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今日春风楼里来了位出手极为阔绰的贵人。
可他不为风月,只听一曲牡丹亭。
楼里的姑娘唱哑嗓子都未得一顾。
但为雅间送点心,只说一句话的我却被挑中。
旁人都说我是撞了大运,羡煞不已。
可只有我知道这个中滋味。
午夜梦回,我都恨自己当初为何推开那扇门。
1
顺着我从小长大的碧水巷走,很快就能到永乐街。
虽只隔着几丈远,繁华和破败却极为分明。
我在十五岁这年终于走出了碧水巷,却是以被卖到永乐街春风楼实现的。
我娘早逝,我的婚事由我爹做主。
他原本想把我嫁给隔壁的屠户,可屠户却不愿出我爹要求的十两银子。
直到春风楼的妈妈路过,她说我皮相不错,愿意出十五两。
我爹千恩万谢的拿了银子,继续赌钱:我被迫签下卖身契,前路未知。
这是我来春风楼的第二年。
我拼命做活,百般讨好,终于让妈妈同意我十六岁生辰后挂牌。
我娘曾说,生辰一年一次,要笑。
可我日夜惧怕十六岁生辰日的到来,数次以泪洗面。
来往春风楼的很多都是达官显贵,楼里的姐姐们笑语盈盈,迎来送往,漂亮极了。
可我见过她们死去的样子。
染了病的姐姐没了用处,没气息后破席子一卷,直接扔到乱葬岗。
无人在意这样一条贱命。
明日就是我的十六岁生辰。
妈妈看我的眼神多了打量,她在估价,在盘算。
她在想我挂牌后的的艺名以及第一夜的银两。
但她很快无暇顾及我了,今夜的春风楼来了位大人物。
来这的有钱主顾不少,可随手一掷千两的却是第一个。
贵人不寻风月,只要听一曲牡丹亭。
妈妈笑得眯眼,让楼里的姑娘们都进雅间献唱。
我在雅间外候着,已经轮到芍药姐姐唱歌,她歌喉清丽,极为动听。
不知唱了多久,管事上前,让我接住托盘,为贵人奉上点心。
我小心翼翼推门,低眉顺眼将托盘放在桌上,说了句贵人请用。
可就这四个字,让屏风后的贵人出了声。
“你,过来。”
2
被点到名字的我一瞬僵硬,妈妈在我背后轻推了一把,言语满是谄媚。
“大人,这是海棠,还是个清倌,没被梳拢过。”
我被迫上前行礼,“海棠见过大人。”
屏风后的贵人同身侧人耳语两句,那人出来笑着瞧我。
“姑娘好福气,大人要带您走。”
之后的我都处于恍惚之中,唯一听见的是那位大人为我赎身花了五百两。
我顶着妈妈的夸赞,姐姐们的恭喜,坐上了陌生的小轿,前往不知名去处。
进府之后,有人领我到了住处。
这卧房简直比花魁牡丹姐姐的还要好上三分。
榻上的锦被我不敢碰,在一旁的美人榻上睡了一夜。
这夜过去,我迎来了我的十六岁生辰。
晨起后睁眼,多了位看着我的圆脸丫头,她竟叫我夫人。
我忙摆手,说不敢当,她只是笑,说过会儿王爷会来。
王爷?王爷!
贵人竟是瑞王爷,当今圣上最看中的胞弟,我的天老爷...
等瑞王进门的时候,我紧张的不知如何是好。
最后终于冷静下来,在他坐下后站着为其斟茶。
他瞧了我一眼,下一刻却抓住我的手腕,衣袖上卷。
我没敢动作,满是伤痕的手臂出现在他面前,他面沉如水。
我小声解释,这都是旧伤。
“你叫什么?不是花名。”
我愣了一下,已经很久没人问过我的名字了。
“之桃。”
“好名字。从今往后,你是本王侧妃,府上的主子,再无人敢欺辱你,可记住了?”
