樊玉被拜托给了邻居暂带一天,剩下三人则跟着林乔冒雨出镇。
走到海子垭口时,见路已经被泥石流砸断了,一行人只得转头绕远路出镇。
行进了约莫千多米时,路过了一个险滩。
路窄细如羊肠,过弯时险而又险。许小鸥忍不住降下车窗朝车外看去,却见整片旷野都被掩埋在了雾蒙蒙的风雨中。
她自小就不喜欢雨,自从那件事后,更是彻底恨透了雨天。
眼见许小鸥怔怔的对着窗外出神,林乔以为她是对这地方起了兴趣,连忙凑上来讲解道:“这个地方,叫做翻身崖。”
“翻身崖?”
“意思就是又急又险,鸟儿飞到这里都翻不过身。但在我们藏语里,这地方还有另外一层意思,叫做——‘业海’。”
不知道为何,许小鸥似是微微一震:“业海?那是什么意思?”
“业海无边,众生沉溺。这崖底,不是寻常的深谷,而是宿命的尽头。凡堕于此者,皆为业障缠身,轮回难逃。”
林乔说罢,轻轻笑了一声:“所以,这里,也是罪恶者的归宿。”
林乔话音刚落,车子便翻过崖顶,海拔陡然升高。
一瞬间,众人耳膜皆被气压鼓得嗡嗡作响。许小鸥更是难受得干脆阖上双眼,靠在车座上沉沉睡去。
再醒来时,车子已开到了一家藏式小旅馆的后院。
天色黑得如盖布,林乔吩咐着尤野就在此处停车,然后带着几人沿小道进入旅馆。
经过一个挂满着经幡和风马旗的长廊后,一个戴着黑呢礼帽,肩搭羊皮大袍的男人拦住了四人的去路。
林乔赶紧迎上应对,两人用藏语来回几句后。男人拿出了一只铜碗,林乔则从怀里掏出了一只纽扣大小的银币扔进了碗中。
银币碰碗,发出叮咚轻响,闻声,男人立刻不再多问,回柜台翻开了登记册。
有两个陌生男人排在了众人前面,他们也如林乔一般,从怀里掏出了银币扔进了铜碗里。
戴着黑礼帽的男人刚好从账簿抬起了头来,问:“住几人间?”
那两个男人的其中一个答道:“今天来的急,就八人间吧,小耍一耍。”
“今天不趁手,八人间全满了。剩下的只有标间和大床。”
两个男人对视了一眼,犹豫片刻后,其中一个才顶着后槽牙恶狠狠道:“大老远来的,总不能白跑一趟……就标间吧,万一老子今天运气好呢?”
另一男人点头附和:“是啊,别的先不说,人都到了,难不成还真站门口吹风?”
闻言,黑礼帽男人从柜里摸出一把房门钥匙甩到了柜台上,开口道:“规矩你们懂,进了门,就得坐满一宿。咱家六点打烊,在此之前,可不能先撤。”
两人点点头,捏紧柜台上的钥匙,迈步踏进了廊内。
许小鸥自上车以后就被高反搞得头晕脑胀,听了这番离奇对话,此时更是云里雾里。
正巧此时,礼帽男人也抬头望定了众人,再次干巴巴的问道:“你们住几人间?”
林乔的回答也很干脆:“顶楼套房。”
闻言,男人的眼睛停在了林乔脸上,好半天才说:“套房今天只开了一间。”
“知道。”林乔颔首:“就是为了这个来的。”
礼帽男人又打量了众人好一阵,这才从最底下的柜子里摸出了一把银钥匙,拍在了桌子上。
“五楼最里面那间。”
拿了钥匙,几人信步向前,旅馆没有电梯,只得步行往上走。
刚绕出前台,许小鸥便就刚才种种疑虑向林乔发问。
林乔却莞尔一笑,道:“你们跟咱们这行接触的少,不知道也正常——我扔进去的银币不是钱,是号子,有这玩意儿,才算认门了。房间呢,就是赌桌,’八人间’是散局,来者皆可下注,’标间’是小场,’大床’是大场,房间越大,赌注越高,而咱们要去的’顶楼套房’——那是定制局,桌上只有邀请客,局外人不得入座,正好符合你们的要求。”
许小鸥心头一紧,恍然明白了过来。
今日这一趟,原就是为了凑何沧布的五万块勒索金,特地请林乔攒的局,谁料林乔也够朋友,不仅事情办的干净又漂亮,还不辞辛苦,亲自陪他们走一趟。
而林乔之所以如此盛情,多半也是看得程继春的面子。
想到这儿,许小鸥下意识侧目向身边看去——结果刚一转头,就见刚还谈笑风生的程继春,此刻却已收敛了笑意,眉头紧锁,神色沉沉。
许小鸥愣住了。
