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冷静些。”谢昀说道:“我此次来,并不是要祓除你的。”
太傅抬头,他的眼眸之中满是茫然,这句话似乎又让他痛苦。他的情况也的确比向燃昨天所见更为恶劣。
向燃不知道是什么原因,让太傅这样痛苦,向燃也并没有看见太傅收养的那些孩子。
想起来应当是太傅和那些孩子说过,在宅院来人的时候不能出来。
谢昀到底不是想要祓除太傅,他跟太傅也有所故旧,向燃看着他收回法术。谢听禾倒是开口说话了。
“这里的结界,似乎并不稳定。”谢听禾说道,她的眼眸之中带着向燃看不懂的情绪。她说完,便转而一笑。“不过既然他是你的故交,你就当我没有说过。”
她的这句话是对谢昀说的,而谢昀只是看了他一眼,什么都没有说。
谢听禾少有会出现这样认真的表情,似乎在遇到太傅的时候,她也跟谢昀有相同的感受。
向燃不知道曾经的过往,但他知道太傅绝对算不上是妖邪,相反,他在这样的乱世之中,护佑着那些孩子,不管怎么看,都是一个好人。
可那并不和谐的强音又是从何而来,向燃想不通,若是平常,他也不会有这样的感觉,可在现在再一次看见太傅的时候,这种感觉反而更加强烈。
向燃能感受到那些孩子们的气息,说明向燃昨天所见并非错觉,那究竟是哪里不对,仅仅就只是太傅的情绪不稳定这一条吗?
看着太傅,向燃无法证实自己的想法。或许谢昀和谢听禾已经知道问题出在哪里,可向燃并不能直接询问。
“你有没有看见过其他的妖物。”向燃开口问道。他仔细回忆了一下那个幻影的特征,好像除了知道他身上刻有天罚印记之外,一切都很寻常。而且天罚罪印是可在妖物的元神上的,一般的妖物也无法看见妖类的元神。
太傅有些茫然的抬头,当他看见向燃的脸时嘴唇颤动,他认出了向燃的脸。
“封魔师。”
向燃看着他露出的神色,不免后退了一步。太傅脸上的茫然神色已经褪去,从他的脸上露出獠牙,在他的眼神之中也露出凶光,他恶狠狠地盯着向燃,就好像向燃是他的仇人一般。
“你怎么了?”向燃还不知道为何太傅会露出这般表情,明明昨天晚上,他还能很正常的跟自己聊天,现在就变成了这幅模样,不管怎么看,都不太正常。
还没等向燃说完,太傅就已经露出利爪,朝着向燃扑了过来。
向燃往后退了一步,太傅的利爪也并没有落在他的身上,谢昀挡在他面前,从谢昀手上的咒法发出光芒,将太傅拦下。
谢昀手中的法术形成绳索,将太傅捆了起来,他的法术抑制了太傅的妖化,向燃看见太傅脸上妖化的痕迹褪去,露出原本的面容来。
昨天晚上也是如此,不过昨天晚上太傅的妖化是靠着服药压下去的。
在太傅妖化之后,那些孩子便出来了,向燃这么想着,抬头看去,他果然在回廊后面,看到了从柱子后面探出的小脑袋。
当向燃开口叫他们的时候,躲在回廊柱子后面的孩子便一瞬间消失不见了。
谢昀抬头,眸中映着向燃,他侧头问道:“你来过这里?”
到了现在,向燃也没有否认的必要了。
“是,我昨晚就是来了这里,见到了太傅。”向燃说道:“昨天晚上我看罗盘的时候,罗盘有星芒指向这里,我原本是想顺着罗盘指引的方向来看看,之后便在夜色之中,发现了一盏灯,就在宅院门口。”
“一盏灯?”何月玲有些疑问:“可昨天晚上在我出去看的时候,没有看见任何光源,就连谢昀都没有……”
她抬头看向谢昀,想要跟谢昀求证一下自己的所见。谢昀点了点头,目光仍然锁在向燃身上。
“所以,刚才你又看见什么了?”
