向燃就这么看着谢昀，他听着谢昀所说，微怔。他问出了那个曾经深藏在他心底的问题。
或许也并非存在于他心底，他也不知道这个问题是从何而来。
“反抗天道，又有什么不对吗？”向燃问道。
听完向燃所说，谢昀脸上也有了几分惊讶。
“天道所象征的，为世间阴阳有序的法则，若悖逆天道没有法则约束，世间便会大乱。若没有秩序，天地之间只会一片混沌。”
向燃定定地看着谢昀。“可若天道不公，又当如何？”
他的问题让谢昀觉得奇怪，向燃不会这么问，谢昀总觉得这件事有蹊跷，他看着向燃。
“你为什么问这些？维护天道，是封魔师的职责，也是封魔师应当做得，你不应当有所质疑。”谢昀说道，他的眼神也冷了下来，他想要看清向燃的内心，想要深究向燃的想法，他只是觉得，向燃不会问出这样僭越的问题。
他就这么看着向燃，目光凌厉，而向燃也抬眼看着他，在向燃的目光当中，谢昀看不出有其他的情绪，也看不出有任何神智被控制的迹象。
向燃又开口说道：“天道就不会犯错吗？”
这个问题是向燃发自内心想要询问的，若天道无错，为何诛除恶人，会被判有罪，向燃不能理解，他就这样看着谢昀，等着谢昀给他一个回答。
在谢昀元神上的罪印还历历在目，向燃怎么会觉得天道一定正义，若天道无错，就不应当判定谢昀有罪。
只是谢昀看着他，眼神同样坚定。
“天道不会有错，秩序就是秩序，法则也就是法则。我们要做的，便是维持秩序，守护法则。”
“即使你也知道，这法则有不合理的地方？”向燃问道，他指得自然是在谢昀身上的罪印，他看见了，不能视若无睹。
谢昀没有说话，只是轻叹了一口气，但从他这般叹息声中，向燃已经知道了谢昀的答案。
“向燃，我不管你是怎么想的，也不管你要如何做，在我眼中，天道无错，所以我必须维持天地秩序，不容有人僭越，我亦在天道约束之列。”
谢昀说，他的眼中映着向燃的影子，向燃看着他那双如红玉般的眼睛，他想要愤怒，却无话可说。是啊，他并没有立场对谢昀这么说，谢昀都觉得天道公允，他现在又是为什么不平呢？
可向燃只是觉得，这样的天道，毫无人情，只强调刻板的秩序，即使它是对的，跟恶又有什么两样。
既然法规不容惩恶扬善，那这样的天道，是在助纣为孽，这样的秩序，必然要将它推翻。
向燃心里已经打定了主意，国师窃取龙脉，残害无辜孩童，固然不可饶恕。可他反抗天道秩序，反抗这不公的秩序，却也并非毫无理由。
他身为封魔师，不应当维护那死板且不近人情，助纣为孽的天道。他应当贯彻自己心中的正义，他所秉持的正义，应当有人情，可以有情可原，也可以没有那么多刻板的错误。
谢昀看着向燃脸上神情变化，他不知道向燃脑海当中究竟闪过了什么样的念头，他只是觉得，向燃已经在深渊的边缘。如果谢昀不去拉向燃那一把，向燃便会坠入深渊。
谢昀脸上的神情冰冷下来，自以为的正义，往往会走上歧途，他需要纠正向燃的想法。他可以理解向燃对天道有所不满，可这也并不是向燃与恶妖站在一线反抗秩序的理由。
秩序虽不通情理，但砸出大多数时候，都是维持世间平衡，让世间不至于陷入混乱的准则。若没有秩序约束，人人都只行使自己心中的正义，那整个人间，不，整个天地之间，都会陷入前所未有的混乱。
仅仅是人都会陷入混乱，更何况在这天地之间，还有身负异能的异类。谢昀绝对不能允许这种情况发生，他也绝对不能看着向燃踏入深渊之中。
两人之间气氛沉默，都在心中想着自己的事，在不能读出彼此的思想之时，两人之间本就竖起了厚重的壁垒，不光是他们人和妖之间，还有两种不同的观念，究竟是秩序更加重要，还是人情更为重要。
沉默许久，向燃看着谢昀，他还有许多问题想要问，包括那国师究竟是什么打算，也让他对敌人不会一无所知，至少应当知道自己应当怎么做才是。
而在同时，谢昀也抬头，两人目光对视，也同时开口。
“你……”
“我……”
两人一阵沉默，最后还是谢昀先开口说道。“你先说。”
向燃低头，躲开谢昀的视线。“除了这个，你还有没有发现那国师其他的行为？”
向燃问道，而谢昀摇了摇头。“我并没有发现，那地上真仙很是小心，我也很难靠近，找到他的破绽也很难。”
“既然这样，我应当有什么对策才好？”向燃说道，他知道了此事的危险性，可他也不愿如谢昀所说，做一个逃兵，他并不愿意逃离。无论是作为封魔师的责任，还是对那地上真仙如何反抗天道的好奇。
