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小鸥和程继春,是等到尤野回家后,才得知何沧布的死讯的。
尤野到家时,窗外天空已暗如黑漆。
雨虽停歇,潮湿气息却还游荡未散。他推门进来,第一眼便落在了去而复返的许小鸥身上。
一抹惊喜瞬间浮上尤野脸庞,与他面上本有的焦灼之色混合在一起,最终定格成了一个难以言说的复杂表情。
六目相对,程继春正欲追问他的去向,尤野便率先抢过了话了,他说:“何沧布死了。”
此话一出,如抛下了一枚重磅炸弹。
还没来得及开口,两人便已从沙发上一跃而起。程继春和许小鸥瞠目结舌,好半天,才有人哑声问道:“什么时候的事?”
“就今天下午。”
说完,尤野顿了顿,好半天才转头看向了程继春:“我路过咱们上次去的那片居民楼,看到警察把路都封了,听围观的人说,死了个男人,是个逃犯。”
程继春毕竟是老江湖,初初震惊之后,很快便回过了神,她直视尤野,沉下脸色来问:“那你呢?你不辞而别一整天,又到哪里去了呢?
程继春的此话一出,许小鸥身上立刻打了个巨大的寒噤,不是为了别的,是为了程继春此话硬生生将这两件事关联了起来。
一瞬间,无数记忆碎片在许小鸥心中翻腾——尤其突出的,是尤野每每提及何沧布时,那种憎恶到不加掩饰的眼神。
而面对程继春的诘问,尤野并未解释,只是冷冷抛下一句“我先去洗澡了”,便转身去了厕所。
说罢这话,尤野脚步虚浮的朝厕所走去。而其身后的两人也是在一刻才意识到——尤野全身上下,都被雨水淋了个透湿。
浴室传来咔哒一声关门的轻响。
闻声,许小鸥啪得一下转过头去,惊疑不定的看着身侧的程继春。
“你说,何沧布会不会是……”
许小鸥只说了个开头便自己打住了,她从程继春眼里读出了同样的恐惧。
程继春以“上山采松茸”为由,代许小鸥向樊玉解释了她的失踪。
当晚,见到她回家,樊玉闹着要和妈妈一起睡觉,却被程继春拦住了,她知道“夫妻二人”今晚必有一顿深谈。
四人组建假家庭至今,早形成了一套约定俗成的亲疏体系。许小鸥和尤野互为核心盟友,关系水泼不进棒打不散。程继春自成一派,却靠年龄和阅历压二人一头,而樊玉给所有人当小辈的同时又当着所有人的大爷,地位超然物外。
每每想到这些,三个大人心中都暗自觉得好笑,他们竟真把这家家酒扮到了如今这等地步,在这个临时的家里修炼出了自己的领地和城邦。
这么想时,三人谁也没察觉到,其实他们与这世上任何的四口之家都无甚区别——夫妻二人齐心合力对抗老太太,却又被孩子偶然蹭破一块皮搅动得鸡飞狗跳。
许小鸥排到了最后一个洗澡,进去时热水箱里已所剩无几,只得硬着头皮用半冷的水冲刷了身体。
即使在七月,高原的夜里依旧是冷的,她走出来时,两排牙齿已抖成了一副迷你麻将。
许小鸥哆哆嗦嗦的拧开房门,却见屋里一片漆黑,她以为尤野又出去了,心头一紧,正欲伸手开灯。一个清香却又滚烫的身体就从后面猛地抱住了她。
皮肉相贴,传递来惊人的温度,许小鸥一惊,下意识就要推开对方,谁料尤野的唇却已贴到了她满是水珠的脖颈,他低低说:“别动,冷,怕你感冒。”
闻言,许小鸥果真不动了,那股独属于尤野身上的香味瞬间氤氲了上来。她沉默片刻,突然回身吻住了尤野的唇,与此同时,身上裹着的浴巾扑簌落地。
两人第一次擦枪走火,是许小鸥主动的。
那还是刚搬到此地没多久的时候,已经不记得具体是怎么发生的了,只知道等二人都过神来时,事情已经成了定局。
许小鸥记得那也是个夏天的晚上,两人从床上亲吻到窗帘后时,恰有一缕过路汽车的蓝光自窗户投进,将尤野整个都沐浴了进去,这抹蓝,让他本就精致得出奇的面容更添了几分渺茫。
许小鸥突然止了亲吻,怔怔的看着他,一时忘记了今昔是何年。
也是两人的第一次,在最激烈的时分,尤野竟哭了,一边哭一边对许小鸥说着抱歉。事后,他并未解释自己的歉意,许小鸥也只好佯作不知。
夜里多了这层关系,两人白天里依旧相处如常,许小鸥只把这事儿与解渴吃饭混为一谈,心里倒不觉得有什么。
但尤野总是迫切的想从许小鸥这里知道更多,时不时便问她:“我们这样,算什么呢?”
