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见老柴的尸体,我心里“咯噔”了一下。我们本系同门师兄弟,结伴倒斗有小十年,想不到他居然会折在这里。
一个小时前,老柴腰上系着一根绳子钻进那个洞里,却触发了什么机关被困在了里面。我们一行人绕到洞的另一端,结果还是来迟了一步。
队长萧四海用冲锋枪将老柴的尸体翻过来,只见他的脸和脖子已经被强碱水蚀得稀烂,但从身材和衣服上判断,这就是老柴。
大家表情肃穆地站了一会儿,只听见暗河里淙淙的水响。我过去摘下老柴的摸金令,突然听见背后传来“咔哒”一声。萧四海正用黑洞洞的枪口指着我,其它人也用满怀敌意的目光注视着我。
“队长,你这是什么意思?”
“别装了,要不是你偷偷地在地图上做了手脚,老柴就不会死得这么惨!”
“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萧四海冷笑着说:“王超已经出卖你了。我知道你的身份,你替盛家做事!”
我凛然一惊:王超失踪的时候我听见一声枪响,原来是萧四海干的,这家伙果然不简单!
他说得一点不错,我确实替盛家做事。盛家是一个手眼通天的家族集团,表面上做珠宝、金融、五金等生意,实际上却是一个势力很大的盗墓家族。
盛家下血本训练出了一批名叫“鱼鹰”的盗墓贼,将他们打进其它盗墓团伙,窃取其它团伙手中的重要情报。“鱼鹰”手段毒辣,经常会为了抢夺一件宝贝做掉其它同伴。
我、老柴和王超都是盛家训练出来的“鱼鹰”,这五年来我们做事一直很隐蔽。我甚至救过萧四海一命,很受他的器重。我们所做的这一切只是为了找到这座齐国古墓,想不到现在功亏一篑。
我举起双手说:“我认栽,但最后我有一个请求。不管怎么说我也为你出生入死过,至少给我留个全尸!”
“好!”萧四海冷笑了一声,向手下招手,接过水壶,“我知道你在我们的水里下了药,自己喝掉它吧,赏你个全尸!”
我接过水壶,“咕嘟咕嘟”地将之喝干。这时,萧四海突然站立不稳,其它人也个个东倒西歪。萧四海想开枪,却发现手脚绵软无力。
“你……”
“水里没有药,我把药下在食物里面了。”我淡淡地道。按照我的估算,这时药效应该开始发作了,果不其然。
“食物你也吃了,你怎么会没事?”
萧四海咬牙切齿地质问。
“我提前服了解药。”
“好,我服了,‘鱼鹰’的手段果然厉害!”
说完,他一头栽倒。
我下的药叫“千日醉”,是一种强效安眠药,能把人醉死。不过我从不杀人,所以我只是将他们拖到了浅水里。待会儿水涨起来,他们自然会醒过来。只是那时我已经远走高飞,拿上盛家许诺的一千万酬金,从此金盆洗手,在北欧的小国悠闲地过完下半辈子。
我从他们身上搜刮出充足的补给和弹药,又从萧四海身上搜出那张地图,以及两个用锡纸包起来的小物件。我将那两个小物件剥开来,见里面分别是一龙一虎两块半圆型玉佩,正好可以合成一块玉珏。我将之揣进怀里——想要打开主墓室,这东西至关重要。
我一拉枪栓,朝黑洞洞的洞穴望去。
前路凶险,我能依靠的却只有自己了。
中邪
洞穴幽深诡秘,阴风阵阵,如同亡者的窃窃私语。
沿途不时能看见一张张巨大的铜网,里面裹着盗墓者的尸骸。铜网就藏在水底,一旦踩上去就会被猛地拉起,里面密布倒钩刺,把人吊在半空中活活放血至死。
每走几步我便朝水里一阵扫射,把机关统统破坏掉,总算有惊无险地来到了一处石瀑前。按照地图上的标示,墓室就在前方。我手脚并用地爬上石瀑,来到洞穴的上半截。起初地上只有浅浅的一层水皮,随着不断深入,水势渐涨,已经没过了鞋帮。不过沿途没有遇上机关,我绷紧的神经也就渐渐地放松了。
不知走了多久,我有些累了,就坐在一块石头上,掏出烟想要吸一支。刚打着火,突然“呼”的一声,火熄灭了。
这风来得十分怪异,不像风,倒像是有个人在旁边吹气。
我顿时警觉起来,这一路我的耳朵里一直“嗡嗡”作响,那声音如泣如诉,形容不出来的诡异。
随后,我听见一阵确定无疑的脚步声。我连忙拉开枪栓,冲那个方向大喊:“是谁,给我滚出来!”
