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在以往,他定然上前理论一顿,可如今人生地不熟,他攥紧拳头又松开,低声自语:"忍了,忍了,好汉不吃眼前亏..."
他再抬头望向那汉子时,总感觉像在哪见过,却一时没法想起在何处看到过此人。
醉汉脚步虚浮,每上一层楼梯都像踩在棉花上。
忽然腿一软,身子歪斜几乎向下滑去。
杨狗儿上前帮着扶住。
这胖子简直像座会移动的小山,圆滚滚的身子压下来时,杨狗儿感觉自己像被千斤顶顶到了天灵盖,差点直接表演一个"原地躺平"。
“这位叔叔,你房间在何处,我送你过去。”
“在,在那!”
那汉子指向一楼大厅后边。
一楼全部都是下等的房间,每间只需五钱银子,经济实力不允许的,才会在此住着。
这汉子一身锦缎,哪像普通百姓。
杨狗儿没敢确定,再次发问:“真的是那里?”
汉子打了个嗝点了点头:“是,是那。”
杨狗儿送佛送到西,扶住男人朝后边而去。
汉子却未在房间那停留。
他接着指向后边,最终去到后边一处仓库处。
汉子扯下脖梗上的钥匙,喊杨狗儿帮开门:“开,开门。”
杨狗儿懵圈,依言做了。
仓库才开,杨狗儿便呆住了。
里边从地上到屋顶,全部是布匹。
那些布,一看就并非简单的布,反到似罗沙,那是只有富贵圈层才穿得起的布料啊。
他还在愣神呢,怀中居然被塞个火折。
汉子一身酒气:“全部烧光。”
杨狗儿一骇,火折子落地。
他近日整日诵读香皂厂那些防火细则,担心有火灾,又赶紧弄灭,再将其丢到外边院子。
“叔,乱纵火要被砍头的。”
他扯住汉子朝外边而去:“把仓库锁好,我当没见过。”
“不要。”
汉子扒住仓库的门,放声嚎哭:“好几万白银啊,全折里头了......”
泪珠大颗大颗地滚落,冲开他面颊上积攒的油光,将那张圆乎乎的脸分割成明暗交错的泪痕地图。
杨狗儿有些懵圈,宽慰他:“这罗絖卖价十多两呢,整个仓库,少说也可以进账六七万两,亏不了......”
他倒腾过布匹买卖,对这块是挺清楚的。
罗纱,乃丝绸之精粹,以千丝万缕织就,自古为王侯将相专属之物。
“呜......我和你一样的想法......”
汉子十分粗爆地抽出一匹罗纱,直接摊了开来。
“毁了,全部毁了,是我自个不好好查验清楚,掉人家的坑里了......
我自个出了三万纹银,加别的合作伙伴投入的二万两,全没了......”
杨狗儿一看,立刻噤声。
罗纱以丝线织就成布后,需再经染色工序,方可呈现出五彩斑斓之态,赤橙黄绿青蓝紫,各类色泽一应俱全。
原本,这匹罗纱应染作淡雅的青色,可如今瞧去,布面上东一块西一块。
不是深邃如夜的深青色,便是凝重似墨的墨绿色,整匹罗纱的色泽全然走样,被染得乱七八糟。
就这等染坏了颜色的罗纱布,能卖上百枚铜板,都算是走了大运咯!
屋里满满当当堆着的全是罗纱,粗略算下来,大概有六千来匹那么多。
杨狗儿抽出二匹罗纱,往地上摊展开。
只见那布上颜色斑驳得厉害,东一块深得像泼了墨,西一块浅得似没染透,均匀二字压根和这布不沾边。
罗纱原为贵族专享之珍品,奈何染工失手,色相斑驳不均,贵胄之流岂肯纡尊降贵,将此等残次之物纳入麾下?
纵是折价贱卖,市井百姓,都不可能买。
盖因此纱质地羸弱,稍有不慎便勾丝破洞,难堪劳作之用,如此鸡肋纱布,可不正如烫手山芋,难以脱销?
怪不得这汉子想直接烧了,眼不见为净呢。
“呜......我没脸见父老乡亲了......”
