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粗略地环视一圈，心中有了计划。这个墓室规格不过六十多平方米，算不上宏大，应该只是一间耳室。
虎头和二黑正在到处翻找贵重的冥器，小白从进来开始就一直在打量着这里的每个角落。
小白是个十分谨慎的人，加入我们这个队伍的时间虽然不长，但是在先前下过的几次斗中，凭借自己敏锐的洞察力，曾多次发现隐藏的危险，所以深得我的信任。
“这座墓也太寒碜了吧？连一件值钱的物什也没有！”虎头丢掉刚捡起来的一个缺把的残破陶罐，不满地抱怨道。
二黑直起腰，扭了扭酸麻的脖子，冷哼道：
“早该猜到八爷那只老狐狸不会这么便宜我们，我看他八成是想看我们的笑话。”
八爷在我们这行也算有些名气，不过作为正宗摸金校尉后人的我，打心底里是看不起他们那些冒牌货的。我没有直接和他作对，因为单从势力来说，我拼不过他，而是凭借本事，私下里比他们早一步找到古墓位置，然后捷足先登。最近盗的几个大斗，一定程度上也让他亏了不少油水。所以前些天八爷主动找上我，明面上是交朋友，实则却是下战书。他说只要我能从“鲁公墓”中全身而退，他就服我，并承诺以后绝不找我们麻烦，否则我们只能另寻别路。
尽管鲁公墓在同行口中被传得凶险无比，可是我们好像也没有更好的选择，只能接受。况且，如果能从里边出来，我立刻就能在行当中扬名立蔓。这么想来，这也算是一次绝佳的机会。
“这次摸金只是捎带，关键是要拿到能证明我们到过这里的证据。”我沉声道出此行的目的，
“以后得宝贝的机会多得是！”
虎头立即兴奋起来，双眼放出精光。这时，许久未言语的小白突然“嘘”了一声，示意我们注意周围的动静。
我屏息凝神，认真听了几秒钟，并未察觉到任何异常，还是死一般的寂静，但小白应该是发现了什么。
“什么都没有啊！”虎头一头雾水地看向小白。
“对，是没有！”小白顿了顿，面无表情地道。虎头正要插嘴，被我一眼瞪了回去，小白继续道，
“你们没发现少了什么吗？”
虎头和二黑用狼眼手电又照了一遍，仍然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我警惕地四下看了看，无意中瞥见进来时的那条甬道，脑中闪过一道亮光：不错！确实少了东西，不过我们看不到，因为缺少的是声音。
地下幽暗潮湿，经常生活着一些喜阴的昆虫，然而此刻它们却集体悄无声息地消失了，不留一丝痕迹，像被什么东西瞬间吞没了一样。想到这里，我顿时感觉背脊窜上一股寒意。我强压住心中的不安，警惕的目光四处观瞧着，企图找到问题的根源。
这时二黑忽然后退了几步，指着离他最近的一面石墙惊呼道：
“你们看，那是什么？”
所有人的目光都被吸引了过去，一看之下，全都不由自主地倒吸了一口冷气。
只见墓壁的青砖缝隙里不知何时竟然淌出了殷红的液体，如鲜血一般，还带着淡淡的古怪香味儿。一只老鼠爬了过去，顷刻间化为一摊血水，残留的森森白骨让人心胆俱裂。液体顺着墙体流到地上，逐渐向我们逼近。
二黑吓得脸色惨白，声音里几乎带上哭腔：
“辰哥，我们怎么办？”
“没出息！”我怒视他一眼。直觉告诉我这里肯定有出口，只是被隐藏了起来，最后我的视线停留在北面僵立的几具干尸上。
“那些家伙的姿势看起来很怪啊！”小白观察了一下，脸露狐疑之色。
我微微一笑：