平生第一次有人夸赞我的名字,第一次有人愿意成为我的庇荫。
而且不是妾,他竟许春风楼出来的我侧妃之位。
我眼眶微红,正欲拜倒,可却被眼前人扶住。
再抬头,鬓间多了根做工精巧的桃花簪。
他说,祝我生辰吉乐。
直到人走远,我还没从怔愣间缓过神来。
天色渐暗,我一人坐在角落,死死攥着簪子,满面是泪。
我前十六载的心酸苦楚,似乎终于有了尽头...
3
那位被指来的圆脸丫头叫云烟,是府里的老人。
听说我被封为侧妃,她只是为我梳着头,说夫人是个有福之人,理应如此。
我跟她聊了两句,才知道现在的瑞王府上只我一位侧妃,连一个侍妾都没有。
我问起王妃,云烟的手停顿一瞬,只说了句王妃去年离世,王爷为此伤心欲绝。
看来王妃一事是府上禁忌,我再没过问,只惦记另一件事。
瑞王于我大恩,又送了我贵重的生辰礼,我总该有所回报。
我厨艺尚可,向府上众人打听王爷口味,为他做了一桌家常小菜。
瑞王有些惊讶,一一尝过后面带笑意,说我往后不必费事,府上自有人负责。
我看着他笑意低头,轻声开口,“妾身只想王爷开怀。”
那日过后,我一日未歇,潜心研究菜式糕点送到他眼前,只为他稍微开心些。
瑞王平日处理公务,我总在其身侧,片刻不离,只为帮他做些小事。
我入王府三月过去,瑞王赏赐陆续送进房中,可未曾留宿过。
起初我有些失落,但毕竟我是春风楼出身,如今能封侧妃已是我的造化。
况且只在一旁瞧着他,都能让我高兴几日,那清俊面容我极难忘怀。
王府有片莲池,如今开得正好,瑞王池边一待便是半日,我只默默陪着。
他赏莲品茗,我看他傻笑。
那日同我泛舟湖上,虽在笑,但我却能感受到他的难过,可我只能笑着陪他。
不过我这几日发现王爷近来不喜欢我做的点心菜肴了。
我忽然想起那日初见,王爷指明听曲牡丹亭。
我边感叹我的粗心,边在房中练习唱曲。
从前芍药姐姐指点过我,我对此道略通一二。
苦练两月后,趁王爷闲暇,我说为他献唱。
当夜瑞王第一次留我房中过夜,还说往后我可以随意出入书房。
这夜过后,王爷在我身上停留的目光愈发多了,我成为了真正的瑞王侧妃。
有一日我为他奉茶,他突然握住我的手说,“之桃,留在本王身边吧。”
我毫不犹豫反握住他的手,“王爷,只要您不弃,之桃会永远跟着您。”
但是我心里清楚,王爷的话不是对我说的。
今早我已经从云烟口中知道,今日是先王妃周年忌日。
我只是他暂时的慰藉,暂时的念想。
可怕的是,我明知如此,可为了他短暂停留在我身上的目光,我竟甘之如饴。
直到今时今日。
4
我同王爷两人过了个圆满的年,年后,府上来了位贵客。
云烟说这位是慎王殿下,只比王爷小两岁。
我还是第一次在府上见外人。
确认得体后,端着托盘正欲敲门,却听到了里面对话。
“我前阵子回京才知晓皇兄封了位侧妃,听说是春风楼里出来的?”
