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里秦淮霜满天,寒雨玲珑局中局。
自古天家无亲情,至尊位上不父子。”
长安渭河上,一艘灯火通明的巨大花船,本该人声鼎沸,却安静异常。
许多黑衣的船夫,默默做着自己的事。他们身形非常魁梧,一看就不是普通的船夫。
船首,一名头戴斗笠,浑身笼罩在黄竹蓑衣之下的中年人,拿着一根长竹鱼竿,在阴雨延绵中,无视天地的寒意,正在钓鱼唱诗。
他的身边,有一名黑色劲装,左手持精铁长枪,右手打着青褐色竹伞的中年男子,雕像一般矗立着。
斗笠男子提起了鱼竿,看着鱼线上的断勾,面色冷峻。
“唰!”的一破空声响起,鱼竿被丢入泛黄色的滚滚渭河之中。
两人很快走进了船舱,几名黑衣人接过了两人身上的雨具,恭敬退下。
“噼噼啪啪!”崩裂的炭火在铁盆中舞动着,火星四溅。
李世民面色冷峻拿起一个黑铁锅,随意的架在旺盛的碳炉上,将一条宰杀好的渭河鲤鱼,就着一些香菇和姜片,加上旁边煮开的热水,打算煮一锅鲤鱼汤,暖暖身子。
长孙无忌放好了手中的精铁长枪,拿着一只饭锅摆出来,两个普通的白色瓷碗,很快装满的米饭,打开了一坛十斤装的长安醉,两个灰黄色的砂碗,装入了酒香扑鼻的碧色美酒。
“每年冬至前一天,陛下都是这样。妹妹他看到陛下这样,也不会高兴的。”烛光摇曳明亮的船舱中,长孙无忌吃了一颗炒花生米,“咕嘟咕嘟”喝一大碗长安醉,全无君臣之礼模样。
“这里没别人,叫我世民吧。”李世民淡淡的回了一句。
“遵命!陛下!”长孙无忌继续给自己满上长安醉。继续说道:
“怎么?你今天不想喝?”
李世民举起了酒碗,一饮而尽。
花船虽大,至尊驾临,船舱中陈设,却如贫寒陋室一般,看不到任何的奢华。
“就这点菜,够不够?”长孙无忌问。
“够了,我们两个人吃。饿不着!”李世民平静回答。
长孙无忌从李世民平静的话语中,感受到那种狂暴却隐忍着的情绪。
他说道:
“昔年大业未定,妹妹跟着世民你东征西讨,总说斯是陋室,惟吾德馨。
然,酒食不定,风餐露宿,惹下一身旧疾,仅三十有六,魂归九幽。”
“我每次来到这艘花船,总会想起第一次见你们时候的日子。
那是隋大业七年,冬至前一天。
那天我肚子很饿,你和她也在煮着一锅渭河鲤鱼汤。”李世民边说,边陷入回忆中。
“我那时很羡慕你这么吃得,一个人就吃了大半锅鱼汤,让妹妹觉得你一点不像那个大将军。
杨广当时虽然癫狂,却不至于逼反天下。长安还算安定,这才有了你和我妹这段姻缘。”长孙无忌缓缓说道。
李世民又喝了一碗长安醉,拒绝了长孙无忌的倒酒,自己满上。
伤情说道:
“那天,她一直都在小声的吃东西,生怕打扰到我们相见恨晚,品评国事。
我从来没有见过这样的女人,端装中不失大家闺秀的风范,后面参与辩论国事,让我惊为天人。
大业九年,我们成婚。
你成了我大舅子,她后面也为我生下三个儿子。
可惜,如今的局面,她如果还在,不至于此!”
长孙无忌叹道:
“事已至此,天妒红颜。
世民你,节哀!”
两人扯了一堆陈年往事,随意吃着酒食,虽然只是粗茶淡饭,酒却是好酒,随着酒意上头,两人渐渐说了很多,平常作为君臣,说不了的话。
酒过三巡,两人起码一人喝了两斤长安醉,脸上都有些泛红。
李世民将筷子放下,手指在简陋的木桌上面敲打着,发出“咚咚”的声音。
“这次老大突发疾病的事情,你这大舅怎么看?”李世民问道。
长孙无忌知道李世民摊牌了,已经觉察到,自己有些事没有说真话。
今天这幅情景,此处地方,是李世民和长孙皇后和自己,第一次见面的花船。
在这里说这些话,说明李世民察觉到什么。
或者说,知道了一些自己明哲保身,却不想去说的话。
当年的李世民,连秦王都不是。
现在的李世民,却是大唐帝国的九五之尊。
“唉!”长孙无忌叹了一口气。
知道李世民来这里谈,已经给足了自己面子。
“陛下,你想知道什么,臣...臣知无不言!”长孙无忌无奈道。
下面的对话,他不想说,自然不想搅入三龙夺嫡太深。
长孙家族,已经贵为大唐帝国第一门阀,一人之下万人之上,连宰相魏征的势力,都远远不如长孙家族。
在加上昔年,妹妹长孙皇后在世的时候,不让丈夫李世民给自己太高的官位,就是想保全长孙家。
毕竟长孙皇后,也是长孙家的女儿。
看到长孙无忌这幅模样,李世民当然明白他心中的顾忌。
长孙无忌掌管飞鹰卫,代皇帝巡狩天下。
很多长孙无忌知道的事,自己这个皇帝未必明白。
如果不是这次太子李承乾病得蹊跷,再加上贞观十年自己中毒的事情旧事重提,李世民何至于来到旧地,打旧情牌,希望长孙无忌说清楚一些事。
以皇帝的身份逼,长孙无忌估计是不会说的。
没有实证,李世民也不能拿长孙无忌怎么样。
他是长孙皇后的哥哥,为了帝国稳定,不能莫须有。且掌管着飞鹰卫,很多事情,还需要长孙无忌来办。
如今打感情牌,加威慑,这就是李世民的选择。
李世民说道:
“我说过,今天我是李世民,你是我大舅子。不扯君臣,就扯家事!”
