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漾是一个奇怪的人。呃,这句话本身也很奇怪。一千个人有一千张面孔、一千种性格,那是不是每个人都算得上奇怪呢?如果是对唐漾来说,那答案肯定是否定的。
就拿最近的消息来说:根据唐漾的室友透露,唐漾已经连续几个月没有回寝室休息了。他没有在校外租房子住,也不知道每天清晨他是从哪个地方钻出来的。大家觉得,要么他是一只钻地鼠,要么他是一个孤魂野鬼。
这几天,唐漾又在做一件很奇怪的事情:找石头。为了达成目标,他做好了把学校扒得天翻地覆的准备。
当然,唐漾还是有脑子的。他把行动时间定在了深夜,偷偷进行“找石计划”。但即便如此,还是有人发现了他的行踪,明崖就是其中之一。
明崖是一个极其执着的人,用他自己的话来说就是为了找寻真相可以奉献一切,所以他是唯一一个能看着唐漾挖了四个小时石头而未放弃的人。
如果说,还有谁能在唐漾的稀奇踪迹中等到线索的话,那一定是明崖了。果然,明崖看见唐漾挖出了一块巴掌大的黑色石头,这显然就是后者一直在寻找的东西了。
唐漾带着石头来到一棵茂盛的大树下,从树根间取出一些长长短短的工具,开始雕琢那块石头。在经过许久的切凿和打磨后,黑色石头变成了两块小东西。嗯,看样子像一对耳机。
唐漾小心翼翼地把那对小玩意揣进兜里,然后爬上树去。在树上枝叶最茂密处,居然有一张用枝干和树叶搭成的小床。唐漾倒头就睡,很快打起呼噜来。
别的跟踪者看到这里肯定会惊叹:天啊,多么大的新闻啊,原来他一直住在树上!明崖却没有大惊小怪,他知道这是唐漾扔的烟雾弹。唐漾在树上很可能在假睡,为了掩饰接下来的动作。
果然,在半个小时后,唐漾溜下了树,一路小跑起来。他跑到校园中央广场的草地上,站在一座石头雕塑前。
那是一座一比一大小的人形石雕,双手按在胸前,目视前方,整体模样看起来有些怪异。唐漾伸手朝人形石雕摸了过去,一点儿一点儿地移动着手指。他看起来很紧张,仿佛摸的不是一尊石像,而是其它什么东西。
终于,唐漾把手放在了石像的肩膀上。什么也没发生,于是他长舒了一口气,从口袋里取出那对石头耳机,一只塞进石像的耳朵中,一只塞在了自己的耳中。
然后,只见唐漾按住耳机,张嘴说出三个字来:“我来了。”
那座石像呢?自然还是一块不会动不会说话的石头,但是唐漾却在黑暗中点了点头。
他是在和什么东西联系着,又听到了什么指令而点头答应?在明崖思考着这些问题的时候,突然觉得身体一冷,额头上不由地冒出冷汗来。
原来是唐漾阴冷的目光直射了过来。
唐漾直手直脚地扭动着,像石头般迈着僵硬的步子。他并没有直接走到明崖面前,把偷窥者揪出来,而是和明崖隔着一块石头站立着,再无动静。但这才是最让明崖害怕的事情:当危险向你逼近,又在你身边销声匿迹时,谁知道它是不是在酝酿一场更大的暴风雨呢?
暴风雨没有来,因为唐漾坐在了草地上,对着身前的空气指手画脚:“站得笔挺一些,手放下来,目视前方。嗯,就这样,我画的是遗像,你不需摆些奇怪的姿势。”
他在干什么?也许这得问那座石像了吧。可是,那仅仅是一座冷冰冰的石像啊!哦,对了,唐漾耳朵里的石头耳机也许会有线索。想到这儿,明崖又有了新目标。
这会儿,唐漾已经架好画板,拿出了画笔。他一边盯着前方的空气,一边在纸上龙飞凤舞。他对提笔作画这件事显得相当熟练,画得也很快。
当明崖听到一石之隔的唐漾长出了一口气时,便猜想他已经完成了画作,于是慢慢地探出脑袋去偷看。
明崖只看到宣纸的一片角落,那上面是鲜血淋漓、腐肉丛生的一大片。他立马缩回脑袋,捂住自己嘴巴,生怕发出千呕声来。
“画好了,拿走吧。”唐漾说道。
“窸窸窣窣”的声音响起,然后那幅画就凌空飘了起来,越飘越远,直到完全没入黑暗之中。
唐漾站起身来,打了个哈欠,作画这件事似乎耗费了他很大的精力。是到休息的时候了,距离天亮也就差两三个小时了。
唐漾回到栖身的大树下,从层层盘绕着的树根下取出一个木盒子。他把黑色的石头耳机取下,放了进去,然后就爬上树去休息了。
明崖知道,这是获取进一步线索的最好机会,但他没有轻举妄动,因为他永远都是最有耐心的猎手。就这样过去了二十分钟,直到确定树上的唐漾睡死过去后,明崖才轻手轻脚地取出那个木盒子,打了开来。
那耳机模样的小玩意儿就躺在盒子里,明崖的脑海里有两个小人儿还在交战,他就已经抠出石头耳机,塞进了自己的耳朵里。这就是明崖,他想做的事情,再多的小人儿也无法阻止。
明崖学着唐漾的模样,用手按住耳机,说道:“我来了。”他的心脏剧烈地跳动着,然而耳机里却是寂静一片。就在明崖以为自己弄错了方式时,里面终于传来了动静。决,他就不会冒出满脸的大汗了。他会付出什么代价吗?
