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不要怪罪，他们平时都是很热情的，今天不知道怎么了。”向一说道，他站在那群害怕的妖物当中，还对着谢昀露出笑容。“你进来坐吧，在你没有想好自己要去哪里之前，可以先留在我这里。”
“向一，那家伙根本不是妖。”小小的光点落在向一肩膀上，小声地跟向一说道。
向一脸上带着笑。
“有什么不一样吗？”
小妖脸上都带着瑟缩，朝着向一背后躲了躲。
向一似乎是安抚一样，摸了摸小妖的头。“没事，还有我呢，你们不用怕。”
在向家的人反应倒是没有那么大，向一推开院中的竹椅，“你随便坐吧， 我这里也算不上是什么好地方，不过歇歇脚还是可以的。”
向一说着，摆开茶水，他给谢昀倒了一杯茶，谢昀看着面前的茶水，一时之间，自己竟然也不知道应该说什么好。
或许在他的视角里，向一这个人就十分奇怪，莫说向一封魔师的身份之前谢昀从来都没有听说过，只说向一这个人。
谢昀还没有见到过与妖物相处如此亲密的封魔师。
实际上谢昀也并没有见过多少封魔师，他连人都没有怎么见过，更别提是莫名其妙出现的封魔师。
他也觉得有些好奇，真的有人愿意与异类这样相处吗？就像是同胞那样亲切。
没有人能回答谢昀的问题，谢昀自己都无法回答，可是这人间，本不应当将异类排除在外。
什么时候，差异就变成了排除异己的根据。这是不正确的，是非正义的。
原本所有人都应当清楚的这一点，又是被谁而遗忘了？
“夫君，有新客到了吗？”
从里屋出来一个人，绾着发髻，看模样倒是十分爽朗。
向一见状，急忙起身，小心翼翼的去扶出来的那女子。
谢昀一眼从那女子身上扫过，那女子应当是怀有身孕，不过只有一月，还没有显怀。
“这位是我夫人。”向一挠着头介绍到，脸上还有些不好意思。
在院子的那些妖物对女子也极为关照，端茶送水，捏肩捶背。向一扶着她在谢昀对面坐下，谢昀低眉喝茶。
“你夫人已经怀胎，你还往深山里跑，也真是心宽。”
女子听闻，抬手抓住向一耳朵。“你不是跟我说就附近几个村有邪祟滋扰吗？怎么到山里面去了。”
谢昀只是垂眸饮茶，也并不管他们两人之间的吵闹。
向一那样的脾气在夫人的训斥下也是服服帖帖，大气不敢多喘。
“让您见笑了，我叫翠焕，不知尊驾姓名？”
在院中的妖物大多都不能化形，就算有一两个能化形的，也都带着妖类特征，而这位翠焕夫人，也能一眼看出谢昀的不寻常。至少谢昀身上的元神和妖力极为强大，不是寻常妖物。
“我叫谢昀。”谢昀说道。
“是昀。”向一小声在翠焕耳边说道。
他话音还未落，肚子上便被夫人手肘怼了一下。
谢昀看着他们两个的小动作，夫妻恩爱，倒也不错。他也见过不少痴男怨女，却难得善果。
谢昀垂眸，他又是为何而来到这人间的呢？他看见了那些闪着光的魂灵，所以才不惜踏下这一步，可现在，那些闪着光的魂灵又到哪里去了。
他看着手中的杯子，以及杯中的茶水。
在那些光芒黯淡下去之后，谢昀在没有见过那样的光芒。或许他应当做些什么，只是抬手，他什么都做不了。
诅咒已经剥夺了他那部分的力量，他亦有使命在身。
翠焕明显要比向一更加敏锐，她可以敏锐的察觉出谢昀似乎是有所迟疑，她淡笑着看着谢昀。
“谢昀，我可以直接叫你的名字吗？你在烦恼什么？”
翠焕问道。
烦恼，他是在烦恼吗？谢昀低头看着自己的双手，他是在烦恼吗？
向一刚想开口说什么，就被翠焕阻止了。谢昀看着自己杯中的茶水，水面平静，映出他的影子。