“你看它们队列整齐，生前想必是墓主人的亲兵，就算死了，依旧为其守门。”
一听有生路，脾气急躁的虎头手提弯刀第一个奔了过去。
“别冒失！”闻着空气中渐浓的诡异香气，我猛然意识到不妙，连忙冲他大喊。
这些尸体既然被安排守卫，那么就一定不会无用武之地，然而它们干枯的身躯表面看起来对盗墓者毫无威胁，这就显得很矛盾。刚才我们光注意到血水的极强腐蚀性，却忽略了空气中弥漫着“引尸香”的气味。
话音未落，原本枯瘪得不成样子的干尸一下子像干萝卜吸收了大量的水分，瞬间变得充实起来。紧接着，利爪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抓向虎头的脖颈。
虎头显然没料到干尸突然会“活”过来，下意识地侧身闪避，但肩膀还是被生生撕下了一大块血肉，疼得他龇牙咧嘴。前有阻尸，后有强酸。面对进退两难的困境，我的额头不自觉地渗出细密的汗珠。多年的盗斗经验告诉我，这种情况下绝对不能自乱阵脚，我强迫自己冷静下来思考对策。
没办法了！我朝地下啐了一口，发射探阴爪勾住顶部的长明灯架，扯了扯绳子确定结实后又深深吸了几口气，割破手掌，拽住绳子，脚下猛一蹬地，向西南角的石台荡去。四人中我和虎头身手较好，现在虎头受了伤，只有靠我吸引守门尸的注意，其他人趁机开启机关，或许才有一线生机。守门尸毕竟是死物，只会攻击体内有引尸香味儿的活物，再加上被血腥味儿一刺激，顿时变得疯狂起来，咆哮着向我冲了过来。
见他们还在发愣，我怒吼道：“还不快动手！”
守门尸的双脚虽被强酸融化，但却丝毫阻止不了它们杀死我的决心，踉跄着身子直奔我的要害抓来。
我也不客气，拔出腰间的洛阳铲，刺砍削劈，舞得虎虎生风，不大的平台很快多了许多残肢断臂。守门尸愤怒地狂啸，从三面围攻我。我一不留神，身上便多了一道深可见骨的伤痕，汩汩的鲜血将褴褛的衣衫染得通红。
“辰哥，快跳过来！”随着一阵“咔嚓”声响起，二黑的呼叫声也闯入耳朵。
我心下一喜，胳膊上又少了块皮肉。我恶骂一句，抓起绳子就要闪身，不承想，半路被一具尸体扯了一下裤腿，势头立减，身体停在了半空中。
下面是骇人的强酸水，掉落下去肯定尸骨无存。更糟糕的是，群尸发现我逃走，正磕磕绊绊地围拢过来……
千钧一发之际，小白大喊一声：“接住！”
我接过他抛来的洛阳铲，撑地跳了过去。暗门随即“轰隆”一声再次关闭，只留下令人牙酸的指甲抓挠石板声。
经过刚才的苦战，死里逃生的众人早已疲惫不堪，蓦地卸下一身气力，“呼哧呼哧”直喘粗气。
“这仅仅是开始。”休整片刻后，我提前给大家打了预防针。
远处的黑暗中突然传来东西滚动的声音，所有人都是一惊。小白手中的狼眼手电毫无停顿地扫了过去，只见一道人影身形一闪，消失不见。
我皱了皱眉，就见小白率先追了过去。我说了句“快跟上”，紧随其后。
甬道宽度只有两米不到，却出奇地长，我们在里面穿梭了差不多一刻钟，竞还没有到尽头。
拐过一个弯道，我忽地停下脚步，眼睛瞬间瞪到极限，眼珠子差点儿脱眶而出——走在最前面的小白居然没了踪影！
眼前分出两条岔路，黑洞洞的，仿佛两张怪物张开的大嘴，等待着食物自投罗网，而小白正好成了它的猎物，甚至连惨叫都没来得及发出一声，就被一口生吞，成了腹中餐。我几乎听得到它消化时胃肠蠕动的声音。
二黑和虎头见我面色难看，脸愈发苍白，呼吸也变得急促起来。
