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说吧……其实,你们不说也没用,只要等我们派去樊星老家的人回来,一切就都真相大白了。你们应该不知道,那家人在老家还有百十来号亲戚呢,只要拿你们的照片去一问,还有什么弄不清楚的?既然如此,何必硬撑着呢?争取个宽大处理不好么?”
会客室里,这个叫小邓的警官很是健谈。
说到一半,他似乎想起什么,伸手去摸东西,一边摸还一边对王丽说:“老太太,您说我说的有道理没有?”
王丽微一凝滞,抬起了眼皮。
小邓警官满脸笑容的:“为什么事儿啊?两婆媳在车里掐成那样了。”
话虽是在问王丽,却让一旁坐着的许小鸥心中一紧。
她忍住脖子上刚被掐出的剧痛血痕,迅速抬眼在王丽身上扫了一扫。
王丽显然比许小鸥镇定许多。
她并未抬眼看向小邓,只冷冷的注视着对面墙壁上的一点,好半天才道:“警官你什么时候放我们回去?我那小孙女还一个人在家里呢。”
小邓也笑着:“可我怎么看着你这奶奶像假的。”
闻言,王丽也不做任何辩解,只机械的重复:“警官,你什么时候放我们走?我孙女明天一早还得上学呢。”
小邓更乐了,呵呵道:“行啊,这是跟我杠上了。”
“不敢。”
“看你这话说的,您几位在我们眼皮子底下演了这么一出大戏,我们到今天才回过味儿来,算是落在下风了——不过,有我们的巴登彭措在,好歹扳回了一成……行吧,既然当婆婆的要摆架子,那就媳妇儿来说吧——平夏,我暂且还是这么叫你。但其实你们应该都明白先坦白先立功的道理,就看你们二位谁想要这机会了。”
小邓终于想起了刚从兜里摸出的照片,“啪”的拍到了二人面前。
“这人叫张书成,都看看吧,你们谁认识?”
听到张书成三个字的一瞬间,许小鸥只觉得全身起了一个巨大的颤栗。
她几乎无法遏制自己的本能,下意识抬眼朝照片上看去——下一秒,那张脸从纸面上缓缓浮起,仿佛从泥水中爬出来的旧鬼,一眼撞入她眼底。
许小鸥被刺痛般,迅速闭上了眼。
她的反应自然没有逃脱小邓的双眼。
小邓立马抛开王丽,起身逼近了许小鸥。
“怎么?认识?”
许小鸥不说话。
小邓又追问了一句:“以前见过?”
沉默在会客厅里滋生,小邓等了一会儿,开始有点失望了,最终,他啪嗒一声搁下手中钢笔,叹息站起身来。
“行,不说算了。”
说罢,他又抬手看了看表,道:“人应该差不多送回来了,走吧,我带你们去转一圈。”
“当老婆和当妈的,请吧。”
警局的走廊散发着一股森森的冷气,小邓警官在前方引路,走得越深,许小鸥觉得身上越是发寒。她的目光顺着路两侧房间上的告示牌一路看下去——审讯室,办公室,证物室……最终,小邓的脚步在停尸房门口停下了。
这三个字映入眼帘的一瞬间,许小鸥的身子猛地一僵。她还未来及的有所反应,前方的小邓便突然回过了头来。
他有些意味深长的品咂着两个女人脸上的神情。
片刻后,小邓突然暧昧的一笑,他不再多言,而是抬步继续向走廊深处走去。
“别担心,你们要找的人不在这儿。”
隔着走廊尽头审讯室的单面玻璃,许小鸥最终还是看到了满头裹着纱布的尤野。
看到尤野的那一刻,两行她自以为早已绝迹的眼泪瞬间夺眶而出。
许小鸥下意识就要遮掩,迅速伸手去拭泪,却在侧身的一瞬间,看到身旁的王丽竟也满脸震颤,泪水徐徐滚下。
这些年来,她们共处同一屋檐下,就像三只倒悬在黑暗洞穴里的蝙蝠般始终相互依偎。她们共享着黑夜,也共享着恐惧,她们守护着这个肮脏洞穴的同时,也齐心协力的为彼此守护着那些肮脏的秘密。
看着审讯室里伤痕累累的尤野,那些共度的岁月在这一瞬间如潮水般涌来。
她们就那样站着,仿佛置身一场还未宣告的葬礼中临终默哀,却不是为尤野,而是为那个假戏连台、却终于迎来落幕的“家”。
许小鸥和王丽甚至已经忘了,就在几个小时前,她们还恨不得亲手将对方置于死地。
这个过程中,一旁的小邓警官始终用无比耐心的眼神凝视着她们。
终于,他叹了一口气,从怀里取出纸巾递了过去。
“其实你们应该也知道,我们早就盯上你们,要不是害怕打草惊蛇,怎么可能任由你们胡闹到现在?”