有时候也问:“你是有丈夫的,对吗?”
再亲密一点的时候,这问题就变成了:“你爱你丈夫吗?”
有时候风晴正好,许小鸥也会破天荒给尤野讲自己的故事——她说大学时谈的男朋友在系里很有名,追求他的人很多,即使人人都知道他俩是一对,男友身边也从来不缺追求。
她又说起了两人的第一次是在男友的宿舍里,她如何偷偷绕过宿管阿姨,又如何在对方的掩护下次日清晨踮着脚溜走。
许小鸥说这些话时,尤野已经侧过了身子,看见对方如此吃醋,许小鸥一时觉得好笑了,用手去戳他的脊梁,戳着戳着,手便不由自主的循着这副极美的骨架一路滑了下去——尤野身上的一切似乎都是严格按照黄金比例分割出来的。
很快,尤野侧过了身来,气呼呼的问她:“你还记得这人名字吗?”
“当然记得。”许小鸥漫不经心,却又若有所思的:“他叫萧余,和当时很火的一部电视剧里的男主角同名不同姓……你看过吗?”
“没有。”
黑暗里,尤野似是有些悲哀的摇了摇头:“我没看过电视剧,也没上过大学……大学好玩吗?”
“哎,就是上课下课,但比高中要自由些,你念高中的时候,有没有女生给你写过情书?”
许小鸥说罢,又伸手去推尤野了,推半天没推动,才突然意识到尤野可能连高中也没上过。
这么一想,许小鸥有些心疼了。
她伸手环顾住了尤野的后背,柔声说:“你要是在我们学校,我都不敢想象那些女生会为你疯成什么样。”
尤野的声音闷闷从黑夜里传来,他突然没头没尾的道:“你一定还没忘记那个萧余。”
这个久远的名字,突然被尤野咬文嚼字的说出来,不觉让许小鸥悚然一惊,她还没来得及问为什么,尤野便已再次开口道:“忘记一个人,是不会这么清楚的记住他的名字的。”
“瞎话!”
许小鸥嗤笑一声,转头去睡了,并没注意到身后的尤野还直勾勾睁着一双眼。
亲密的次数日益增多,两人很快便培养出了某种默契,对对方的需求和反应渐渐了如指掌。
而这一夜,许小鸥明显感到尤野不同往常,似乎有某种恐惧正在驱动着他,让他不自觉的想从许小鸥这里索取更多。
尤野的反常和何沧布的死在许小鸥心中绕成了一个打不开的死结。
终于,一切完备后,她欠身凑到尤野身边,一只手托着腮,一只手绕着他汗湿的头发,想了又想,正欲将心中疑惑吐出,尤野却已抢先她一步开了口,他说:“小鸥,如果我做过一些很坏的事情,你会原谅我吗?”
许小鸥一愣,心砰砰作响。
她立即问道:“什么事?”
“我……”
这次,犹豫的人反倒成了尤野,他皱着眉头思索良久,最终,却只怆然一笑。
他随即在许小鸥额上印下一吻,道:“没什么,我胡乱说说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