男人一屁股瘫坐在库房门口,双手抱头,喉咙里爆发出撕心裂肺的哭嚎。
泪水混着鼻涕,像决堤的洪水般肆意横流,糊满了整张脸,原本就沧桑的面容此刻更显凄惨,每一声抽泣都像是要把五脏六腑都哭出来。
“爷,爷!”
只见一女子鬓云乱洒、翠袖轻摇,如弱柳扶风般疾步扑来,香腮带泪、檀口微张,慌慌扶住那瘫软如泥的男子,指尖微微发颤。
“唉,老爷怎又醉成这般模样?不过是几匹罗绮,区区万金之数,何苦将这等俗事系于心间,平白伤了自己身子……”
“你个目光短浅的蠢妇!你懂个屁!”
男人猛然暴起,脖颈青筋根根暴突,双眼瞪得如铜铃般滚圆,唾沫星子横飞。
“整整三万两雪花银!用这银子去换粮,够江头县上上下下、老老少少敞开肚皮吃个三年多!
三年啊!
你倒好,轻飘飘一句‘不过如此’,你是脑子被驴踢了,还是心被猪油蒙了!”
杨狗儿听见江头县时,想着,这人是江头县人?
未及他思绪稍作停驻,那正抽抽搭搭、哭得涕泗横流的男子,已被浑身珠翠、妆容艳丽的女人搀着胳膊,深一脚浅一脚地朝远处挪去。
他未再去想此事,拿着盆到厨房买剩菜残油,十枚铜板,得了好大一盆。
准备妥当后,汤楚楚大手一挥,领着俩小伙,到川安城最是熙攘喧嚣的街市行去。
此处,小摊贩一个挨着一个,卖啥的都有,光是看看都让人眼花缭乱。再瞧那街头卖艺的,耍杂耍的、变戏法的,花样百出。
把路人全吸引过来了,里三层外三层围得那叫一个严实,一个个都伸长了脖子,看得那叫一个起劲儿!
杨狗儿和杨大财将提前租好的两张台子摆好,在上边摆着好多个盆。
其中有个盆中,装满了铜钱,看上去,估计有万枚之多。
“咚咚咚!”
杨狗儿锣鼓震天响。
这玩意同样是租的。
响声将许多路人目光给吸引过来。
很快,便有部分人朝这边围来。
“咚、咚、咚!”
锣鼓又接着连响三下。
“各位街坊邻居,老少爷们儿瞧一瞧!大姑娘小媳妇看一看!错过这村可没这店,机不可失时不再来啊!”
“好货不等人,便宜不常在——过了这辰光,后悔泪汪汪!"
“看一眼亏十年,摸过才知值万金!”
......
一位眉眼俊朗,颜值爆表的少年,这么自带节奏地吆喝一下,凑上前来之人更是多不胜数。
见围了十个八个后,汤楚楚才开始亮相。
她嘴角咧得像朵盛开的向日葵,眼睛亮晶晶地扫视全场,嗓音清脆又响亮:
“各位乡亲!今儿个可是千载难逢的好事儿,我给诸位送个白挣银子的‘金饭碗’来啦!零风险、纯白嫖。
钱就跟长了腿似的往你兜里跑,不捡这便宜,你晚上都得拍大腿后悔,你们说是不是这个理儿?”
街头这帮人,皆是普普通通的升斗小民,平日里起早贪黑、风里来雨里去,每月能入账八九百枚铜板,都算中产阶级了。
此刻,瞧见桌上那满满当当黄澄澄的铜板,在阳光下泛着诱人的光。
众人的眼睛瞬间直了,心痒痒得像有无数只蚂蚁在爬,哪还按捺得住,早就心急火燎地动了心思。
“大嫂,你快说说看,如何可以挣到铜板?”
“快点讲,我手头事没忙完呢。”
“快点,我都等不及了。”
“咚......”
杨狗儿锣鼓一响,大家便噤了声。
汤楚楚向跟前的几个水盆:“盆中全是脏得离谱的布料,来来来,诸位看看脏成啥样?”
杨大财把每个分盆中布块都提到半空。
布本来的颜色早看不出。
里头的泥土层层叠叠,外头又紧紧包着一层又重又厚的油污,油光锃亮。
即便是平日里专靠浣洗衣物讨生活的妇人见了,也得直挠头,压根儿懂该从哪儿开始清理这堆“脏衣怪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