在这种地方不管遇见的是不是人,都不是什么好消息。我打开头上的矿灯,双手端着冲锋枪小心翼翼地蹚着水,大气都不敢喘一声。
光晕中出现了一张熟悉的脸,我不由得倒吸了一口凉气。只见萧四海躺在水流中,大睁着眼睛,尸体已经膨胀起来,身上被蛆虫拱得千疮百孔。在他旁边,横七竖八地躺着其它人,每个人都好像死去了很久似的。
我顿时出了一身白毛汗:这怎么可能,难道我闯进了时间隧道,一下子跃进了一个月?不,这种事情怎么可能发生?
背后突然传来一阵急匆匆的踩水声,我猛地转过身,看见一个全身都是蛆虫的尸体朝我跑来,于是我开枪狂扫。
那个“人”身手敏捷地钻进一根钟乳石后面,大喊:“小虎,你疯了?”
“你是谁?”
他的声音听上去有点儿耳熟,可我不可能和一具齐国古墓里的尸体有什么交情。
“你朝四周看看,看到什么了?”
闻言,我狐疑地看看四周,只见到处都在腐烂,蛆虫拱动。我甚至闻到了腐臭味,顿觉一阵恶心。
“你中邪了!”那个声音说。
“你是谁?”
“老柴!”
“胡说,老柴明明已经死了!”
我听见一声叹息,钟乳石后面的人突然高声说:“黄肠老爷,龙行虎势,问君讨碗阎王饭!”
我想也没想就接了下去:“白面君子,三刀两面,莫笑他人为财死!”
这是我和老柴跟师父学艺时的暗语,师父已经仙游,世上知道这两句话的只有我们两个人。
“老柴,真的是你!”我惊喜地道,“我就知道你这老小子没那么容易死!”
“把枪先放下,不管看见什么都别乱动!信我一次,你中邪了!”
“行,你出来吧!”
老柴从钟乳石后面走了出来,我看见的却是一具全身都是蛆虫的尸体。我拼命地揉了下眼睛,依稀辨认出老柴的轮廓。
我欣喜不已,没留神,老柴突然将一枚银针刺进了我的后脖颈。我眼前一黑,倒在了地上。
老柴的用意
我悠悠醒转,见老柴正光着膀子用酒精灯烘着衣服。见我醒来,他告诉我,让我中邪的正是那两块玉佩。龙虎双文玉珏是用陨石里面的磁玉雕成,两块拼在一起能干扰人的意识,轻则产生幻觉,重则发疯。所以萧四海才会用锡纸裹起来,分别放在两个口袋里,而我竟贸然带在了身上。
老柴用银针扎我的风池穴,让我暂时昏迷,相当于把大脑重启,才把幻觉从我的脑袋里赶了出去。
我朝地上看了一眼,见被我误认为萧四海一行人的不过是几具前辈的尸骸,身上穿着清朝的衣服。
“玉佩呢?”
说着,我把他的摸金令掷还给他,老柴用手接住。
“一个在我这儿,一个在你那儿,这样就安全了!”
“那具冒充你的尸体是谁?”
“还用说,当然是王超!”他得意地一笑。
原来,他被困在洞里的一幕只是演出来糊弄我们的。当时他叫得那么凄惨,加上洞又窄仅能容一人通过,所以我们无法进去确认。上演了这一出,是因为他发现萧四海已经有所察觉。此前我已经将真图弄到手,萧四海怀疑被我动了手脚的图是赝品,乍一看一模一样,但许多关键之处却大相径庭。
“连我都被你骗了,服了!”我感慨道。
“萧四海呢?”
我把之前的事情告诉了他,老柴听完皱着眉说:“斩草不除根,肯定是要留后患的!萧四海是个枭雄,你这次可真是大意了!”
“可是……”
“行了行了,我知道,不杀人是你的原则!我们动作快点儿,趁他们醒过来之前把事情搞定!”
我们收拾妥当,重新上路。
溶洞渐渐地呈现出了人工开凿的迹象,四面的钟乳石上雕刻着许多容貌可怖的神像,一座巨大的石台分开水流,上面放着一尊巨大的四足鼎。我朝里面看了一眼,只见白骨累累,从体型上看都是小孩子,令人后背发寒。
“难怪史书上说这个烈博候性格残暴,拥兵自重,最后被齐王出兵讨伐!”
我说。
我们来到一扇石门前,用手推了推,纹丝不动。原来那是一扇假门,只是在洞壁上凿出了门的样子。
老柴四下张望,最后一指:“瞧那里!”
