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子越蹲在墙角,紧张地看着那条黑影缓缓地掠过夏小黛的头顶,径直向自己飘过来。黑影的身体很高大,不停地变换着形状,一股浓烈的腐臭味钻进鼻孔,叫他不由得一震,心里忽然有一种被欺骗的感觉。黑影盘旋在他的头顶,慢慢地变成了一条极细的丝线样的气体,好像马上就要钻进他的头顶。就在这时,魏子越跳了起来,飞快地从口袋里掏出了事先准备好的一张纸符,抬手就对着黑影扔了过去。
纸符在空中翻滚着,转眼就燃烧成了一团蓝色的火球,“呼”地一声飞到了黑影的身边。黑影立刻就像一条被浇上了汽油的长蛇,惨叫着跌落到地上。
“不好!”一直坐在地上的夏小黛发出一声惊呼,身体摇晃着倒了下去。面前的蜡烛闪起一道诡异的蓝光,骤然间熄灭了。
随着蜡烛的熄灭,屋子里陷入了浓浓的黑暗之中,黑影身上的火焰挣扎了几下,也随之熄灭了。黑影一骨碌从地上爬起来,此时它已经恢复了人形,被烧焦的皮肉不断地向下流淌着黏糊糊的液体。
黑影显然被激怒了,发出一声饿狼般的嚎叫,就向夏小黛直扑过去。然而,就在黑影那一双满是枯骨的手臂,刚刚接触到夏小黛身体的时候,忽然,夏小黛*衣服上面的一枚纽扣竟然自行掉了,“啪”地一声弹射而起,笔直地射进了黑影的眼睛。
黑影的眼珠被吉碎了,浑浊的血水飞溅而出,它再一次扑倒在地上,哀嚎着滚出很远。然后,惊慌地爬了起来,大步逃到了窗口跟前,飞身跃下。
看着黑影消失在黑漆漆的夜色中,惊慌失措的魏子越才跑过来,扶起夏小黛。
“你居然用这样一个死去很久的假鬼魂来骗我?”见夏小黛已经清醒,魏子越松开双手,愤怒地说道。
“我没有。”夏小黛苍白的脸上浮现起一抹委屈的神情,“我也是刚刚才感觉到不对的,否则也不会熄灭蜡烛,更不会事先把纸符交给你。”
魏子越长长地吐出一口气,面对这样一个柔弱而美丽的女生,纵使心里真的有万丈怒火也会被熄灭。
魏子越被一位自称大师的人害惨了,而夏小黛则是那位大师的女儿。这些年,魏子越的魂魄被大师一点点儿地抽离,而早就阳寿已尽的夏小黛,却依靠着他的魂魄维持着生命。就像一个已经漏气的气球,只能依靠一只充气筒来不停地补充气体一样。一旦充气筒停止工作,气球就会很快萎缩。夏小黛就是那只气球,而魏子越则是充气筒。所不同的是,魏子越需要输出的是自己的灵魂。
当然,这一切都是在二人不知情的情况下进行的,直到有一天魏子越通过另一位大师知道了真相。他气势汹汹地来找夏小黛理论,这才发生了刚才的事情。
魏子越的魂魄已经被抽离了三分之二,即使现在停下来,他的一生也将会与疾病为伍。
于是,夏小黛决定把被自己侵占的魂魄引出来,还给魏子越,尽管知道这样做自己会很危险,但她依然义无反顾。
大师早已经死掉了,夏小黛完全是凭借着自己的记忆在行事,没想到的是,她居然引来了恶鬼。更令他们想不到的是,一场由他们引来的灾难,正在悄悄地临近。
“那枚纽扣是我爸爸交给我的,今天如果不是它的话,我们就危险了。”夏小黛抹了一把脸上的汗水说道。
“那张纸符也是你老爸交给你的?”魏子越问道。
夏小黛点点头,喘息着坐回到屋子中间的椅子上。
这里是一间久已不用的教室,几张坏掉的桌椅靠在墙角上,落满了灰尘。窗子敞开着,夜风从外面刮进来,叫二人不停地打着冷战。魏子越壮起胆子来到了窗子前面,探头探脑地向下面望去。
高高的水泥地面上,什么也没有,那个鬼影从这里跳下去后,居然没留下一点儿痕迹。
“这里的阴气太重了,我们还是换个地方吧!”好久之后,夏小黛从椅子上蛄起来,从地上拿起那根燃烧了一半的蜡烛,“我知道一个地方,这时候应该是最安全的,正好适合我们引魂。”