听完,长孙无忌信个鬼!
这天家有家事吗?
伴君如伴虎,今天笑面虎,明天可能就是抄家灭族。
妹妹在的时候还好说,现在妹妹不在了,长孙无忌伺候李世民,哪时不是如履薄冰,谨小慎微。
所谓人走茶凉,不外如是。
长孙无忌还明白,李世民的确对自己妹妹长孙皇后是真爱,却不是对他这个大舅哥还有旧情。
要是真有旧情,就不会让自己去掌管飞鹰卫那些脏事。
一般帮皇帝处理脏事的人,自古难以善终。
看到长孙无忌面色还是为难,李世民继续说道:
“我以皇帝名义,承诺这辈子不会追究你任何责任!如违此话,我大唐社稷立断!”
听完,长孙无忌一惊!
急忙起身跪倒,匍匐在地,说道:
“此话万万不可,为了这些事,陛下不可发此毒誓!”
“我说过,今天只有李世民和大舅长孙无忌!
今天只说家事!起来吧!”李世民冷声。
长孙无忌颤抖着身体起身,坐回了对面。
李世民亲自给长孙无忌倒满了面前的酒碗。
“喝吧!喝完,有些事,我想问问!”李世民说道。
“咕嘟咕嘟!”长孙无忌喝完,以酒壮胆,说道:
“世民请问!”
李世民第一个问题就很刁钻。
“贞观十年,巫蛊之毒毒害我,是谁做的?”
“老三!”长孙无忌没有废话。
“很好!”李世民点头,继续问道:
“这次老大突然生病,是谁做的?”
长孙无忌看着李世民,目光清澈,认真说道:
“还是老三!”
“砰!”的一声响起,李世民将手中的酒碗砸碎!
船舱外立即脚步声急促,几名黑衣人立马冲了进来。
李世民头也不回,喝道:
“都给朕出去!”
“遵命!陛下!”黑衣人退却。
长孙无忌心惊同时,明白李世民一句话都没有问证据的事。
可见事情严重性。
如果不是面对自己的亲儿子,这莫须有,足以屠灭很多人的性命。
李世民拿了一个新酒碗,长孙无忌立即倒满了长安醉。
坐回原位,一句话不说,等着李世民的问题。
“老三怎么会有如此能耐,朝中有地位的,还有谁是老三的人?”李世民问道。
“侯君集,李勣都是老三的骨干,其他的...”长孙无忌说得很详细。
一会过后,李世民面色变得淡然,说道:
“这就是你一直瞒着我的理由?瞒下去,就能明哲保身?”
长孙无忌回道:
“我也是不得以,牵扯这么多凌烟阁的老人,我不能不慎重!”
李世民冷笑道:
“慎重?!你是为了你自己吧?”
“是我魔障了!你打算怎么做?“长孙无忌回道。
李世民说道:
“父不父,子不子。
为了皇帝位,除了老二干净。
老大,特别是老三,没一个省油的灯。
事情我自会处理,但你记住,今天离开这里,还有瞒着我的事不说,就休怪妹夫我不讲情义了!”
长孙无忌低头,回道:
“遵命!妹夫!”
他低着头,李世民没有看见长孙无忌眼中,那一闪而过的皎洁!
三龙夺嫡,长孙无忌虽不愿意介入太多。
但看好老二李泰,这是很明显的。
老大太子阴郁妖异,上位必定目中无人,自己和长孙家地位不保。
老三虽富甲天下,却是真正的阴毒商人,上位必定清除这些知道自己脏事的伙伴。
老二李泰,才是自己最好的选择。
今天李世民逼自己招供,何尝不是给自己一个台阶下。
将来三龙夺嫡上面的处置,老大太子不敢说,但长孙无忌知道,今天过后,老三李治,是肯定出局了。
没有一个父亲,能容忍自己的儿子谋害自己。
长孙无忌还明白,李世民对于李治的打击,明里暗里,将会一发不可收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