我顺着他所指的方向看去,见上方有一个洞口,两根铁索从上面垂下来。老柴说,那个洞大概就是把棺材送进去的地方。
我目测了一下,洞口距离地面少说有十几米,铁索已经锈蚀严重,想爬上去委实要冒一番风险。
我们商量了一下,老柴双手一搭把我送了上去。攀上铁索后我立即用登山扣挂住,铁索摇摇晃晃,但还算结实,于是我放下绳索把老柴拽了上来。
我们小心翼翼地攀爬,老柴突然说:“小虎,有件事情我一直想对你说。”
“你说。”
“不要太相信盛家,这些年来,你可曾见过‘鱼鹰’重获自由的?我们只是帮他们抓鱼的鹰,一旦失去用途就会兔死狗烹。或者有一天他们觉得你知道了太多内幕,就会想办法除掉你,所以趁早为自己打算吧!”
我们走到这里,已经是万事俱备,只欠东风,我明白老柴突然提这件事的用意:“你想私吞?别犯傻了,盛家的手段你又不是不知道!他们手眼通天,就算你躲到天涯海角也没用!”
“所以你就甘心作鹰犬?盛家这次肯出一千万的报酬,显然他们能挣到更多!这是一次好机会,咱们联手吧?”
我正沉吟间,突然,铁索上传来“窸窸窣窣”的动静。我抬头一看,顿时吓得魂飞魄散——密密麻麻的甲虫正顺着铁索向下爬来。
银河
师父曾经说过,一切机关都会被时间摧毁,只有生物可以不断繁衍,千秋万载地守护墓室。那种甲虫是栖息在墓穴里的玄武纪食肉虫,生命力非常顽强,没有食物的时候可以蛰伏百年之久。
一只甲虫掉到了我的手背上,锋利的口器立即撕下我一块肉,鲜血淋漓。
我忍着痛,拼命地甩掉了它。
甲虫源源不断地朝我们爬来,有一些直接掉到了我们的肩上、背上。我顿时慌张起来,向背包里去掏引火棒。
“不要用火,会把更多的甲虫吸引过来!”
“快想办法!”
“荡过去!”
老柴朝洞壁上一蹬,铁索便悠悠地荡了起来。我拔出,不断地将接近的甲虫砍死。一股股恶臭的汁液溅在脸上,我不小心尝了一点儿,苦涩难当。
铁索终于荡到了最高点,老柴让我快跳。此时我们距离下面有十米左右,万一失手,重则颅碎脑裂,轻则双腿骨折。在汹涌的甲虫潮面前,后一种结果更加让我们恐惧。
我当机立断,朝另一根铁索扑了过去。抓住铁索的时候,我的身体向下滑了一下,手掌一阵火辣辣地疼,本能地松开了。
老柴凌空抓住了我的背包,我同时赶紧抱住了铁索,心脏兀自狂跳。
我抬头一看,见一幕不可思议的场景正在上演:那些甲虫被鲜血的味道刺激得越发疯狂,竟然在半空中用身体搭起一座桥,朝我们侵袭过来。
“撤退,找别的路!”老柴大喊。
“不行!”
刚才有不少甲虫掉了下去,它们蚁聚蜂屯地聚集在一起,只等我们落地。
老柴拔出冲锋枪,朝那道“桥”狂扫,瞬间臭汁四溅。但是它们的数量实在太多,另一根铁索上面已经密密麻麻地附满,看上去整整肿了一圈。
“把铁索打断!”
我们一起朝铁索上端开火,隔着数十米落差,加上我们攀附的铁索一直在摇晃,想打中铁索很难。
终于,那根铁索应声而断。“搭桥”过来的甲虫距离我的脸只有一拳之距,“哗啦”一声全部掉下去了,密密麻麻一大片,像黑色的潮水般涌动,看得人心惊胆战。
大难得脱,我们不敢有丝毫懈怠,立即攀着铁索爬了上去。终于爬进洞口,我和老柴都累得虚脱了,躺在地上喘了半天粗气。
这是一条倾斜向下的甬道,修整得十分光滑,棺材大概是从这里滑过去的。
也就是说,下面就是主墓室了。
我们坐在上面朝下滑去,速度越来越快。我突然有个疑问:棺材滑这么快不怕摔碎吗?
突然“哗啦”一声,我们掉进了一条银白色的“河”里。一股刺鼻的气味直钻鼻腔,我呛得咳嗽起来。老柴急忙取下防毒面具扔了过来。
戴上之后,总算可以呼吸了。我定睛一看,发现这居然是一条水银河。水银密度很大,我们几乎半个身子都浮在上面。
这是一座巨大的石洞,构造复杂,长长的水银河不知道通往哪里。我们像游泳一样划着,柳暗花明,前方出现了一座巍峨的九重高台。
我们爬上岸,水银从身上滑走,完全没有沾湿衣服。
原来,当初下葬的时候将棺材从滑道送进来,棺材沿着水银河一直漂到这里,那两根铁索想必是某种人力升降机。
石台最低层有许多枯骨,想必就是送葬人,他们完成使命之后就服毒自尽了。
老柴用手电朝九重高台上晃了晃,隔着面罩都能看见他笑逐颜开的嘴脸。他惊喜地说道:“这下发了,是家族墓!”