“你说的不会是围墙外的那片树林吧?”魏子越也想到了那里。
“是啊。”夏小黛回答。
“可我听说那里才是咱们学校阴气最重的地方。”魏子越有些担心,狐疑地盯着夏小黛的脸说道,“我还听说过很多关于那里的传说,那里好像还有一座孤坟,而且,还有两名同学因为去了那里而神秘失踪了。我们去那里,不是更加危险吗,你不会真的想要害我吧?”夏小黛看了他一眼,从地上捡起几张刚才没有烧完的冥币,递到他的手里,示意他拿好。她没有对魏子越解释什么,转身就推开了房门。虽然还是有些担心,但想到刚才是夏小黛救了自己,魏子越不再犹豫,紧紧地跟在她的身后走出门来。
走廊里漆黑一团,地上满是碎纸片之类的垃圾,一阵冷风从楼梯口刮过来,叫魏子越不由得一抖。他慌忙地从口袋里掏出手机,打开上面的手电筒。昏暗的光柱在二人的身前形成了一个很怪的光圈,沿着已经挂满了灰尘的墙壁一直向前延伸下去。
“这、这是什么?”忽然,魏子越惊慌地叫了一声。
夏小黛也被吓了一跳,急忙回过头来,地面上,一条长长的黑色拖痕从楼梯口伸展过来。拖痕的两侧是密密麻麻的手指抓过的痕迹,不时地有零星的碎肉散落在旁边,碎肉明显是被烧焦的,萎缩如球。
拖痕一直延伸到他们刚刚走出的大门口,在这里消失不见了,也就是说,这个爬过来的人,其实是进入了屋子。
“这、这不会是刚才的那个人吧?”魏子越脸色发白地说道。
“可那个人不是从窗子跳出去的吗,怎么会从这里爬上来?”夏小黛也感觉到了一丝诡异,思索着说道。
二人的目光沿着拖痕向上面移动,忽然,二人几乎同时惊叫出声:那个浑身焦黑、还在不停地向下面掉着腐肉的鬼影,居然高高地贴在门上,就像一张突出的人体壁画。它的一只眼睛已经塌陷,那枚纽扣竟然还深深地镶嵌在眼洞里。
“魏子越快跑!”夏小黛惊呼一声,一把就将魏子越拉到了身后,自己则从口袋里掏出一张纸符,对着鬼影扔了出去。
二人沿着楼梯一口气逃到了一楼的大厅,回头见那个恶鬼并没有追上来,这才停T来。
“我们已经被它盯上了。”夏小黛说道。她拉着魏子越的手来到一处隐蔽的地方,蹲在暗影里,“如果不消灭它的话,我们的行动很难成功。”
魏子越感觉到夏小黛的手心里满是汗水,而且冰冷入骨,不由得有些心动,可一想到他们父女二人当初所做的事情,心里便又充满了怨恨。更何况他知道,如果不尽快把自己的魂魄引回来,说不定哪天自己就是另外一个恶鬼。
“你有办法?”魏子越指了指夏小黛手里的纸符,不可置信地问道,“就凭这个?”
“对,就凭这个。”夏小黛却显出一副胸有成竹的样子,语气坚定地说道,“只要你听我的,我保证还给你一个完完整整的魂魄。”
魏子越用力地眨了眨眼睛,对夏小黛的话仍然有些半信半疑。楼梯上传来一阵疹人的声音,那是人的皮肤和坚硬的水泥地面摩擦所发出的声音。恶臭味顺着楼梯口不断地涌出来,显然,那个恶鬼已经沿着楼梯追了下来。
“别说话。”夏小黛忽然对魏子越说道,然后俯在他的耳边低声地说了几句什么。
魏子越的脸变得非常难看,面前的形式已经叫他没有了选择的余地,除非放弃自己的魂魄,可最后的结果都是一样。
终于看到了那条鬼影从楼梯口露出头来,此时,它就像是一截被烧成的木炭,连骨头都已经变成了黑色,好像随时都会散开。可对于像魏子越和夏小黛这样身体虚弱的活人来说,它还是无比的强大。鬼影好像早就知道二人藏身的地方,几乎没有停顿,就向那里爬过来。
就在它的手要接触到二人的身体时,一直被夏小黛死死按住的魏子越忽然感到夏小黛的手松开了。他大叫一声跳起来,撒腿就向大门口飞跑。可是,由于过度惊慌,他没跑几步,就一头栽倒在地上。
鬼影那看起来已经异常脆弱的身体,忽然极快地转了过来,焦黑而纤细的手指深深地抠进了地面。紧接着,它就像是一只发现了猎物的狼,骤然从地上弹起来,直奔魏子越扑了过去。
