”
老林同志却突然正了正神色,道:“老婆,你不是一直都想开个花店吗?”
黄丽:“怎么?”
老林同志:“咱们啊,就把原来的店铺改成花店吧。”
黄丽立马就急了:“那店铺不是你……”
她年少的时候,就跟着老林同志,一步步走过来,又怎么会不知道,手工皮鞋这一条路,就一个字,累。
客户给的款式要一次一次的打板,修改,用气味刺鼻的胶水糊了又糊,线走了一遍又一遍,耗费好几天才能做出来一双鞋。
这么多年里,通宵达旦埋头苦干的老林同志,已经成了整个家的支柱。
尽管是在环保局不允许的情况下,他也还是辛苦扛着,撑到了林晓晓高中毕业。
这个店,是他几十年的心血。
话还没说完,老林同志就打断她,不无心疼的说:“我没什么本事,这么多年来,你跟着我,委屈了。”
黄丽更心酸了:“你瞧你说的这都是哪里的话。”
老林同志喝了口酒,倒是有些释然了:“上头也发了话,咱们这儿啊,要走科技创新的路。”
“我这手艺啊,注定是没什么用了。”
黄丽只觉得一口气堵在喉咙口里,让她喘不过来气。
这座巨大的城市,像极了一头巨兽,他们拼了命的努力生活,从不曾求大富大贵,只不过是想让自己和家人都过得稍微好一点。
可即便是这么简单的愿望,看起来都那么奢侈。
他们只不过是社会底层最不起眼的蝼蚁,被榨光了最后一丝生存价值后就被无情抛弃。
梦想这种东西,早就已经在时光的洪流中被消耗殆尽。
人到中年的无力感在这个时候赤裸裸的显露出来。
但老林同志的心态调整得很好,他安慰着黄丽:“不过好在这些年,家里还是剩了些积蓄。”
“晓晓也毕业了,以后咱们老两口也就没什么压力。”
“你想了半辈子的花店,咱就去把它给实现了。”
黄丽鼻头一酸:“好好的,整这花里胡哨的干啥,也不赚钱。”
明明是句责备的话,可偏生她说出来,就多了一丝娇嗔的味道。
老林同志也不搭话,只默默掏出自己的钥匙,郑重的交到了黄丽的手里。
泪眼婆娑的打了个酒嗝:“媳妇儿,委屈你了,都这把岁数了,才让你去追梦。”
一直强忍泪水的黄丽,在这会儿终归是绷不住了,泪眼汪汪的看着他:“有你在,不委屈。”
老林同志没再说话,只是紧着她的肩膀,将她拥入自己的怀里。
(2)
林晓晓得知家里要开谢师宴,已经是第二天了。
她睡眼惺忪的对着电话敷衍了几句后,彻底没了睡意,一头从床上翻起来,怔怔的看着对面的海。
这海景房吧,好是好,就是吵。
新鲜劲儿一过,她就开始有些吃不消了。
那海浪声大得都让她有种自己随时要被海浪卷走的错觉。
白天吵,晚上吵,塞耳塞都没用。
几天下来,搞得她白天睡不醒,晚上睡不好,都快搞得神经衰弱了。
魏星辰从背后端着刚做好的牛排走过来。
然后缓缓环住她的后腰,迷恋似的在她的脖颈处猛吸了一口。
然后才道:“林晓晓,请你把我当个正常男人看待。”
“不要每天一大早的,就穿个睡裙在我面前晃。”
林晓晓有些脸红的躲开,扭头看他:“魏星辰,你最近越来越贫了。”
魏星辰苦笑着,没搭话,随即将牛排放下后,细心的替她拉开椅子:“吃饭吧。”
他没好意思告诉林晓晓,虽然和她能相处在一起,是一件非常开心的事情。
可是同样,也是件非常痛苦的事情。
这就好比把一块肥肉,放在了一个饥饿了十八年的人眼前。
他得拼命忍住这股想吃的欲望。
林晓晓一介女流,她能懂什么?
魏星辰只能默默忍受。
只有人在Z大的向少南,看穿了这平静表面下的一切风起云涌。
在视频电话接通后,他看到林晓晓的吊带睡裙后。
第一个反应,就是暴怒着说:“老子马上买机票飞去三亚,你让魏星辰那个畜生给老子等着!”
“他妈的,他是人吗!”
林晓晓一脸懵:“你在说什么?”
魏星辰眼疾手快的往林晓晓嘴里塞了一块牛排,然后飞快的抢过她的手机。
一脸不满的对他说:“你脑子里就不能装点干净的东西?”
向少南一看到他,眼睛都快冒起火来了:“你干净?”
“你干净能干这事?”
说到这事两个字的时候,他还在身上比划了两下,生怕魏星辰懂不起他的意思。
魏星辰无语。
倒是林晓晓来了兴趣:“什么事?”
她人才刚凑过来,魏星辰就不动声色的移开了摄像头。
开什么玩笑?
她身上就穿了件纯白色的吊带睡衣,这种大尺度的东西他自己都看不够,还能便宜向少南那小子?
刚刚那几秒钟,已经让魏星辰开始思考,自己要不要跟林晓晓商量一下,干脆把向少南拉黑名单算了?
向少南尴尬的回复:“你最好没做,不然天涯海角老子也不放过你。”
魏星辰冷笑:“你还是琢磨琢磨自己吧。”
末了又提醒道:“有空把眼光放到自己人身上,不要老是惦记着别人家的媳妇儿。”
这点林晓晓颇为认同,“前两天一妍还在跟我吐槽,说你再不搭理她,她就买机票飞去Z大了!”
她本是随口一说,谁知道那头的向少南突然就变了脸色。
就跟老鼠见了猫似的,哆嗦着说:“她真这么说?”
林晓晓点头:“她的性子你又不是不知道,我干嘛骗你?”
向少南:“……告辞!”
说完就挂了电话。
林晓晓看着魏星辰递过来的手机,一时间有些纳闷:“他干嘛去?”
魏星辰耸肩,“可能去哄陈一妍了吧。”
林晓晓咋舌:“早知如此,何必当初。”
魏星辰点头附和,对这个话题明显没有太大的兴趣。
林晓晓埋头吃了两口,又像是突然想到了什么似的,猛地一把抬起头:“他刚刚说的,是什么事啊?”
魏星辰:“……”
他越是不说,林晓晓就越是好奇了:“到底什么事啊?”
魏星辰:“好好吃饭。”
林晓晓:“好事还是坏事?”
魏星辰:“……”
林晓晓想了想,又道:“听起来好像不是好事?”
魏星辰:“……”
林晓晓就纳闷了:“可是,魏星辰,你会对我做什么坏事吗?”
魏星辰只觉得自己的血压逐步升高,他开始非常认真的思考,自己是不是要把向少南拎过来打一顿,比较好。
但看着林晓晓渴望的眼神,他还是咳嗽了一声,淡定的道:“如果是向少南说的那种坏事,那我会的。”
魏星辰会对她做的坏事。
究竟是什么呢?
林晓晓想了一天都没能想明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