仇恨，对人来说，是极为强大的情绪力量。无论是贯彻愤怒，还是来自内心深处的恨意。
自然，向燃也并不例外。衍月知道向燃为何会如此愤怒，他虽是妖，却深刻理解向燃这份仇恨。
正是因为理解，所以才能轻易利用向燃的这份因仇恨而来的愤怒。
向燃手上的刀虽然锋利，但却未曾伤到衍月半分，衍月游刃有余地躲开向燃的攻击。
仇恨是一把利剑，可以作为挥出的剑影华光，却也可以刺伤执剑之人。
而现在在向燃手中的，便是这样一把双刃剑，在这样的情况下，向燃没有办法维持理智，渐渐手中的刀便没了章法。
若之前向燃还有所克制的话，现在却是一股脑要将眼前的一切撕碎一样。
凌厉的刀风在地上留下数道刻痕，刻痕镌刻入本就陈旧的建筑之中，为其增添斑驳痕迹。
衍月仅仅只是躲闪向燃的攻击，他并未主动进攻。这却也让向燃觉得奇怪。
一直都未曾看见叶旻的影子，这也多少让向燃冷静下来，他的理智恢复一点，也想起来谢昀曾经给他的嘱托。谢昀曾经告诉他说，莫要被仇恨蒙蔽双眼。
向燃不能确定自己现在是否是被仇恨所蒙蔽，在理智回归的时候，他看清了周遭的景色。
从他砍进的刻痕之中，向燃看清了在画柱雕梁之所掩盖的痕迹。
在这些彩绘之下，向燃分明看见了森森白骨。这样的骨骼形状跟人别无二致，但向燃清楚的知道，这并非人骨。
在那些残骸之中，向燃并未看见有任何一根腿骨，相反入向燃眼的，却是仅剩骨刺的鱼尾。
这些砌进殿宇之中的骨骼，分明便是鲛人。
向燃曾经听说过南海有鲛人的传说，在北海却从未听说过，这座建在北海岛礁上的殿宇，又是如何以如此多的鲛人骨砌成殿宇。
他抬头看时，便觉得在这富丽堂皇的殿宇之下，森然诡异，处在这样的殿宇之下，令向燃脊背发凉。
“……”向燃抿唇，握刀的手收紧，他一时竟不知道应当做何反应，在向燃抬头的时候，便见到站在他面前不远处的衍月脸上露出了淡然的微笑。
“你已经看到了。”他这样说道。
他说得如此简单，让向燃觉得反胃。
疯子，向燃这样想，叶旻就是一个不折不扣的疯子，他们的脑子都不正常了。
“我们为了这一刻，不计任何代价。”衍月说道，从他浅色的瞳仁中，透着疯狂。“大人的愿望是人间再无妖物，即使有一些牺牲，也是在所难免。”
以疯狂二字，已经不足以概衍月现在的想法和态度。向燃已经完全冷静下来，衍月是妖，向燃知道不能以人类的道德底线来面对这只妖物，可他的疯狂依然超乎向燃的想象。
“可你也是妖，若叶旻想要做的是尽除人间妖邪，那你也身在其列。”向燃觉得有些不可理喻。
“为了大人的理想，即使我身毁灭又能如何？”衍月说道，向燃看清了他的眼神，从那疯狂之中，却还带着一丝丝虔诚。“大人所说不错，妖物为祸人间，理应铲除。”
他的话让向燃沉默片刻，向燃抬眸，他微微眯着眼睛，确定自己能够看清衍月的反应。
“我想知道，为何你会抱有此种想法。”向燃说道：“你应当在人间生活了很久，所见过的人也必然不少。究竟是什么原因，让你不计牺牲，忠于叶旻。因为他这样疯狂的念头，还是仅仅是因为他救过你？”
终究向燃还是将这个问题问了出来，他眯着眼睛，看衍月的反应。
向燃的确对此困惑不解，他也曾听谢昀提起过，衍月是相当古老的妖，在人间所经历的年岁跟谢昀相比也少不了多少。
正是如此，所以向燃才好奇。叶旻究竟是在何处吸引了衍月，让衍月如此不计代价。
衍月抬眸，从他淡色的眸中，向燃 看到了坚定的神色。
“你不会明白的。”
“我的确不明白。”向燃说，他轻轻甩刀，在刀身上亮起寒光，雪白色火焰从刀锋上燃起。“那些针对妖物的祟器，应当是源于你的意志吧。”
祟器是妖物执念所化，身为妖物，却生出针对妖物的祟器，而且还如此强大，不会有第二只妖了。
衍月没有肯定，但他也没有否认。
向燃刀尖垂地，随着他迈步向前，刀锋在他脚边留下一道雪色火光。向燃一步一步向前，在离衍月三尺远的前方停下。
“在这一路上，谢昀追踪那些祟器的痕迹，最早的一盏祟器，是几百年前的木核，经过百年生长，成长为参天树木。从几百年前，你就已经跟叶家的封魔师沆瀣一气。”向燃抬眸，他的眸中映着衍月的影子。
“二十年前，叶旻曾劝说谢昀留你一命，而又是他亲手将你从龙脉下解救出来。你早在百年前便与叶家纠葛颇深，所有的一切，怕不是你们早已谋算好的圈套。”
面对向燃的质疑，衍月只是轻笑一声。