“只是上不得台面的消遣罢了,你若想见,我派人去唤。”
“皇兄,自皇嫂去了,这还是你第一次纳侧妃。”
“眉眼三分,嗓音五分,不过是替代的玩物。”
虽心中早有预料,知道那位王妃在王爷心中分量,可真听到后,却感觉如坠冰窟。
再反应过来,我已经出了王府。
其实无人在意过我这个侧妃,我不止一次听过府上人议论。
我不是没责罚过,王爷也出面惩戒过,可只会让议论从明处转为暗处,疯狂滋长。
我一人去了城郊,去了安葬我娘的地方。
去年进了王府,领了不少银两,我终于能让我娘有个真正的安身之地。
我娘生前喜静,此地不会有人打扰,距离我上次来又过了几月。
“娘,之桃有了心许之人,您当时期望的之子于归,宜其室家,已然实现了。”
几月前的话声声入耳,如今又过了一番光景。
我在碑前坐着,强撑着让自己止住泪水,“娘,之桃过得很好。”
祭拜完,已是日暮时分,我竟走到了春风楼前。
春风楼还未到迎客时辰,妈妈就倚在门边挥着手绢招揽。
她瞧见是我,不可思议地瞪大眼睛,环顾一圈,看无人注意后将我拽进门里。
“之桃,你是我这楼里最有福气的一个,可也是最蠢的一个。”
我只看着她,没有言语。
“说你蠢还不自知,看你这样子,定是为情所伤,这楼里出去的姑娘不少,可回来的却只你一个。”
妈妈用涂满蔻丹的手点了点我额头,跟我闲谈几句。
她说当年同意我晚些接客,就是看出我跟楼里其他姑娘不一样,是个有良心的。
楼里的姑娘使劲浑身解数只为攒够金银,来日赎身。
我却守着良心,满腔赤诚,为了半点不值钱的爱。
“傻孩子,你的路还长,回去吧。”
翌日一早,我满腹心事回了王府,正巧遇上着急的云烟。
说来可笑,我这个侧妃失踪,只有云烟出来找我。
而云烟着急的原因不止在于我不见。
她说,府上多了位侧妃,是慎王推举,瑞王爷的意思是风光大办。
而我那时只一顶小轿抬进门,连洞房花烛,交杯酒都没有。
高下立判。
至始至终,我还是那个出身碧水巷茅屋,卖进春风楼的妓子。
就算短暂成了飞上枝头的贵人,也盖不住原本是麻雀的事实。
无人在意,无人理睬。
5
踏进府门,不过一日,王府便装扮一新,处处红绸,喜庆至极。
许是我在外徘徊多时,着凉发起了热,一句话都说不出。
云烟一直在旁照顾我,可眼中却溢出泪水。
她说府上所有事都为新侧妃让路,王爷下令,未免出岔子,不准一人出府。
她去找了王爷,可连面都没见到。
之后又被管家赶出来,说我这个失宠侧妃本就出身贱籍,熬着就是。
我昏昏沉沉,难受至极,苦熬整晚,天亮时分才退了热。
可那边的新房闹了一夜。
我稍微好转便接到传唤,让我去前厅一叙。
那里坐着一位美人,容色极为出挑,比曾经的牡丹还要明艳三分。
可王爷见了我,没有施舍半分多余目光,自然也没瞧见我苍白面容。
云烟告诉我,我离府之事王爷知情。
我消失一日,回来发起高热,可他丝毫没有在意,甚至没有派人过问。
满心满眼都是这位新进府的侧妃。
他如此着迷的原因很简单,因为这美人比起我,更像他已逝的王妃。
洞房花烛,共饮合卺酒,甚至两人还拜过天地。
还说让我向眼前这位美人敬茶行大礼,说我接管的府中事自此都交给她做主。
她与我同为侧妃,我还比她进府早,为何我要向她屈膝。
我交付真心,拼尽全力只求王爷一顾,可我在他眼中只是个可以随意丢弃的玩物。
春风楼妈妈说的对,妄求从高位权贵身上获取爱,我真是傻的可笑。
于是入府一年,我第一次反抗了王爷的命令。
“王爷,我们同为侧妃,为何让我跪她!”
我话音刚落,竟换来了毫不留情的一巴掌,四下满是吸气声响。
“你什么身份,也配同莲儿相提并论!”
看着眼前的瑞王,我突然想起十六岁生辰那日,他曾许诺再无人欺辱我。
我曾数次请求上苍,求有人度我出苦难。
我曾以为瑞王是我的救世主。
可现在看,我错的离谱。
下意识摸上小腹,前几日在春风楼,妈妈见我脸色不好,特意为我寻了郎中。
我竟有了一月身孕。
当真是贱命,情绪大起大落,又发了高热,孩子竟然没事。
是啊,妈妈说的对。
比起不值一文的良心和爱意,金银才是顶好。
这孩子,也没有必要留下了。
###第二章
6
瑞王见我迟迟没动作,没料到我竟如此执拗,皱眉不发一言。
“王爷息怒,我进府本就晚些,不必如此。我看这位妹妹面色不大好,要不请个郎中看看?”