魏子越尖叫着,捂住了脸。
与此同时,暗影里的夏小黛飞扑出来,一头撞在了鬼影的后背上。鬼影的骨头发出一阵难听的怪声,就从腰部断开了,上半截身体扑倒在地上,可两条腿却仍然坚挺地站立着。那半截身体居然没有任何停顿,就极快地向魏子越爬了过去。
魏子越下意识地向一旁滚丹,一直滚到了墙边,回过头来,他吃惊地看到夏小黛竟然扑在了鬼影的身上,单臂一扬,一张浸透了汗水的纸符,就稳稳地贴在了鬼影的额头上。鬼影的身体猛地一抖,一张大嘴拼命地张开,没等发出声音,夏小黛已经把另一张纸符塞进了它的嘴里。
纸符的火焰把鬼影完全吞没了,夏小黛翻滚到一边,扑灭身上的火,一把拉起被吓傻了的魏子越,飞快地向大门外跑去。
二人一直来到了学校的围墙边,这才完全放下心来。他们趴在冰凉的铁护栏上,向那片树林望去。
夜色中,那片树林就像一间挨着一间的鬼屋,密密的树枝几乎遮住了所有的月光,隐约可见那座怪兽般的坟墓蹲在黑暗里,上面的杂草已经有一尺高了。
这里埋的是一个学生的父亲,据说他是在送女儿来学校的途中,被一辆车子撞死的。
他的女儿不知道求了多少人,才把父亲安葬在这里。每隔一段时间,就会有晚归的同学们看见那个女生一个人站在坟墓前。她的样子很奇怪,从来没有人见过她的脸,也就没有人知道这个女生究竟是什么人。再后来,还有人看见这里半夜的时候闹鬼,一个弓腰驼背的老人,从坟墓里慢慢地向外爬。
魏子越还曾经和两个胆大的男同学来过这里,只是什么也没有看到。可怕的是,没过多久,那两个男同学就相继失踪了。现在想起来,魏子越还会感到后怕。
“我们过去。”夏小黛对脸色煞白的魏子越说道,然后不等他回答,就当先爬上了围墙。魏子越犹豫着,不知道这个夏小黛怎么会有这么大的勇气。
两个人踩着满地的枯枝烂叶,慢慢地向前面走着。越往里走,阴气越重,潮湿的气流几乎打湿了衣服。
“这里还不行吗?”魏子越站在一处比较宽阔的地方,不知道夏小黛为什么要一直往里面走。
“再走走,很快就要到达最好的地方了。”夏小黛头也不回地对魏子越说道。
魏子越无奈地咽下一口唾沫,跟在夏小黛的身后。渐渐地接近了那座坟墓,一条粗粗的树枝从旁边斜伸过来,掠过坟墓的顶端,几条细细的枝权在夜风中摇动着,发出哗啦哗啦的声音,叫人禁不住地打着哆嗦。如果不是刚才夏小黛那样舍命地救
自己,魏子越说什么也不会再向前走了。
夏小黛终于来到了那座坟墓的前面,而魏子越已经被甩开了很远。他不敢再紧跟着,而是躲在了一棵大树的后面,战战兢兢地看着夏小黛。夏小黛站在那里,一动不动,很久之后,才回过头来,对着魏子越招了招手,示意他走过来。
魏子越的目光在四周巡视了很久,确认真的没有任何人影之后,这才一步一步地来到了夏小黛的身边。他看着夏小黛笔直地跪了下去,嘴里还在念念有词地叨咕着什么。他不敢违拗,浑身颤抖着跪在了夏小黛的身边。
夏小黛的声音很轻,根本听不到她在说什么,但从她虔诚的样子上,魏子越还是感觉到了她对自己没有恶意。
很久之后,夏小黛从地上站了起来,从魏子越的手里接过了那几张残破的冥币。
“烧给它。”夏小黛对魏子越说道,语气十分坚决,根本没有丝毫回旋的余地。
魏子越慌忙地从口袋里掏出打火机。
冥币被点燃的一刻,魏子越终于明白了,夏小黛一定是想要借助坟墓里鬼魂的帮助,来完成引魂。看着冥币被烧成了一堆灰烬,夏小黛长长地出了一口气。
“魏子越,我答应过你的事情一定会办到。”夏小黛的脸上浮起一丝艰难的微笑,“不过在这之前,我先要告诉你一件事情。”
“什、什么事?”魏子越颤抖着问道。
“这里埋着的人,其实是我的父亲,他是为了救我才被那辆车子撞死的。”夏小黛的声音很轻,但却叫魏子越不由得浑身一抖。
“你、你说什么?”