“向家封魔师，您的想象力还这怒斥丰富，不管您如何猜测，现在都毫无意义，而我也没有义务替您解答，不过倒是有一件事我可以告诉您。”
“什么。”向燃看着衍月的动作，衍月并没有做什么攻击性的行为，可这依然让向燃紧张起来。
衍月轻笑一声。“您刚才不是在问，为何我身为妖，却也要除尽人间妖邪吗？”
他说这些的时候，抬头，向燃看见他眸中的光芒闪烁，在衍月的身上似是有法咒流动，掀起的风鼓起衣袍，在衍月的脸上露出莫测笑容。
“一方面是因为这是大人的愿望，我愿为大人的宏伟志愿牺牲。二是因为，我的本能，便是辨明黑白善恶。”
他这样的话说得冠冕堂皇，却一如向燃所感觉到的虚伪，这样大义凛然的话重新激起了向燃的愤怒。
向燃并未多话，他离衍月本就只有三尺之遥，在向燃挥刀的时候，衍月也来不及躲避，向燃的刀锋毫无阻碍的砍进衍月肩膀。
衍月吃痛，向后褪去。他肩上的伤口并未流血，反而是逸散出白色的火光。
向燃手中的刀砍在妖物身上，会留下无法愈合的伤口。
衍月清楚这一点，手上的法术覆盖了肩上的伤，即使伤口并未愈合，也不会影响他的动作。
“我说得是事实，你又何须如此生气？”
肩上的伤口并未给衍月带来几分疼痛，至少从他的脸上并未表露出来。
向燃并不掩饰自己厌恶的情绪，“以杀人为代价的伪善，这也能算是正义吗？”
“随你如何认为，向家封魔师，为了达成目的，必要的牺牲都是值得的。”
“那先牺牲你自己。”向燃说道，刀尖划地，火星跳动。“既然你已经做好了牺牲的准备，那我就成全你。”
衍月仅仅 是叹了口气，然后闭上眼睛。
“我又怎么不是不能牺牲的呢？”
即使是衍月这样的大妖，在元神破碎之时，也是会死的。
在向燃刀尖即将刺入衍月胸膛之时，巨大的声响阻止了向燃的动作。在向燃面前的墙壁轰然倒塌，在掀起的烟尘之中，向燃看见了一个模糊的人影。随着烟尘飘落，那个人影轮廓逐渐清晰。
叶旻没有再穿那件孔雀羽的披风，身上的袍子简单利落，在袍子显眼的地方绣着鸢尾雀羽的叶家家纹。
“你终于出现了。”向燃咬牙说道，他看着叶旻。
叶旻和在北昭都城时的状态不同，现在叶旻抿唇皱眉，没有再露出和善笑容，他的眸中没有任何一丝属于人的温度。
也是，能做出这样疯狂之事，向燃也觉得叶旻心中大抵不能算是人了。
“向家封魔师。”
叶旻开口，他的声音平静而冰冷，向燃听了，倒是露出笑来。
“难得你还记得我，叶旻，我来找你报仇了。”向燃说道，他语调轻松，眼眸中淬炼着怒火，在他举起刀的时候，刀锋上的火焰融进他的眼底，灼烧叶旻映在他眼眸中的影子。
叶旻抬眸：“向家封魔师，你觉得你清楚全部真相了？这些所谓真相，又是谁告诉你的？谢昀，还是你这一路上遇见的其他妖物。你又为何觉得那些妖物值得你相信。”
“随你如何狡辩。”向燃开口说道，他的声音冷静而克制。“我等你说完，还有，我要告诉你，血债血偿。”
听向燃说完，叶旻似乎是犹豫了一番，他轻叹了口气。
“向家封魔师，你还年轻，少年热血虽不是一件坏事，有时候，却会招致祸患。”
向燃 笑了，他自己不清楚自己是气得，还是当真觉得好笑。
“叶旻，我年纪小却并不代表我没脑子，你当真以为我会信你的鬼话。上一次当是不小心，上第二次当就是蠢。今天任凭你说得天花乱坠，我这把刀，一定要切下你的脑袋。”
叶旻并未因向燃的威胁而有一丝丝迟疑，他仅仅是轻轻摇了摇头。
“向家封魔师，你还真是容易被别人牵着鼻子走。”叶旻说道：“你想要报仇，却被人利用，口口声声说要为你惨死的家人报仇，却连真凶都不知道。”
向燃看着叶旻，他还没蠢到会相信叶旻说的鬼话，只是他没有着急动手，反而就这样举着刀看着叶旻，他倒是想知道，叶旻还能说出什么样的借口出来。
叶旻只是叹了一口气。“向家封魔师，你可知道封魔师与妖族的渊源，封魔师，为何会出现在这世间。”
向燃没有回答，而叶旻自顾自开始说道。
“天地初开之际，人间便有灵物妖邪，妖类可汲取天地日月精气，拥有凌驾于人类超凡的神力。在这样不对等的实力下，妖物凌驾于人。在此，天道秩序赐予一部分血脉，拥有克制妖物的强大力量，这便是封魔师。”
“所谓天道法则，不过是另一种形式的奴役，所谓天道，并非公允平衡的标准。”
听着向燃的话，叶旻笑了一声。
“向家封魔师，你果然不明白，不过也没关系，那就让我来告诉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