明崖颓废地坐在地上,觉得往日里果断前行的自己,在此刻变成了一个懦夫。
这时,一张纸被风吹来,“啪”地拍在了明崖的脸上。明崖揭下来一看,正是那张唐漾用来画遗像的宣纸,此刻画着狰狞恶鬼的那一面正对着自己。明崖连忙翻到另一面,看着上面的肖像画,这个觉得熟悉却一直想不出名字的人,正用无神的眼睛盯着他。
然后,明崖猛地站了起来,浑身颤抖,就连风把手中的宣纸吹走了都浑然不觉——他终于想起上面画的是谁了。
突然,在明崖投下的身影旁边,又有一个影子升了起来。那个影子伸出一只手,抓向了明崖。
明崖记得唐漾的话,于是不要命地跑了起来。身后的东西一边“呜呜”呼喊着,一边不要命地追着。明崖跑得筋疲力尽了,看见身后的东西费力地扑了过来,终于想起唐漾给的符纸,于是咬牙贴了过去。
明崖没时间去看符纸是否贴中了,只是继续跑着,跑到力气用尽,便只能弯着腰用膝盖支持住双手大口喘气了。
让明崖没想到的是,他这一跑,就跑到了中央广场,那一座石像就竖立在前方十来步远。
唐漾说过,中央广场的石像千万不能触碰。明崖记得那句话,也很想履行对唐漾的承诺,但他觉得石像就是一个有无穷诱惑力的魔鬼,吸引着他去犯错。而偏偏他的好奇心也和魔鬼勾结在一起,怂恿着他向前走。
明崖真的向前走了,他伸出了手,倾着耳朵,慢慢地贴在了石像上。然后他听到石像里传来一个声音,一个他在两界石耳机里听到过的声音。
那个声音喊道:“救我,我才是唐漾!”
明崖一屁股坐在地上,内心充满了恐慌。他背后响起了沉重的脚步声,一个阴冷的声音呵斥道:“我警告过你,别碰那座石像!”
明崖吃力地站起身来,对“唐漾”吼道:“因为我怀疑!”
“唐漾”冷笑两声,问:“怀疑什么?一切都已经解决好了,这可是很完美的结果啊!”
明崖害怕地向后退了两步,又好强地向前走了三步,说:“是,‘守界人’的离群索居给你的伪装提供了很大的便利。你住在树上,平日里几乎不用与人交流,根本不必担心暴露自己的身份。但也正是你的独来独往,让许多好奇心重的人对你产生了兴趣,我就是其中之一。这个时候你很慌张,害怕被人发现破绽,发现你的行为动作根本就不像人。于是,你匆匆忙忙地挖找两界石,想从真正的唐漾那儿‘求取真经’。试想,你如果真的是‘守界人’,为什么要在这两天寻找两界石,以前就不需要吗?你可和我说过,人和鬼无法直接交流,只有两界石才能破除交流障碍。”
“唐漾”搓了搓手,说:“也许是我的两界石不小心丢了,所以才需要急急忙忙寻找新的石头。”
明崖提高了音量,说:“所以,之前我只是怀疑,直到我认出了那张你所谓的遗像画上,画的究竟是谁。那就是唐漾吧?那张肖像画,衣服的细节勾勒得完美无缺,唯独脸部做了模糊处理,害我费了很大力气才认出来。我曾经在一本古书上看过‘牵魂术’,没想到你把这么歹毒的手段使在了唐漾的身上,果然不愧为闯界的恶鬼。你把唐漾的人魂压制在了石像里,让唐漾变得不人不鬼。然后,你在牵魂纸上作画,一面画人,一面画鬼,以鬼牵人,带着唐漾步入鬼门关。你是要让唐漾永不超生吗?还好被你埋在花坛下不久的唐漾,被我的脚步声惊醒,回光返照般地破土而出,才没有永远沉睡在那片泥土里。”
“唐漾”拍着手,笑了起来:“是啊,可是你明白得太晚了。你把那张黄色符纸拍在了唐漾的身上,我亲眼看见他倒下,现在他恐怕已经腐烂成一堆血泥了吧!可惜啊,他原本可以和石像里的人魂重聚,再次活过来,但现在他已经永远地失去了机会。你,就是害死他的刽子手。这座学校,永远地失去了‘守界人’,以后就是我为所欲为的天堂了。”
明崖绝望地张大了嘴巴,整个身子都瘫垮了,仿佛失去了骨头的支撑。他用充满憎恨的双眼瞪着“唐漾”,一步一步地朝它走了过去。
“唐漾”嘲笑道:“怎么,是要用眼神杀死我吗?”
在离“唐漾”足够近的时候,明崖突然笑了:“那么,看来我还有机会,他也有机会。你看,这是什么?我可没有使用它。”
明崖一边说话,一边从裤兜里抽出一张黄色符纸来,迅速地贴在了“唐漾”的身上。
那天有早起去厕所的同学说,学校的某个地方传来了诡异的声音,好像是一个人在笑,另一个人在惨叫。然后黎明就来临了,曙光撕开了夜幕,洒满人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