“没错,他就是那个把你的魂魄引入到我的身体里的大师。”夏小黛没有理会魏子越的恐惧,继续说下去,“不过,我请你不要恨他,因为这一切都是因为他爱我,他不希望自己的女儿过早地死掉。要知道,我可是他独自抚养长大的。”
“可、可是你把我带到这里,他怎么会同意你把魂魄交还给我?”魏子越感觉到一股寒意直逼心肺,好像全身都被这寒冷冻结了。
“我也是没有办法。”夏小黛无奈地摊开双手,“如果不得到父亲的帮助,单凭我们两个人根本无法完成引魂,我相信自己的父亲不是那种自私的人。”
“你、你怎么可以保证?”魏子越当然不会相信,“如果真的是这样,当初他也不会费尽心力地做出这样的事情。”
夏小黛的目光在魏子越的脸上扫视着,大概她觉得真的没有必要再解释什么,就默默地从口袋里掏出了那根燃烧了一半的蜡烛,示意魏子越点燃。自己则盘腿坐在坟墓的前面,又拿出了一张纸符递给魏子越。魏子越颤抖着双手,好久才把蜡烛点燃,然后,飞快地从夏小黛的手里接过纸符,迅速地退到了一棵大树的后面。
蜡烛的火光在这漆黑的夜里闪着幽蓝的光波,不时地有火星从光焰里迸出来。
夏小黛紧紧地闭起双眼,一动不动。
忽然,一阵冷风从坟墓的上面掠过,紧接着,那座坟墓居然发出一阵声响,上面的泥土很快地向两侧滑落,一只惨白的手骨从里面缓缓地伸了出来。手骨就像干枯的树枝,在夜风里摇动着,用力地抓住了两边的泥土。
魏子越吓得浑身瘫软,连惊叫的勇气都没有了。
手骨慢慢地探出了坟墓,接着,是一颗白花花的头颅,头颅上面已经没有皮肉,爬满了细细的蛆虫,两个没有眼珠的眼洞里积满了泥土。一条细细的,只剩下一根筋脉的脖子连接着下面的身体,而那身体,也已经看不到完整的骨头了。
等到那具枯骨完全从坟墓里爬出来的时候,夏小黛的额头上已经聚满了滚烫的汗珠,一团黑色的人形烟雾,正从她的头顶慢慢地钻出来,随着夜风摇动着。
枯骨的身体停在了夏小黛的身边,虽然距离很远,可魏子越却好像已经感觉到,那未自于枯骨身上的彻骨的冷气。
枯骨的一条手臂慢慢地抬了起来,好像要去*夏小黛的脸颊,可是,却又在半空中停住了。随后,一件不可思议的事情发生了:枯骨的头顶竟然也出现了一条黑影。
两条黑影就像两个站在河对岸的人,相互间竟然好像在招着手。
黑影钻出的速度很慢,就像是被卡在了头顶。好久之后,魏子越终于看到夏小黛头顶的黑影,从上面脱离出来,恋恋不舍地围着夏小黛转圈儿。
魏子越知道,自己的魂魄和夏小黛的身体脱离了,尽管害怕得要命,可他还是冷汗淋漓地向夏小黛靠了过去。那条黑影好像被他的身体吸引,开始缓慢地向他飘过来,然后,忽地一抖,疾风一般地直扑过来,笔直地扑到了他的头顶。魏子越忽然感到一股冷气直入头顶,头顶的骨头好像在顷刻间被击碎了,身体犹如被一阵强大的气流充满,转眼就胀大了起来,皮肉都发出了一阵撕裂般的痛楚。他控制不住地大叫一声,扑倒在地上。
等他从昏迷中清醒过来时,发现自己躺在学校的围墙边,脸色同样苍白的夏小黛正蹲在自己的身边,目光关切地看着自己。
“你醒了!”夏小黛惊喜地说道,“刚才可把我吓死了,还以为我又把什么地方弄错了。”魏子越艰难地从地上爬起来,摇晃着向四周寻找着。
“你在找什么?”夏小黛疑惑地问道。
“我、我刚才分明看到还有一个黑影……”魏子越说道,可他忽然像是想到了什么似的,猛地拍了一下大腿,“难道、难道是你老爸他……”夏小黛没有回答,她轻轻地转过脸去,擦掉了眼中的泪水。
刚才,从坟墓里爬出来的父亲,把自己的魂魄放进了她的身体里,等到她发现的时候,一切都已经结束了。她明白,父亲这是放弃了去投胎的机会,把生的希望留给了自己。同时,这也是父亲能为她做的最后一件事了。
天马上就要亮了,两个人相互依靠着坐在围墙的边上,谁也没有要离开的意思。好久之后,魏子越终于鼓起勇气,怯生生地问道:“我、我可以请你吃顿饭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