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春甫惊蛰，草木犹未知。
不知不觉，已到惊蛰时节，雷声唤醒了所有冬眠中的蛇虫鼠蚁，家中的爬虫走蚁会应声而起，四处觅食。
每年这个时候，小俞氏都会带着下人们一起点上香料，把家里各个角落都熏上一熏，她是个爱干净的主母，喜欢把房子打理得井井有条。
谢宜味很懒，但她特别喜欢看娘制香。
虽用的不是什么高级的配料，但这味道极其好闻，混着艾草等草木的药香，仿佛来到了千里之外的云深不知处……
因此，小俞氏常常说她也是一条虫，春字下面的那一条，不折不扣的蠢孩子。
今日，熏香香料中的桂皮没了，蠢孩子自告奋勇说要帮小俞氏上街采买。
“这些事交给下人做就行，你好歹也是谢家大小姐，整天往这些市井小店采买东西，回头被你爹知道，又该说我纵着你了。”
小俞氏心知肚明，她不过就是借机出去吃点喝点，打打牙祭。
“哎呀，娘最好了。你是这天下最体贴慈祥的母亲。”谢宜味倚在小俞氏怀里撒娇。
“再说了，前几天爹不是说他有一味药引子——大枣断货了嘛，正好我给他一并买来，我知道哪儿的大枣最价廉物美。这样，爹决计不会骂我了。”
小俞氏拿她没辙，转而掏出些银钱，交到小酥手中：“小酥，好好收着，别再丢了。小姐想吃什么想买什么，尽管花。只一样，我必须嘱咐与你……”
话还没说完，谢宜味便抢白道：
“哎呀，我知道了，我保证不去思凡楼吃饭了，娘亲你就放心吧。”
说罢，带着小酥跳窜窜的跑了出去。
今日算是师出有名，她有更好玩的地方可去，才不惦记那个冤家路窄的思凡楼呢！
谢宜味和小酥穿过东街，来到了帽儿巷，这里的热闹与主街道上自然不同。三教九流，无所不有。
谢宜味对那些勾栏瓦舍丝毫没兴趣，但对这巷子里隐藏的美食却了如指掌。她熟门熟路地走进一家商铺，边上挂着“钱家干果铺”的店招。
老板姓钱，体态肥胖，一看就没少吃自家的干果炒货。
他一边磕着瓜子，一边招呼谢宜味：
“谢姑娘来的真巧，今儿我刚新上了一批炒瓜子，用了我老钱家的秘制香料煮炒而成，你要不要带点回去？”
谢宜味鼻子灵的很，不用他说，就闻到了扑面而来的炒瓜子香，随即，便抓了一把，磕了起来。
难怪家中的老妈子们闲来无事时总爱嗑嗑瓜子拉拉家常，这果然是牙没闲着嘴就停不下来。
谢宜味不自觉便和钱老板聊道：“钱老板，你可别吹牛了，还说什么秘制香料，不就是多加了点茴香、桂皮嘛，很普通啊。”
“要是那么轻易被你猜中，我岂不是白开了这么多年的炒货店。”钱老板笑起来脸上的褶子肉都聚到一起。
“这样吧，老规矩，你若是猜出一半的配方，今儿的买卖就算我请客。”
“一言为定！”
谢宜味就等着他这句话，说完便又磕了几枚瓜子进嘴，当瓜子仁与瓜子皮分离之时，她仿佛从中回味到了一丝淡淡的酒香。
“我知道了，钱老板。八角、桂皮、茴香、甘草这些都没变，但你在煮瓜子的时候加入了一点点花雕，让这些香味能更好的渗透到瓜子仁中。我说的对吗？”
她自信满满，眉梢眼角都带着适可而止的叫板劲儿。
“瞧瞧你这张刁嘴哟。”钱老板甘拜下风。
“也不算刁了，我只是猜个大概，但你的斤两克重我可尝不出，所以你放心，你这秘方还保得住。”谢宜味有些小小得意。
“什么话都被你说去了，那我还能讲啥呢！”钱老板把她招呼进来，“说吧，今天来买啥了。”
“给我娘买点桂皮。”谢宜味拿起桂皮闻了闻，很新鲜，看来最近买的人挺多。
“还有呢？”钱老板问。
“给我爹买点大枣。”
“还有呢？”
“我还想买点桂圆干和梅子干。”
有道是，酸配绿，甜配红，瓜子配乌龙，谢宜味料想，这会喝茶不愁没东西吃了。
“还——有——吗？”钱老板的心在滴血，他特别后悔刚刚为什么要夸下海口，说请客来着。
“嗯，暂时就这些。”谢宜味边说边开始挑货，“劳驾帮我包一下吧。”
“成！”
钱老板也就短暂性地心疼下，他和谢宜味算是老朋友，凭心而论，他还是很喜欢这个聪慧可爱的小姑娘，尤其是她那张嘴，不仅说话利索，辩味更绝。