瑞王瞧了美人一眼,当即舒展眉头。
之前云烟苦求都没请来的郎中,美人一句便迅速赶来了。
瑞王没看我一眼,只同她说着话。
我面无表情,但却有些好奇,若瑞王知道我有身孕,会是何种反应?
要知道半年前,他无比希望我能有他的子嗣,如今已时过境迁。
为我诊过脉,我收到了郎中的恭喜,只是情况有些不稳,需好好静养。
瑞王今日第一次正视我,面露诧异,我顶着面上他刚打出的红印笑着瞧他。
他避开了我的眼神,吩咐好生安养离去,只留我和美人四目相对。
“之桃妹妹,我是苏墨兮,往后叫我墨兮就是。”
美人这一笑,连我都晃了眼睛。
说完还来查看我面上的印子,小声骂了瑞王两句,又问了郎中我如今情况。
我诧异瞧着她,本以为这美人会对我十分嫌恶,可如今看她对我关心不似作假。
见我目光,苏墨兮握住我微凉的掌心,同我开始闲聊。
她说她是家中次女,本不想嫁人,可一日出门竟被慎王瞧见,举荐给瑞王爷。
说着她还叹口气,慎王说她与之前的瑞王妃相貌相似,嫁过来定会享福。
“父母之命我也没法子,本以为瑞王爷是个可托付的,可他竟这么对你。”
我看着眼前为我抱不平,喋喋不休的苏墨兮生出感慨。
这是家中娇养长大的官家小姐,容色倾城,明艳活泼,与我云泥之别。
与她相比,我着实抬不起头。
许是自卑,许是不相信眼前人,我直接开口,“你知道王爷为何对我不好吗?因为我出身青楼,只会惹人非议。”
可没有预想中的嫌恶诧异,苏墨兮竟落了泪。
“之桃妹妹,你从前应是受了天大的委屈,能走到今日肯定十分不易。”
无论眼前人真心还是假意,这句话说完,我也跟着落泪。
这日过后,我同苏墨兮无话不谈,她成了我在府上关系最为要好之人。
她是真心实意,第一个接纳我的贵人。
7
先王妃体弱,和瑞王大婚后一直未有子嗣。
而现在因我有孕在身,瑞王的态度有所和缓。
竟没去陪苏墨兮,而是屈尊降贵来了我的院子。
他每隔几日便来看望,言语中竟带着微不可查的讨好。
可我早已决定不要这个孩子,花了不少银两买了落子汤的方子。
时机一到,便舍掉跟这个孩子的缘分。
此前瑞王从未看我的冷脸,我不过两次拒绝便让他无法忍受。
“之桃,你变了。”
我挑眉瞧他,似乎听到什么不可思议之事。
“王爷,之桃不过是个上不得台面的消遣,可替代的玩物,不劳您记挂。”
这话一出,瑞王脸色变了又变,他说不过是随口之言,我竟记到现在。
瑞王说等我诞下子嗣,他会不计较我的出身,不计较从前,一切重新开始。
可笑,他膝下无子与我何干,我的出身何须他来计较。
我当年真是瞎了眼睛,竟真的爱上了他。
这么想想,还真是得感谢他那日的随口之言。
“那妾身是不是还得感谢王爷您的宽宥?”
被我的话一顶,瑞王竟说我不识抬举,当即冷哼一声,要甩袖离去。
我叫住了他。
“王爷,妾身有几句话想说。
自我娘去世,爹便整日赌钱吃花酒,家中一个铜板也没有。
我尝试要过,只换回毫不留情的毒打。
有时饿的要命,曾与野狗争食,路边乞讨。
还曾去过城郊的庙宇,偷吃了几回给菩萨的贡品。
我那时拜了又拜,磕了好多次头,因为还要向菩萨求愿。
求上天发发慈悲,来个救我的人。”
“王爷,我数次以为那个人是您,可到头来,是您亲手断了我所有念想。”
瑞王脚步一顿,身形微微摇晃,终是没转身瞧我一眼,快步离去了。
堂堂王爷,竟不敢正面回答我。
时至今日,他心中可曾有愧?