程继春不对劲。
她不由得放缓了脚步,故意掉队了一个身位。谁料刚与程继春并肩,对方就突然抓起了她的一只手,在她手心狠狠按下了一只指甲印。
就这一瞬,许小鸥心里清楚——出事了。
一股凉意从足底窜了上来,在这瞬间起了风油精的效用。许小鸥因高反还昏沉着的脑袋一下子清醒了起来。
她立马透过酒店两侧的相框反光往身后望去,走廊狭窄,墙面却高耸,像一道收紧的喉管,将所有的过路人都尽力向内挤压。
而在走廊尽头,有几个高大的身影正在那里静等,说是赌客也行,说是打手,也未尝不可。
许小鸥抬头望了一下楼层号。
已经到四楼了。
还有一楼,就到那个顶楼房间了。
林乔的背影上,那对漂亮的大辫子还在随着她的行走动作而摇晃着,远看像两只蝴蝶,近看像一条上吊绳。
这念头刚一入脑,许小鸥便立刻感觉呼吸不畅。
下一秒,她猛地刹住脚,在原地站住的一瞬,身子也跟着摇晃了一下。
她站住的地方正好是四楼的卫生间。
看见她停步,走在前面的林乔和尤野双双回过头来。
尤野有些担忧的问她怎么了?许小鸥却摇头,说不知道怎么回事,一路上都不舒服,现在更难受了,想吐的很。林乔马上接话说应该是高反了,咱们快到房间去,让人给你送碗酥油茶来。
林乔的这声催促进一步卖出了她的破绽。
一时间,许小鸥心里更冷了,她干脆扶着墙壁蹲了下来,说不行,不行,一步都走不了了,晕得不得了,这儿不就是个厕所吗,我得进去洗把脸。
而程继春此时也适时迎了上来,抓住了许小鸥的手,说我陪你进去吧,你这孩子,身子骨弱的哟……
话说到后半句时,两“婆媳”已经相互搀扶着踏进了卫生间。转身之际,许小鸥用余光撇见了林乔略带不安的脸,但很快,这张脸就被关上的门阻断在了视线之外。
推门进入隔间的瞬间,程继春几乎是立刻凑到了许小鸥的耳边来,她说:“林乔有问题。”
许小鸥的心也跳得咚咚响,她是真的有些高反了:“怎么说?”
“走到二楼时,我无意往窗子外望了一眼,见到后院多了辆微型面包,面包旁边有个人,你猜那人是谁?”
“谁?”
“林乔之前赌场里出千的那个’豹子’!被我抓着的那个!”程继春的脸白的像纸:“他们是设了一个局!”
许小鸥大惊失色:“设局?冲谁呢?”
“照这个布法……百分之八九十是冲我来的,林乔大概只是个搭桥的,但我也说不好她背后是谁,我这些年得罪的人不是一个两个,指不定是哪块泉眼儿先滋水了……咱们不能进那个房间,得赶紧走!”
“也不一定。”
不知是头晕还是什么,许小鸥的嘴唇也跟着抖落了起来。
她道:“能找到这儿来,还调动得了这么大的资源的,也有可能是我丈夫。”
提到“丈夫”二字,许小鸥的目光已经落在了厕所最深处的消防门上,几乎下意识地想要冲过去。
可就在抬脚的瞬间,她又硬生生刹住,问道:“我们走了,尤野怎么办?尤野还在外面呢!”
“我都想好了,你先从这儿下去,少一个人少一个累赘。外面不就一个林乔吗?我和尤野联手,肯定能把她撂倒了,到时候再想办法出去。”
程继春一边说着,一边解开了身上宽大的黑风衣扔给许小鸥,道:“穿上。”
许小鸥下意识接住了,问:“为什么?”
“咱们下去后,一时半会儿不一定能接得上头,不知道还要在这冷风冷雨里跑多久呢,你穿上,多少能抵个寒。”
程继春说完,眼见许小鸥还没动,一瞬间心火顿起,猛地跺脚:“你还愣着干什么!快走啊!”
被程继春一吼,原就头晕脑胀的许小鸥再不敢迟疑,拽紧风衣往身上一裹,便转身推开厕所旁的应急通道门。
刚一踏入,一股夹着湿气的冷风猛地灌了进来。
许小鸥来不及多想,扶着扶手快速下楼,谁料没走几步,背后突然传来极轻微的响动。
她心头一凛,还没来得及转头,一股大力已从黑暗中猛然袭来,许小鸥挣扎了一下,眼前却骤然一黑——
她被抓住了。
再一次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