“不过,就为他没被人砸死,你们也真应该感谢我们警察,要不是我们早兵分两路监视你们,趁机救下了他。他可就悬了。”
说到这儿,小邓眼中闪过了一丝怜悯,他屏息片刻后,又转头看向了许小鸥。
“他全撂了。”
许小鸥一惊,下意识抬起头来。
小邓警官眼中的怜悯依旧未散,他继续道:“他说,自己就是杀害何沧布的凶手,还说,这一切都跟你们没关系,是他一个人干的,总之,就是把什么都往自己身上揽了。我们这儿的师兄弟都说呢,看他的样子文文弱弱的,没想到,还是个真男人。”
小邓一边说着,一边盯着二人,往前又走了一步:“可是呢,他有情,你们俩也不能无义吧?其实我们大概能知道这事儿不是他一个人干的,只是另外那个人的身份一时半会儿抓不着头绪,要是等那人跑了,所有的事儿,可真得他一个人扛了。”
许是看到了许小鸥脸上的波动,小邓顺势又从怀里掏出了那张张书成的照片,递到了她面前。
“说说吧。”
看出许小鸥脸上犹有逃避之色,小邓干脆也不再藏着掖着,将手中线索和盘托出:“行了,你也别咬着不松口了,刚才,我们去樊家的人已经回过电话了,你们压根跟人家一家子不沾边,就是一伙盗用身份证的。其实这也不是什么重罪,只要说清楚了,还是有机会缓刑的,可他这事儿就不一样了,一旦被扣上了帽子,你应该知道会是什么结局。”
说到这儿,小邓突然扬高了音量,冲着许小鸥厉声喝道:“怎么着?不管真假,到底也是一日夫妻百日恩,你还真能眼睁睁看着他去送死?!”
“我最后给你一个机会,你到底认不认识照片上的人?!”
“我不知道张书成是谁。”
许小鸥突然开口。
她打断了小邓,语速飞快的道:“但我的确认识照片上这个人……不仅仅是认识,过去好几年里,我几乎每天都跟这个人朝夕相处。”
此话一出,不仅是小邓,连带着王丽也一齐愣住了。
好半天,小邓才继续道:“说下去了。”
“我不知道他真名是什么,我丈夫管他叫阿成,我也就这么跟着叫了。他……”
说到这儿,许小鸥几乎认命般,合上了眼睛。
“过去几年,我丈夫一直派他监视着我……他,是我丈夫的保镖。”
那天,三人到底没有见上面。
出了审讯室,为了防止串供,许小鸥和王丽因“伪造身份罪”被分别收押。
临分别的前一刻,王丽突然甩肩丢开了钳住她的女警,大步流星朝许小鸥走去。
女警反应过来,刚要上前制止,就被对面的小邓一个眼神拦下了。
四周顿时静了一瞬,像是空气也停滞了。
王丽站定在许小鸥面前,眼神里带着一股说不清是恨、是怨、还是不舍的情绪,像在凝视一面陌生又熟悉的镜子。
许久后,她终于开了口——
“好好活下去,我们的事情还没结束呢。”
许小鸥嘴唇紧抿,一言不发,只用眼神深深回望着她,很快,女警等的不耐烦了,提步上前,准备将二人再次分开,而就在那一瞬,许小鸥忽然伏身前倾,以极快速度凑到了王丽耳边。
她声音低到几乎只是气音,却带着一种决绝的力量。
“我会用我的方式,给你一个交代。”
她顿了顿,又轻轻补上一句:“我保证。”
话音落下,两人便已被踉跄拽开。
在警察的钳制下,许小鸥和王丽各自走向不同的方向,一路上,她们频频回头望向彼此。像是在极深极远处,用眼神做最后的交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