不过有没有愧疚,都与我再无关系。
自他说那番话后,我们就已恩断义绝。
8
瑞王不是个可托付的,日后离了王府,我总要有傍身的法子。
这日苏墨兮来同我闲聊,我问她可懂经商,我想赚些银两。
只有金银,才能让我有底气些。
苏墨兮竟真的会,闲暇时分我都跟她学看账本,管理铺子,种种经营手段。
她半点没藏私,又十分耐心,我下了苦功学,倒真明白了一些门道。
瑞王知道我同苏墨兮如此要好,还以为我终于想通,愿意低头。
当夜要来我院子时,我直接说身子不适推拒,瑞王第一次在府上吃了闭门羹。
他在门外站着,我在门里看书。
我后来才从云烟口中得知,瑞王竟然在门口站了两个时辰。
若在从前,我连盏茶功夫都不舍得让他等,可现在我却希望他在我门口自生自灭。
瑞王当真拿出了些许诚意,府上的仆从换了一批,就连侍奉多年的管家也离了府。
他生怕我不知道,还来到我面前邀功,轻抚我的小腹,眼中满是歉意。
“府上之前冒犯你的人我都打发了,等你安心生下子嗣,我会大办一场,让众人都知道你是本王的妃。”
这是要补办的意思吗?
瞧瞧,他明知道我在意什么,可从前我百般讨好,费心侍奉,到头一场空。
而现在我不再理会,他竟开始着急,在乎我的想法。
太迟了。
“之桃出身微贱,不过是个上不得台面的消遣,怎敢让王爷兴师动众?”
我笑着看他变换不定的脸色,他最后还是挤出一抹笑,说是他不好,忽视了我。
看来他当真十分在意这个孩子,竟愿意在我面前低头。
王爷哄了又哄,我只是平静看着他,说了句送客。
他走后,我一人看着妆奁底下的桃花簪和落子汤药方,沉思良久。
可我的丁点犹豫,都被瑞王亲手葬送了。
9
云烟被罚了四十板子,趴在榻上去了半条命。
我强压心中火气,云烟不过是为我取些吃食,怎么如此!
叫来另一位侍女,说是瑞王爷下的令。
我让人请来大夫,开了方子,我在旁亲自看顾着,云烟终于转醒。
云烟是我进府后就一直照顾我的人,更是最向着我的人。
我让人去外面抓药,回来后在小厨房熬着,静静看汤药蒸腾。
除了云烟的药外,还有我亲自熬好的落子汤药。
我端着托盘一人去了瑞王书房,护卫说王爷在处理公务,让我改日再来。
这是我在府上第一次严令辞色,最后护卫还是为我开了门。
瑞王见我来有些惊讶,虽然不悦却也没说什么,只问我来意。
毕竟这是我有孕三月来第一次主动寻他。
我将托盘重重搁在桌案上,只冷眼看着他,“为什么打云烟?”
“云烟对本王不敬,自然要罚。”
“她哪里是对你不敬,她只不过把你对我做过的事转述一遍。楚清嘉,她哪里错了!你差点要了她的命!”
我从前自己受苦受罪都没如此愤怒过,这是我第一次直呼瑞王的名讳。
“之桃!你为个下人竟然跟本王无礼,念你有孕,我不和你计较。”
我冷哼一声,只从托盘里拿出十六岁生辰他送我的桃花簪。
在他愕然注视下,我重重摔在砖地下,只留一声脆响。
“你疯了吗!”
“我就是疯了,一切都是你逼我的!”