谢宜味看着钱老板麻利地打包着，又顺势抓了一把瓜子握在手中：“钱老板，你也别太肉痛，这瓜子我带回去给孙妈妈她们尝尝，回头叫她们都来你这儿买。”
“那敢情好。”
钱老板包完大枣、桂圆等东西，把它们交给了小酥，果真是分文不取。
“谢谢了。这样的话，我还能多点预算，给我娘亲买个好点的生辰礼。”
谢宜味如意算盘打的完美，正想着去隔壁首饰店给小俞氏挑个发簪。
过几天就是小俞氏的生辰，谢宜味攒了好久的钱，正好趁今天出来一并买好。这是她给娘亲准备的惊喜。
这时，对街的秋月坊结束了一场戏，门口进进出出的客人，更有好几个打扮得花枝招展的貌美歌妓在迎来送往，招揽生意。
谢宜味随意看了几眼，忽然瞧见人群中那个身着绛紫色衣袍的人甚是眼熟。再仔细一瞧，这不是就是言蕙之的兄长言牧之吗？
看来书院里同侪们之间的传言不虚，他果然是个流连勾栏瓦舍的纨绔之辈，这会子还在那儿和一名浓妆艳抹的女子耳鬓厮磨，似是老相好。
谢宜味想起自己还和言牧之客套过，在街上碰到一定要互打招呼，没想到这一天来得那么快，还是在这样尴尬的情境下。
思虑再三后，她还是决定装作不认识。
“小酥，我们挑礼物去。”说着，谢宜味便和小酥走进了首饰店。
两人左看看右瞧瞧，在老板的介绍下，相中了几样首饰，最后谢宜味在一副镂空穿枝菊花钗和一对翡翠镯子上犯了难。
小俞氏性情高洁，喜爱栽种菊花，恰好这朵花的样子和她种过的紫龙卧雪长得很像。
但是，翡翠镯子似乎更衬她的皮肤，戴着一定好看。
老板说，这镯子成色好，若不是赶着上新款，绝对不是这个价。
谢宜味最怕做选择，她觉得这世上的好东西，娘亲都该拥有。不如讨价还价下：“老板，这两个我都喜欢，可否便宜点？”
“姑娘，你可能不清楚，别说这帽儿巷，就算整个东街，我们如意银楼都是说一不二的价格，童叟无欺。”
老板见谢宜味有些犹犹豫豫，知道她手头的银钱并不宽裕。
谢宜味虽然对吃比较精通，但对于珠宝首饰，实在没什么研究。
“这……”谢宜味有些无奈，又拿了两样首饰比了比，不知道该舍弃哪个。
正在这时，店铺里响起一道洪亮的男子声音：“魏老板，生意兴隆啊。”
顺着声音抬头望去，方才还在外与女子调情的言牧之不知什么时候走了进来，身边只跟着一名小厮，既没有妙龄女子相伴，也没有一同喝酒听曲儿的狐朋狗友。
“哟，言大公子来了，有失远迎。”
魏老板见人下菜碟，明显态度和刚刚有了很大的区别。
“今儿想买点啥，是戒指、耳坠还是步摇、玉佩？”
一不小心，魏老板热情过头，暴露了言牧之常常来此消费的事实。这如意银楼卖的都是些女人家的东西，他一个大男人买这些，不说也知道用来干嘛。
“咳咳……”言牧之佯装咳嗽，使劲地向掌柜使眼色，装作几百年没来过的样子。
随即，他又嬉皮笑脸地走到谢宜味身边：“宜味妹妹，真是太巧了。我们在书院天天相见，到了这小巷里也能偶遇。”
终究还是被他发现了自己的踪迹，谢宜味只得上前“相认”：
“我上街帮爹娘采买点东西。言同侪呢？难不成也是帮你娘来跑腿的？”
“哦，我约了几个朋友谈事情，就在这附近。正准备回去，就看见了宜味妹妹，你说咱俩是不是投缘？”
言牧之油嘴滑舌，说起瞎话来眼睛也眨一下。就连一旁的魏老板都听不下去，憋不住地笑场。
谈事情需要约在这样的喧闹之地？且不说谢宜味正好看见了，就算没看见，她也早已闻见了言牧之身上浓郁的酒气和脂粉气——顶顶俗气浓艳的香料。
想骗过她的鼻子，可没那么容易。
“对啊，你咋知道，我因为头圆，小时候家人都叫我圆圆头。可言同侪你看着脸挺长啊……”
谢宜味不知道该怎么接他的话茬，索性插科打诨，她自顾自继续研究首饰。
魏老板见言公子对她的热情非同一般，便有意想做笔大买卖。他见风使舵地催促：“怎么样？姑娘，到底看中哪个呢？不如让言公子替你掌掌眼？”
这高帽戴得很刻意，言牧之却相当受用。
“让我来看看啊，宜味妹妹挑了什么好东西。”言牧之说着便已经走近，扫了一眼，就大概有了数。
“嗯，果然是很难抉择，那不如都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