最后一战
九重高台上放着许多棺材,低层是柏木,上面是楠木,越往上规格越豪华。
我们随便挑开几口柏木棺材,对里面的寒酸陪葬品兴致全无。一直爬到顶层,我们发现一口巨大的石椁,上面雕刻着龙虎等猛兽。我按捺不住内心的激动,心想这里面葬的想必就是烈博候本人了。
我正要去撬,老柴拦住我,用手指了指上方。只见高远的石室顶部星光点点,数不清的箭矢机关正对着我们。贸然去开棺,恐怕连烈博候的正脸都无缘得见。
我和老柴掏出龙凤双文玉佩,在石椁上找到两个孔,将它们嵌了进去。只听见“咔嚓”一声,椁盖边缘裂开了一条缝隙。
我们小心翼翼地移开椁盖,下面那口棺材的木质其坚如铁,打开来,里面躺着一具僵尸。僵尸两手交叉放在*,周围花团锦簇地放着许多冥器。
老柴伸手去按僵尸的肚子,僵尸突然张开嘴,口内射出一只小小的弩箭,吓出了我一身冷汗。
老柴竖起了大拇指:“喉藏箭,够歹毒!我说兄弟啊,你怕人盗你的墓,就别整这么多冥器啊!”
“赶紧的吧!”我催促道。
“小虎,考虑一下我的话不?”老柴说,“其实我已经找好买家了,很可靠,只要这批东西出手,你我至少都能分到这个数!”
见他竖起两根手指,我惊讶地道:“两亿?”
老柴点了点头。
“我拒绝,跟盛家作对风险太大,他们的手段你也是见识过的,我可不想有头睡觉,没头起床!”
“这可由不得你!”
见老柴手中的冲锋枪突然指向我,我震惊地道:“你这是干什么?”
“答应,我们一起开开心心地发财;不答应,我立即让你死在这里,我绝不会让你去向盛家告密!”
“我们师兄弟多年,你不信我?”
“人心不可信,这是师父的教诲!”
“你怎么确定我不会骗你?”
“发毒誓!”
盗墓之人最忌讳这个,我沉吟不语。
老柴威胁道:“我数到三,答不答应给个准话!一,二……”
突然,四面八方传来猛烈的枪声。
我和老柴立即弯下腰,见萧四海带着一群人已经包围了高台。我凛然一惊:他手上没有图,是怎么找到这里来的?
心念电转,我突然明白了,连忙将背包里的东西倾倒出来,结果看到了闪烁着红光的东西——追踪器。
“阴老子!兄弟们上,打死那个兔崽子!”对方各个有枪,他们一阶一阶地朝上爬,行动缓慢。
“作我的人质!”老柴说。
“什么?”
“萧四海还不知道我的身份,我押着你下去,见机行事!”
“你蠢啊,萧四海巴不得少个人分钱,他肯定会把我们乱枪打死的!”
“怎么办,怎么办?”见我的视线落在那块虎文玉佩上,老柴会意,“这很冒险!”
“比死强!你先躺进棺材里面!”
“我是你师兄,你先进去!”
老柴一把将我推进棺材,然后用枪托捣碎了玉佩。刹时间矢如雨集,我连忙将老柴拽了进来,拉上椁盖。
厚实的椁盖抵挡住了伏弩的攒射,外面顿时传来一片鬼哭狼嚎,惨不可闻。
不知过了多久,四周安静了下来。
我费力地推开椁盖,见九层高台上到处都是尸体,身上被射得像刺猬一样,萧四海也交代了。
我拉老柴出来,他苦笑了一声,嘴角挂着鲜血:“小虎,我不能陪你出去了!”
只见,他的背上钉满了弩箭。
尾声
我陪老柴说了很久的话,他终于闭上了眼睛。烈博候的石椁最后成了他的安葬之处,但愿他能有一个美好的来世,至少不要再当盗墓贼。
我带着价值连城的冥器离开墓穴,归途危险不断,但最后总算是活着爬了出来。
我在附近小镇的一家招待所等盛家的人来找我。次日,一个电话打来,我知道是盛家的人。我伸手去接,却犹豫了一下:老柴临死前叮嘱我,早点儿脱离盛家,不然终有一天会被他们干掉。
胆怯的我做了一个大胆的决定:我找到老柴联系好的买主,将这笔货卖了一个天价。然后,我联系了一个技术高明的整容医生。
一场复杂的手术结束之后,我看着镜子里熟悉的脸,笑了——盛家绝对不会想到我会以老柴的身份活下去,没有人会注意一个已死之人。
我想我终于可以金盆洗手了!望着那张脸,我喃喃地道:“谢谢你,老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