我端起托盘上的落子汤药,毫不犹豫一饮而尽,他尝试拦我,却慢我一步。
药碗落地,溅起碎瓷,我笑得开怀。
“楚清嘉,这是落子汤,你心心念念的孩子没了,和离吧。”
曾几何时,我无比希望能怀上他的孩子,只是看着他的笑容,就是我最大慰藉。
而现在,我这么怕苦的人,却能将汤药一饮而尽,亲手斩断了和孩子三月的缘。
在我喊完话后,楚清嘉僵在原地,迟迟没有动作。
我毫不犹豫转身离去,身形踉跄,扶住一旁椅子慢慢朝前走。
但没走几步,眼前就陷入一片黑暗。
我闻到一缕梅香,跌进了苏墨兮的怀里。
10
再醒来已回了卧房,入眼是落泪的云烟,她说我已经昏迷两日了。
云烟刚能勉强走动,就来看顾我。
喝过汤药,我抬头看见进门的苏墨兮。
苏墨兮见我醒了,一把将我抱在怀里,言语中满是心疼。
“傻姑娘,疼坏了吧,为了那种人作践自己,不值得。”
我抱着她不撒手,我确实心疼未出世的孩子,可我并不后悔。
云烟在旁看着,她以为我是为了她大动干戈,劝了两句。
“奴婢没事,王爷在您出事后守了一天一夜,刚去歇息,还说要封您为正妃。”
我转头看苏墨兮,她没有半分芥蒂,只说侧妃如何,正妃又如何?
是啊,江山易改,本性难移。
他心中的人,从头至尾只有早逝的先王妃。
白月光没了,其余人只是乏味的鱼眼珠。
从前我一味讨好,交付真心都没换来的怜惜,如今这点微末感情又能维系何时?
房门一声响,楚清嘉听我醒了,忙不迭赶过来。
苏墨兮见他来,坐到了一旁桌前,楚清嘉直接坐在榻边,用力握住我的手。
我只默默看着,他眼下青黑未退,看起来憔悴至极。
可我从前身子有恙时,他最多只是话中关怀几句,只说公务繁忙。
那时的我满心满眼都是他,即使得了几句无关痛痒的关心,我病都好了大半。
而现在他端着滋补药碗,备上蜜饯哄我喝药,我却无动于衷。
我没有反抗,任由他将一整碗汤药用勺子喂完。
楚清嘉面上满是笑意,让我好好休息,等我好了,定要把婚宴风光大办。
我看着他眼中的希冀,只温柔笑着。
“王爷,已经够了,和离吧。”
11
“之桃,不过几句话,你就同我闹到现在,你之前从未这样过!”
几句话?
那几句从你口中轻飘飘,不在意的话让我之前所有的付出成了一场笑话。
“王爷,从前我付出那么多,你一次没在意过,可现在我要走了,你却对我好了。”
见楚清嘉想要辩驳,我问了他最简单的问题,我最喜欢的糕点是什么?
楚清嘉沉默了,一旁的苏墨兮听不下去,“之桃陪王爷您快两年,她最喜欢芙蓉糕您还不清楚?”
我笑着看了苏墨兮一眼,视线转回沉默的楚清嘉。
“可我知道王爷你所有的偏好,我知你口味挑剔,变了法子为你做吃食,可后来你吃腻了我做的东西,我之后又苦练唱曲,只为给你解闷。”
我有些说不下去,直接示意苏墨兮。
她会意,从妆奁最底层拿出几张银票交到我手上。
“王爷,当年您从春风楼赎我花了五百两,如今如数奉还。”
苏家经营不少铺子,还有酒楼。
通过苏墨兮,我把之前费心研究出的糕点配方全都低价卖给了她,听说大受好评。
再加上我这些年攒下的银子,终于凑够五百两。
楚清嘉接过银票的指尖都在颤抖,我第一次见他眼眶微红,似要落泪。
“之桃,若我说我真的喜欢你,不是因为你同王妃相似呢?你若不满府上还有别人,我现在就可以休了苏墨兮。”
这句一出,一旁喝茶的苏墨兮呛了一下,连连咳嗽。
她刚说了个好字,我瞧她一眼摇摇头。
苏墨兮同我不一样,世家最看中脸面。
就算她不喜瑞王,但若是被休了,不知要传出多少闲话。