他并不赞同国师残害无辜生灵，所以他要阻止国师的所作所为。可向燃又想看看，他究竟是用何种方法去反抗天道的。
毕竟向燃心里也清楚，或许自己也迟早会迈上反抗天道的同一条路。他是真心觉得，这天道有所不公，既然天道不公，为何不能推翻天道。
谢昀说的有道理，如果世间没有秩序，那人间就会陷入一片混乱，可是在这人间的秩序，却并不一定公允。如果不推翻不公的秩序，那这世间就难达到真正的公平。
向燃在心中已经打定了注意，这样不公的秩序，他一定要用自己的手，亲手推翻。
谢昀不知向燃在想什么，向燃也将自己方才而起的念头隐藏的很好，他不一定要告诉谢昀。谢昀作为秩序的执法者，维护者，他不会同意向燃的反叛。
听着谢昀说自己探查到的情况，向燃心思却并不是全放在此事身上，光是看见那龙脉的冲击就已经可以让向燃做好几天噩梦，更何况谢昀还说，天道与龙脉，本质上是同一种东西。
向燃觉得难以想象，那天道，究竟是什么。
看着面前的谢昀，谢昀如此维护秩序，他也曾亲眼见过，所谓的秩序，所谓的天道。就算是亲眼见过，也会打定注意，维护那样东西所代表的法则吗？
而向燃也没有想过，谢昀究竟是从何而来，他又究竟是什么？
这么多的问题，落在向燃的脑海当中，搅得他头痛。
他捂着额头，看着谢昀，谢昀看见他如此痛苦的表情，脸上也带着焦急。
“向燃，你现在怎么样？”
谢昀不知道向燃在琢磨什么，他只看见向燃痛苦的神色，以为是地上真仙的法术对向燃有所影响，条件反射地捏起咒术。
向燃抬手，挡住了谢昀捏起咒术的手。
“我没事，只是稍稍有些头痛而已，你刚才说道哪里了？那地上真仙，要用封魔师的血脉做什么？”
谢昀脸上的表情仍然忧心，但亲耳听见向燃说自己没事，他虽然犹豫，但又继续开口说道。
“那国师想要用封魔师的血脉，在封印上开一个口子，他不光是想要吸收龙脉的力量，他更是想要吸收这几千年来，那些邪祟的残渣和怨气，若当真叫他成功，那就算颠覆天道法则，也是有可能的。”
谢昀说，看他严肃的神色，可见这件事非同小可。
可向燃却抓住了谢昀说的最后一句话，“就算如此，他也无法真正推翻天道秩序吗？”
而谢昀并没有明确回答向燃的问题，只是摇了摇头。“我也不知道，并没有先例可循。而且天道秩序本就对妖族异类更为严苛，他虽说称地上真仙，但仍属异类，如果当真想要反抗天道的话，也需要强大的力量，我不能笃定他此举是否能够成功，但依然有成功的可能性。”
就算只有一点成功的可能性，谢昀的态度也十分明确。
“就算只有万分之一的可能，我们也必须要阻止，绝对不可有人撼动天道秩序。”谢昀眼神当中带着凌厉的神色，向燃是第一次见到谢昀露出这样的表情，说明这件事他当真十分在意。
就算只有万分之一的可能，他都不容人撼动法则。
向燃苦笑，若他想要推翻所谓天道秩序，那是否就意味着他将来必须与谢昀为敌？他并不想这么认为，可摆在他面前的，是一条充满艰难险阻，困难重重的路。
要想推翻天道秩序，难如登天。向燃叹了口气，他不知道自己是否应当放弃，他只需要在天道法则之下，在秩序之下，做好一个封魔师就可以了，不需要想其他， 这样在他寿命结束之前，谢昀都会一直留在他的身边。
目光落在谢昀身上，他看见谢昀的元神上烙印着的罪印，谢昀的结局，已经写好。
方才那个放弃的念头一瞬间便烟消云散，即使前路困难重重，充满艰难险阻，他都不能放弃。他可以在天道秩序之下，安心做一个封魔师，可谢昀呢？他的寿数短暂，可谢昀头上的天罚终会降下。
而谢昀的天罚，本不应当存在，谢昀所做并无过错，他所诛除的是恶人，人性之恶，更甚妖魔。那已经不能算是人，天道却判定谢昀有罪，何其可笑，又是何其不公。
在这样的秩序之下，向燃怎么能安心做一位封魔师，一想他将要维护的是这样的天道，向燃就觉得反胃。
人间王侯不仁，百姓便可群起而攻，推翻暴戾统治，建立新的王朝秩序。若天道不仁，自然应推翻错误的秩序，建立新的，真正公允的秩序。
他并不为不公的秩序做一个封魔师，既然他有能力，就不应当袖手旁观，他应当让天地，有一番新的秩序，这才是他应当做得，也是他一直想要做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