此时最忌人心动摇。我咳嗽了一声，掩饰自己惊恐的心情，安慰道：“小白进了右边的岔道，你们跟我到另一边去，我们在前方会合。”
左边的甬道很低矮，身躯不能完全挺直，我们只能弓着腰，每走一步都格外小心，气氛压抑而诡异。
好不容易看到前面出现亮光，我就地一滚滚了过去。落地处是一间狭小的石室，穹顶吊着一盏长明灯，昏黄的油灯光将我的影子投射到涂满朱砂的墙壁上，显得狰狞可怖。
虎头也钻了出来，看到正中央停放的棺椁，脸上的阴霾一扫而空，双颊因激动而泛红。
就在这时，二黑的哀嚎毫无征兆地响起。我下意识地瞅向声音的源头，却什么也没看到。
虎头哆嗦一下，摊开手掌，战战兢兢地道：
“我刚才感觉有人拉了我一下，以为是二黑，就掰开了那只手，好像不小心弄下点儿东西。”
看着他手心的一节小指骨，我心下一寒，顾不上其他，当即返回甬道。
黑暗中一只手冷不防伸出，把我拖进浮土覆盖的土坑里，旋即一把捂住我的嘴，压低声音道：
“别出声，我是小白。”
我松了口气，示意他可以放开手，这才发现自己原来身处一个盗洞里。从泥土的干燥程度判断，打洞的时间不超过三天。
看来已经有同行抢先一步了。我正要问小白他为什么躲藏在这里？却见他神色紧张，一副如临大敌的样子。我顺着他的视线扭过头，心脏登时悬到了嗓子眼儿。
十几个人影排成一列，以一种人类难以做到的扭曲姿态从我们面前经过，然后挨个钻到不远处的暗门里。其中，赫然还有二黑的身影。
等脚步声消失，一切重归死寂后，我问小白是怎么回事？他茫然地摇摇头：
“具体的情况我也不是很清楚。跟踪黑影走进这里时，我莫名地有种被窥视的强烈感觉，所以遭遇偷袭时，才能侥幸脱身。”
我仔细品味他的话，回顾刚刚发生的一幕：他们的动作机械死板，俨然就是一个个受人操控的木偶。最匪夷所思的是，他们之中包括二黑在内的一部分人似乎并没有死，倒更像是丢了魂一样，没有自主意识。
“不入虎穴，焉得虎子。要想搞明白问题的原委，必须跟上它们。”我思索片刻道，
“走，咱们先叫上虎头，然后再一起去一探究竟。”
小白点了点头，确认外面安全后，和我前往通道尽头的那间石室。出乎我预料的事情再次上演了——虎头居然没了踪迹！
“会不会是棺中的东西下的手？”小白瞥了一眼四周的朱砂墓壁，指着半开的棺盖，推测道。
我凑近棺椁，探头向里面望去，果然空无一物，只是仍可闻到残留的腐臭之气。想必棺内原本镇压着什么妖邪之物，却被贪财的虎头擅自撬开释放出来，结果他自食其果。
“一切都是贪婪惹的祸。”我不禁感慨一句，随后和小白如履薄冰地摸进了甬道中的暗门。一条楼梯蜿蜒向下，空气中浓郁的恶臭熏得人几乎窒息。我们俩只好捏着鼻子，努力压制住呕吐的冲动，加快速度拾级而下。
石阶不长，我们很快走到底部，前方依稀可见摇曳的火光忽明忽暗，数十条鬼影时隐时现，让我产生了一种置身森罗地狱的错觉。
我和小白对视一眼，打算混迹在其中搞清楚这究竟是怎么回事。于是学着那些人的样子，动作僵硬地靠了过去。
“怎么样了？”一个沙哑低沉的声音忽然从人群中间传出。
我心中一凛，除了我们之外，墓里居然还有其他的活人，而且这声音听上去怎么有几分熟悉的感觉？
“禀告八爷，柳辰那个家伙不知道跑哪儿去了，目前还没有找到。”一个中年男人回报道。
“不碍事。等拿到那件宝贝，我们出去后就把这座墓炸掉，将他埋葬在里面。”八爷轻描淡写地说道，“也算不便宜那小子了。”
