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晚，许小鸥做了个长梦。
梦里，她回到了自己的大学时代，和男孩牵手漫步在校园林荫道上。男孩高出她两个头，侧脸瘦削，转头看她时，眼中满是怜惜的光。
梦里，男孩伸手为她摘掉头上的一点花屑。
恋爱中的小女孩，不知疲倦的说着傻话，她问：“我们会分手吗？”
男孩问：“我们为什么会分手呢？”
“切，你不懂，女孩子越是这样问，你就越是要反驳她。”
“那你就给我写一句标准答案，我照着念。”
“你的标准答案就是只说我爱你。”
“好，当然爱你，只爱你。”
甜言蜜语犹在耳边，不过一个瞬间，男孩的身影便坠入了回忆的永夜，梦中的许小鸥惊恐转身，却见丈夫站在自己身后，她下意识想跑，却被对方一把钳住了喉咙。
熟悉的窒息感袭来，美丽的皮肤上，大小伤口交错纵横。她刚想挣扎，就有鲜血顺着伤口落下。
啪，嗒。
许小鸥猛然直起了身子。
一片漆黑中，鼾声混合汗味，身下是粗糙潮湿的床单。许小鸥呆愣片刻，抬头望了眼墙上的钟。
已是早上六点了。
自己还在小旅馆里。
记起这点，许小鸥终于从梦魇中清醒，长长舒出一口气。
刚将脚伸进凉透的鞋里，就有微弱天光透过窗帘刺进屋来，许小鸥手脚轻柔的收拾罢行李，穿衣时，摸到了棉袄内袋的一把散钞，心里突然涌上一阵急痛。
为了后续的旅费，昨天，她当掉了母亲留给她的手表，那，也是母亲遗于世的唯一一点念想。
想到这儿，许小鸥闭上眼，尽力忍住急涌而出的眼泪。半晌之后，她豁然起身，拎起背包大步走出了房间。
冬日的小城，起了一阵薄雾，尤野也背着个老大的包，已在楼下等待她多时了。
两人碰了面，谁也没同谁说话，只一前一后，沉默的朝着火车站而去。许小鸥始终与他落下了四五步的距离。很快，随着旭日东升，雾散尽了，尤野的背影也从一片朦胧中凸显出来。他应是刚理完发，硬硬的发茬正从后脑和衣领的空隙间刺出。
许小鸥看着看着，突然想起了昨晚梦中的那个男孩。
许多年前，她与那人，也常这样这样交错并行。
路过一个早餐摊时，尤野转过脸问她：“吃早点？”
是两张截然不同的脸。
许小鸥霎那被拉回了现实，冲尤野摇了摇头。
到火车站时，挨边八点，虽是清晨，候车大厅里却已人头攒动，两人各去买各的车票。
许小鸥选了个年轻姑娘的窗口排队，就快到时，姑娘咔的将“暂停售票”的牌子扽在桌上，转身袅袅婷婷的去了厕所。
队伍里霎时抱怨声四起。
这时，隔桌一个年逾四巡的大姐过来落座了，她伸手拍了拍铁皮的柜台，示意为首的许小鸥上前一步来。
许小鸥低头一瞥，大姐胸口工牌正正写着“办公室主任”几字。
见状，她下意识想闪身，刚一动，大姐就抬起了头，眼神恰好和她撞了个正着。
“身份证。”大姐说。
许小鸥被她眼睛一扫，只觉五脏六腑都被洗了一遍，只得将早在手中捏得出汗的假身份证递了过去。
“去哪里？”大姐问。
“昆明。”她努力控制住颤抖的手，尽量让自己显得若无其事。
大姐接过证件，目光在她脸上停留了片刻，又举起身份证对着光细细打量。
突然，大姐皱起了眉。
许小鸥的心几乎跳到嗓子眼，却只听大姐冷淡地说了句：“等一下。”便拿着她的身份证起身，快步朝内侧办公室走去。
此刻，时间仿佛停滞了一般。
大厅里的噪音仿佛一层厚厚的棉絮包裹着她的耳朵，许小鸥的手指下意识攥紧了包带，脑中飞速地盘算着退路——要是出事，她得马上逃走，顺着出口左拐……
就在她思绪乱成一团时，大姐回来了。
许小鸥眼睁睁看她拉开椅子，将身份证啪的拍在桌上。
大姐面无表情的：“上午去昆明的票已经没了。”
她怔住了片刻，才勉强挤出一丝微笑：“那下午的呢？”
“三点还有一班。”
大姐一眼未再看她，转身打票。伴随一阵咔喳声，大姐哗啦撕下，裹着身份证一起扔到了窗口外。
“收好。”
从售票窗口出来时，许小鸥只觉手脚漂浮，背心冰凉。
此时尤野也已买完了票，正站在入站口等她。
见她近了，尤野递过来一只塑料袋，里面装着一些食物。
“给你路上垫肚子。”
许小鸥一时没动手，眼神带着点犹疑。尤野瞧出了她的意思，干脆利索地将她整个人转了个儿，亲手把塑料袋塞进书包里。
“行了，都到这时候，没必要再跟我客气了吧。”
一切完备后，尤野状似轻松的拍了拍手。
他问：“你去哪里？”
许小鸥并未发话，只扯动嘴角笑了笑。
尤野等了半晌也未见回复，眼中闪过一丝失望。
片刻后，他抬手打了个呼哨：“明白了，不问。”
他又微笑着沉默了一会儿，终于开口道：“那，就各自保重吧，许小鸥。”
兴许是觉得再无话可说，尤野扔下这话，转身便朝检票口走去。
许小鸥站在原地未动，目送他直到进了检票口。
突然，胸中有些说不清的怅然。
两人不过萍水相逢，她威胁他一场，他被迫替她担了些麻烦，这一来一回，听起来似有些不堪，但他到底也算这世间为数不多的帮衬过她的人。
想到这儿，许小鸥嘴角微微牵动了一下，却终究没有出声，只是看着那背影一点点消失在视野里。
正欲转身时，背包里似乎有什么硬物硌了下她的腰。她侧身打开拉链，低头一看——赫然是自己昨天当掉的那块手表。
许小鸥一愣，反应了过来，撒腿掉头朝检票口跑去，她追上时，尤野已通过了检票口，正伸腿迈向站台。
她隔着栅栏，大喊了一声：“喂。”
尤野下意识回过头，见是她，眼里有一闪而过的惊喜。
“你——”
她正欲继续说话，忽感背后有一阵疾风般的脚步声响起，下一瞬，只见几名警察飞身翻过检票口，猛地冲向尤野，将他按倒在地。
尤野还未反应过来，手臂便被迅速地反扭在身后，他挣扎着想抬起头，却被一个警察死死压住肩膀，许小鸥亲眼见尤野的脸色瞬间由红转白，额角的青筋暴跳。
“站住！不许动！”
也恰是在此时，一声炸雷般的呵斥从身后传来。
许小鸥猛地回过神，抬脚想跑，但已来不及了。
一股力道从后而来，将她重重按在地上，警告声、脚步声、人群的骚动声，瞬间混成一片。
脸贴到冰冷瓷砖的那一刻，许小鸥只觉天旋地转，很快，她眼前一黑，晕倒在了喧闹的候车大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