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仪十五年,冬初。
女帝拜当世鸿儒柯文山为相,主持北方赈灾一事。
消息传回来后,一下子就盖过了金陵十三钗出了第三本书的劲头,在京城里闹得沸沸扬扬起来。
走在街道上,都时常能听到百姓们的议论。
有人说,拜柯文山为右相,乃是朝廷之福,社稷之幸。
也有人说,书生空谈误国,柯文山做学厉害,但当官却未必当的明白,这次北方赈灾,恐怕就会让这位新上任的宰相焦头烂额。
然而不管他们怎么看,既定的事实都已经不会改变。
柯府。
哪怕已经拜相,柯文山依旧还是住在他那略有些寒酸的两进小院。
最近这几天,柯府的大门一直紧闭着,谢绝了所有上门恭贺的客人。
如此举动,自然也引得朝中不少官员的不满。
认为这位大儒,自视清高。
但实际上,柯文山只是不愿浪费时间在这些曲意迎合和恭维上面。
书房之中。
柯文山还有李半山三人正围在一张圆桌前,神情稍显的有些凝重。
现在京城里的粮价都已经涨到十五文一斤米。
在北方受灾严重点的地方,那粮价已经飞涨到二十五文一斤还不止!
李半山苦大仇恨的脸上布满了愁容。
自己是实实在在的灌园子弟,因此对于粮价飞涨这件事也深有体会。
自古以来,都有谷贱伤农,谷贵伤民的说话。
然而实际上,农便是数量最多的民!
谷无论是贱还是贵,伤害的都是同一批人。
或许那些商贾之人会说,米贵了,农人的收入也会变高,但李半山却很清楚,米贵,获利的只会是商人与权贵豪强!
一个普通的农民,又能有多少农田?
交完了农税,再留下自己所食用,剩下的粮食根本就没有多少。
真正在市场上流通的米,多为豪绅之户所产。
而就算有部分从农民那收购的,收购价也不会太高。
所以价格再贵,那钱也到不了农民的手中,而是到了他们的囊中。
相反,谷价要是贱了,他们就会无限压低在普通农民手中采购粮食的价格。
古代士人为何会看不起商人?
商人逐利,不择手段,这便是最主要的因素之一!
“二十多文钱一斤粮食,按照这个价,这个冬天过去,北边至少要死十几万人啊!”李半山的语调不高,语气也很嘶哑,但柯文山几人却能听出他话语中的愤慨。
柯文山默然了一会儿,摇了摇头道:“可我们能做的也不多,只是尽可能让百姓......少死一些罢。”
“老师打算怎么做?”李半山问道。
张敬严与秦律也把视线投了过来。
这个担子如今已经挑到了肩上,柯文山自然也就是他们主心骨。
柯文山想了想:“所谓赈灾,无疑就是那几种法子......一为调粟济民,从余粮充足的地方调来粮食,进行赈济,这是最为行之有效的办法。不过对于我等来说,这个法子,就难了。”
李半山阴沉着脸:“这等大事,朝堂上那些人也敢使绊子不成?”
“他们有什么不敢的。”张敬严直接冷笑一声,“死多少百姓,关他们什么事?他们只会想着,能赚多少钱,能兼并多少土地!”
柯文山点了点头,叹了口气:“敬严说的不错,还有更重要的一点,女帝将我提拔为相,就是要打压世家在朝堂上的势力,这种情况下,你说他们会尽心尽力办事吗?或许他们早就盼着,我赈灾无方,好向女帝弹劾。”
“若是不能从其他地方调粮,那这灾还如何赈?”李半山忍不住一拍桌子。
柯文山摸了摸胡须:“除了调粟济民,还有移民就粟、平籴赈济、施粥居养、蠲免赈灾......眼下已入了冬,综合来看,我们首要解决的,便是第一批来到京城的灾民潮,决不能让他们饿死人,引起乱子!
在这期间,老夫会去想办法筹集粮食,运往北方......我大概计算过,这次受灾情波及的百姓约有两百万之数,其中需要救济的超过百万!
要维持最基本的生存.......哪怕是整个冬天十个人一石粮食,那也得十万石!”
听到这个数字,李半山三人皆是倒吸了一口凉气。
十个人一石粮食,捱过整个寒冬?!
在姜国,一石粮食大概等于后世的一百二十斤。
平均下来,也就是一个人要用十二斤粮食去渡过整个冬天。
这......怎么可能呢?
李半山吞了口唾沫:“老师,这会死很多人吧。”
柯文山闭了闭眼睛,吐出一口气:“是啊,会死很多人,可每年冬天,都会饿死、冻死许多人。你们可知去年冬天,京城每日要冻死多少人?”
“去年冬天?”李半山沉默了一会儿。
去年姜国一整天都是风调雨顺,并无太大的灾祸。
城里的粮价也一直稳定在八文钱一斤。
称得上是歌舞升平的盛世了。
“......十个人?”李半山故意夸大了几分说道,其实在他心里,还是觉得一个月能冻死十个,就已经不可思议了。
柯文山嘲弄一笑:“半山啊,你还是太久不在京城了,去年冬天,京城平均下来每日要冻死上百人!下雪一个月,每天运到城外的尸体足以堆成一个小山丘!这还是京城!号称最为繁华的京城!!你们想想,整个姜国,冬天会饿死、冻死多少?”
李半山三人听到这个数字,眼睛瞪得浑圆。
数字是冰凉的。
可听在他们耳中,却再沉重不过。
柯文书摆了摆手,继续说道:“再说一个极少有人知道的秘辛,白衣儒屠初来京城时,就差点被饿死,最后还是王妃的一碗热粥......”
“连萧将军那般谪仙人都......差点饿死?”
李半山张了张嘴,这也太过让人难以置信了些。
“世道,便是如此啊,女帝已经算是颇为贤明,你们想想要是遇上一位昏君,一个冬天又会死去多少人?”柯文山敲了敲桌子,神情变得颇为惆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