我恨得牙根直痒．心中暗骂：“这老不死的，果然是黄鼠狼给鸡拜年——没安好心！下战书根本也是幌子，他的本意是在墓中除掉我。这样既拔掉了眼中钉，又不会贻人口实，真是一箭双雕的毒计。”
不过转念一想，我现在就在他面前，他却没有发觉，真是人算不如天算！与担心自己的安危相比，此刻我更加好奇，这里到底有什么宝贝，值得他如此兴师动众？
想到这里，我的眼神竞不由自主地炽热起来。
一阵沉重的脚步声由远及近，我眼角余光瞟见一具身高八尺的无头尸体站立在身后，那魁梧的体格给人以巨大的压迫感。
八爷见状兴奋地大笑起来：“东风已到，现在可谓是万事俱备！”他要干什么？我满腹狐疑，却又不敢有太大的动作，以免被发现。
这时，一个声音道：
“八爷，你之前的承诺还算不算话？”
咦？是虎头的声音！他没死？一连串的问题挤在我的脑袋里，就像一团乱麻，我完全理不清线头。
“小虎子，你之前在我手下办事，难道还不清楚我的性格吗？”八爷一脸老谋深算的奸笑，
“我向来说话一言九鼎，答应你的事就不会食言。”
虎头冷笑一声：
“希望你说到做到。”
八爷脸上的笑容更浓了，甚至可以说是得意忘形，显然他认为所有的事情都在自己的掌控之中。我的手已经握住了短刀，眼里闪过一抹寒光，只要我趁他转身时，突然发难，相信可以一击毙命。
我屏住呼吸，静静地等待着。终于机会来了，我刚要动手，两把钢刀却架在了我的脖颈。我还没反应过来，就被缴了械。
八爷扭过头轻蔑地看着我：
“别以为有点儿本事就可以目空一切，姜还是老的辣，基本的尊师敬长还是要有的。小白，教教他。”
小白依旧是一副冷峻的表情，走到我面前盯着看了一会儿，将一枚钢针插入我的身体。我闷哼一声，跌坐在地。
八爷这次彻底放下心来，因为此刻在场的所有人中，除了他自己，其他人都是死人，或者即将变成死人。
我终于知道这座被同行人视为禁地的存在，原来是当年自刎乌江的楚霸王的墓。当年楚汉相争，项羽虽骁勇善战，也曾火烧阿房，诛杀子婴，但最终因不能顺应民心，一意孤行，在四面楚歌声中别姬自刎于乌江河畔。项羽死后，刘邦仍然不放心，因为据说项羽目生双瞳，可调令阴兵。刘邦恐其死后作乱，于是将他的首级斩下，与躯体分开埋葬，又命方士将两部分镇压，使之头、体永不相见。
现在虎头把他的躯体带来，只需要唤醒头颅即可，但这需要充足的阴气，而人在临死时会大量释放，因此最简单直接的办法就是互相残杀。这样想着，八爷不知点燃了什么东西，伴随着白烟飘散开来的是一股熟悉的异香——引尸香。
群尸立刻像失去理智的野牛一样，开始疯狂地杀戮。一时间惨叫声、嘶吼声此起彼伏，反倒是躺在地上动弹不得的我暂时没有卷入这残酷的血腥之中。
八爷“哈哈”大笑着，突然他脸上的笑容凝固了。一把锋利的短刀切断了他脖子上的大动脉，鲜血喷涌而出，他的眼神中写满了不解。
我从地下站起来，扶着受伤的小白向出路奔去……
“好一场鸿门宴啊！”看着天空中璀璨的星空，我对身边的小白说道，“八爷千算万算，唯一没算到的就是你根本不是那舞剑的项庄，而是张良。”
“你早就知道我的身份？”小白的脸上满是惊讶。
我微微一笑：“作为正宗的摸金校尉后人，祖训第一条便是，不管下什么斗，首先要找好值得信赖的队友。”
身边人的阴谋背叛才是墓中最可怕的威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