“很久之前，有人办了一件错事。”谢昀说道。
“犯错不要紧，是人就会犯错，实际上在不知未来的情况下，没人知道自己的一步是对是错。”翠焕说道：“犯错之后，需要尽力弥补，至少人是这样做的。”
“若是……没有机会弥补了呢？”谢昀说道，他十分犹豫，到底要不要将事情告诉面前的封魔师。
向一倒是开口说话：“没有关系的，总会有机会弥补，很多时候在这世间，机缘巧合之下，坏事也能变成好事。就算是犯下的错，也可能成为好的开始。”
“真的可以成为好的开始吗？”谢昀垂眸。“可那些邪祟，还有心中的阴暗，都是由我而生，这样的错，难道还不够严重。”
翠焕和向一对视一眼，向一开口，他脸上没有了轻松的神色，反而表情严肃下来，他看着谢昀，目光坚定。
“昀，那些并非是你的错，即使没有你，预定发生的事也会发生，不会因为你是否存在而发生改变。至于那些邪祟，也并非由你而起，不要将过错揽在自己头上。”
“可是我……”谢昀脸上带着犹豫，他知道是因为他自己的错，自己是如何犯错的，他也十分清楚。没有人能比他要更清楚事情的原委。也正是因为清楚，所以才会更觉得愧疚。
但向一却叹了一口气，从翠焕的身边走过来，他伸手搭上谢昀的肩膀。
“你听我说，或许这个答案，需要你自己去找。或许只有你自己亲眼去看，看这人间焰火，或许你就能找到答案。”
现在，他已经找到答案了吗？谢昀将夜空中的羽片，握在手中。
在那些年里，他时常会拿些好酒，找上向一，一起喝上一杯。
只不过那些时光太过短暂，即使是寿命悠长的妖，快乐的时光也是如此短暂。在他最后一次去找向一的时候，见到的只是向一的儿子。
向一活了八十九岁，在人类当中，也算是长寿了，可对妖物来说，依然十分短暂。
向一最后的遗言，是由向一的儿子向二转述的。
“昀，我希望你能找到那个答案。对人来说，或许需要一辈子来找寻的答案，对你来说，或许也需要千百年来寻找。人间沧桑，世事变幻，昀，不必为我难过，人为天地灵气孕育而生，百年之后，魂归天地。只是就算过了千百年，人依然会在，生生不息，传承不断。你在人间，总会找到按个你想要的答案。”
过了这么的多年，谢昀见过时移世易，沧海桑田。也见过恩怨聚会，离合悲欢。
可他还是未能找到自己想要的那个答案，倒是天道给他的诅咒又加深了一层。
涤除害人妖魔，却会产生新的邪祟。在那些新生的邪祟不断汇聚的时候，谢昀重新取回了一切权能，也是在秩序的帮助下，将那些邪祟封印在此世之外。
在封印的数百年内，只有一次邪祟凝成的实体从封印中逸出，而那绝对不可能发生第二次。
地上真仙将向燃带入封印当中，谢昀不可能为了向燃打开封印，而在封印中的人，也绝没有机会出来。
谢昀低头，看着地上的灯火。在他的眼中，此世与彼世，界限分明。
他抬手，在手上凝成盘旋发光的法术。可他又抬起另一只手，将自己凝出法术的手按下。
若说强行打破封印，去里面带出向燃，也可以做到。只是他不能那么做，他不能违背自己的职责。在秩序约束之下，或许这个选择无情且困难，他也只能这么做。
反抗秩序对他来说，是错，所以他绝不会那样做。
可是现在他心中冗杂，他也第一次有所犹豫。他并不能就这样放弃向燃，至少在不破坏封印的情况下，尽可能的帮助向燃从封印中出来。
就算知道不可能，他也要尽力一试。毕竟在那样危险的地方，向燃作为封魔师，多待一刻便要多一分风险。
谢昀打定了注意，便从塔顶跃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