“王爷,您这几句,让之桃更加心寒。
您因为先王妃才选了我和墨兮,我勉强还能说句您对王妃情深义重。
可如今竟说真心喜欢我,倒真是让我恶心。”
这日过后,我这多了不少伺候的人,流水般的赏赐送到我的院子。
但楚清嘉没再我面前出现过。
我乐得清闲,只安心休养,苏墨兮经常会提着芙蓉糕过来看我。
一月后,我身子大好,管家请我去书房一趟。
我去了后,没见楚清嘉人影,只见桌案上有张镇纸压着的和离书。
12
云烟同我一起走,收拾好东西后,我站在王府门口,瞧着匾额的瑞王府出神。
跨过门槛前,楚清嘉匆匆赶到,将个小包裹交到我的手上。
他怕我不收,用了些力道,我收下后他只是怔怔瞧着我。
“之桃,若你想,随时可以回来。”
我朝他摆摆手,没有回头看他。
如今已是日暮时分,天边流云像极了我刚进王府那日。
十六岁入王府,现在还差三月就到我十八岁生辰。
似乎一切没有更改,我还是孑然一身。
我和云烟到了城郊,这是我前阵子盘下来的客栈,至少有了容身之处。
简单收拾打扫后,我坐在榻上打开楚清嘉给我的包裹。
其中竟是五千两银票和一根我熟悉的桃花簪。
当时我用的力道不小,桃花簪当中折断,如今修补过看不出丝毫裂痕。
翌日一早,客栈多了几个云烟雇来的伙计,正式开张了。
安顿好后,我一人去了附近的山上,提着坛梨花酿去见我娘。
当时选在此处,是因为从山上向下望,看见这间不大的客栈。
我娘若是知道我自己有间客栈,定然十分欢喜,她一直希望我能过得好。
我将杯中酒一饮而尽,俯身将额头同冰凉的墓碑相碰。
“娘,之桃过得很好,您放心就是。”
祭拜完,我同那次一样,再次走到春风楼前。
13
妈妈依旧挥着帕子在门前揽客,见我来笑着迎我进门。
“可真是稀客,来我这有何贵干?”
我来完成一个约定,来为芍药姐姐赎身。
那日我出楼,最照顾我的芍药姐姐说若我有朝一日得了自由便带她走。
芍药姐姐是楼里的红牌姑娘,赎身需要千两,如今已够了银钱。
最后我只出了七百两,三百两是芍药自己攒的。
妈妈竟出乎意料痛快,直接将芍药的卖身契交到我手上。
卖身契点燃那刻,芍药眼中有着同我出楼那时一样的恍惚和怅然。
我和芍药出楼前,妈妈留给我一句话。
“之桃,你是我们这最有福气的姑娘,一定会过得好。”
我笑着应了,刚巧碰上一人因没钱付账而被痛打一顿,扔出了春风楼。
那人狼狈至极,在地上滚了几圈才爬起来,我瞧见了他的面容,停住脚步。
这是我许久未见的爹。
芍药问我可认得此人,我轻笑摇头,“不认识,咱们走吧。”
等回了客栈,芍药说这些银两她一定设法归还。
当然无须归还,我在楼里那两年,芍药姐姐明里暗里帮我最多,我真心感激。
眨眼三月过去,我和云烟,芍药一起过了十八岁生辰。
但日暮时分,苏墨兮竟来了我的客栈。
我诧异看她,她只是笑笑,先为我送上生辰贺礼。
她说已经和瑞王和离,如今是自由身,但两月后,便会与心上人成婚。
苏墨兮的心上人和她是青梅竹马,这阵子才回大都。
提到心上人的时候,她眼中全是欣喜,这是个把她当珍珠而非鱼目之人。
我自是为她高兴,苏墨兮紧接着又说了一个消息。
瑞王被皇上苛责,禁足府中半年,听说还是慎王上书进言。
朝堂之事我自然一窍不通,点点头,为眼前的苏墨兮再添一杯茶。
我们几人继续闲聊,商量下次要不要一起出游。
如今正值春日,桃花盛放,可不能辜负这大好春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