“刚才,刚才不就是在哪里,太傅收养的孩子……”向燃指着自己刚才看见那些孩子出现的方向,他自己说话的声音也没了底气消声。
“我并没有看到,我能感觉到的,这里就只有太傅一个而已。”谢昀说,他并不像是开玩笑的样子,他也从来都不开玩笑。
何月玲也摇摇头,谢听禾没有表态,她只是侧身,眸光看着向燃。她最清楚这样的意识空间是如何运作的,所以她也很清楚这里到底是因为什么原因才会有异象。只不过谢听禾不愿意讲明,她并不会将自己所知分享出来,也并没有必要和向燃坦诚自己所见。
就算向燃再不聪明,也知道那些孩子,只有他自己能看见。
可那些感觉,绝非向燃的错觉,他又抬头看了一眼那些孩子消失的地方,并非是错觉,他还能感觉到那些孩子存在的气息。
太傅被谢昀的咒术所绑,躺在地上,他身上的妖力被咒术所束缚,他的妖化自然也停止了。他的长发散乱,遮住了他的眼睛,可向燃还能看见泪水从他的眼角滑落,落入尘埃。
这一切,究竟又是怎么回事,那强音落在向燃心中,也愈发强烈。向燃的感觉并没有错,一旦谢昀来了这里,就会揭示那不和谐的强音从何而来,也会告诉向燃真相为何。
可向燃并不想知道这份真相,向燃觉得自己就仿佛陷入一场幻梦之中,到梦醒时分,他就要面对残酷的现实。
这份现实,对向燃来说,是不忍再观,甚至有些残酷的。可他必须要知道真相为何,那块从罗盘之中砸出来的磁石,现在也正提醒着向燃,这里是向燃所要寻找的线索之一。
这一切,都是为了揭开真相。可如果揭开真相之后,是残酷的现实,向燃不知道自己所做,是否还有意义。
在他手中的刀身震动,是谷梁仪给他的回答。
人总不能一直活在梦里,应当面对真相才是,既然如此,他便已经知道答案了。
“我昨天来的时候,便看见了那些孩子。”向燃说道。“那并非我的错觉,而且我昨晚见到太傅的时候,他的精神状态,也要比现在好上许多。”
向燃这么说道,他的目光落在躺在地上的太傅身上,仅仅过了几个时辰,就算他精神崩溃,也不可能这么快。
在不同的空间之中,时间的流速也并不相同。昨天晚上向燃已经在这里睡到天亮,可在他出去的时候,外面才刚刚凌晨。或许这几个时辰,要比外面的时间更久。
谢昀只是沉默地听着,他抬手,向燃看见他的手中出现那杆白幡。仔细看谢昀的幡,和昨天向燃所见那挂在灯笼上写满名字的绦练也很相似。
幡杆敲在地上,咒术掀起涟漪,波澜以谢昀敲下的那一点为中心,四散开来。向燃感觉他们就站在咒术的湖面之上。
波澜从向燃脚下穿过,过了一炷香的时间,便重归寂静。
谢昀睁开眼睛,他再一次探查了这个意识空间,他确认在这空间之中,没有其他人。
他将这个答案说出来,向燃低头沉默,他也知道谢昀所说不会有假,而且谢昀的法术也要比他精妙许多,可向燃也相信自己的感官并不会出错,他也感受到了这里应当还有别人存在。
那些孩子,也一定在这意识空间之中,不会出错。而向燃昨晚和今天所见,都并非幻象,而是真实。
向燃笃定自己并无错觉,这一切,还要问问太傅才清楚。
可现在太傅的精神状态,并不太能回答他们现在提出的问题,而那些孩子也并未出现。向燃看见太傅眼角流泪,他竟不知道,妖物原来也会流泪的吗?
或许是因为出自对这世间的悲悯,有或许是因为其他的原因。向燃看着他,却听见了一声叹息。
向燃猛然回头,那声叹息很轻,缥缈如烟云,被清风吹散。而向燃看见谢昀的时候,他也看见谢昀的脸上露出严肃的表情。
方才那声叹息,谢昀也听见了。
这一切也并非向燃的错觉,而是真实所见所闻。
谢昀点头,确认了向燃的想法,问题果然还是出在太傅身上,这一些要等太傅清醒之后,问太傅才知道。谢昀抬手松开了束缚太傅的法术,而太傅也并没有起身,而是躺在地上。
而他也说不出任何话,就像是离了水的鱼一样,嘴唇翕动,从他的口中吐出不成字调的音节。
向燃走上前去,蹲下身,将躺在地上的太傅扶起来。他的头发都已经散乱,发丝垂落,鬓间也因为泪水濡湿。
当他的眼眸从散乱的发丝缝隙中间再看到向燃的时候,他也并没有再妖化,反而是目光呆滞,反应迟钝,似乎神魂被抽离了一般。
他会露出这样的表情,应当是他神志不清缘故,或许是因为什么原因,一直都在侵蚀着他的神思。妖物被这样侵蚀影响的原因,向燃倒是知道一个。
祟器。
可在这里,向燃并没有感觉到与祟器有关的污秽气息,就连谢昀放出法术去搜查,也并未找到祟器的踪迹。
如果这里与祟器有关的话,那就可以解释为何在罗盘之上,会出现这样一个地方,这里本就与向燃一直所找的东西息息相关。
包括叶旻和衍月也是,祟器都是衍月所放下的,在几百年前就栽下的树木,也说明叶家在谋划此局,也有百年之久。
在这几百年时间内,发生什么都并不奇怪。
当向燃将太傅扶起来的时候,站在太傅身后的谢听禾看见了他后颈上的咒文。她忽然笑出了声。
“有意思,太有意思了。”
谢听禾说道,在何月玲和谢昀凌厉 的眼刀之下,她很快便收敛笑容。“我笑够了。”
谢昀垂眸,他也看见了太傅脖颈上的咒文,这样的咒文存在。如果是那时,谢昀知道定下咒文的封魔师是谁了。悖逆天道,得以魂魄轮转,长生数百年,叶桑陵。
他还真的对太傅画下咒文,血咒并未随他身躯死去而发作,就算只有魂魄记忆留存,就也算活着,原来如此,竟然如此。
谢昀还能想起当时的情景,同朝为官,花下共饮,并无妖物与人之分。究竟又是为何,走到了如此地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