尽管如此，在何月玲面前的屏障上依然出现了裂痕。何月玲咬牙，在面前光亮消散的时候，她所结成的结界也终于破碎。
地上燃烧着的黑火已经消弭，在地面上也只余下了赤红余烬。地面斑驳，只剩下焦黑痕迹，那些怪物也被刚才的火焰吞没，消弭在了夜幕之下，唯有剩下的闪着熹微火光的灰烬，还留在夜空当中。
范围内可以看见的房屋，都被方才的火焰烧毁，空气中弥散着火星还有焦炭的味道。
谢昀站在火星飘散的余烬之上，在他衣袍上还有未熄的火焰。妖气一如浓墨一般，从他身上逸散而出。从他身上散发出的妖气，与他此前的妖气截然不同。这浓墨一般的气息，似乎有形，又不受控制。
向燃挣扎着想要起身，只是他现在身上到处是伤，哪里起得来。
那些如同浓墨一般的妖气，仿佛泼墨一样，卷着那星星点点的火星。
向燃想起之前梁景所说的话，谢昀并没有救他们，因为那些怪物是人。向燃不知道以前的那些怪物与今天所见有何不同，可看现在的情景，就算是傻子也已经明白了。
谢昀抬手，妖气犹如浓墨从他手中流下，浓厚沉重的妖力凝聚成形，不似往日那般轻灵。戴罪之身，就连妖气都这般沉重了吗？
那只身上还带着钗鬟的怪物，在那金赤色火焰当中，用自己的身躯护住了良鸿。在她灰飞烟灭之后，良鸿手里的祟器也滚落在地上，此时良鸿正悄悄捡起那盏祟器，想要用法术逃离。
谢昀抬眼，随着他的眼神，赤红色的锁链从他的妖气当中蹿出，以迅雷之势，将良鸿捆住。
在他手里的那盏祟器，上面的黑火已经完全熄灭，只剩下被烧的黢黑的三足小鼎。谢昀走近，他伸出手，被良鸿手紧攥着的祟器便脱手而出，落在谢昀手里。
谢昀垂眸看着手里的祟器，就以为这样一件东西，让人生出许多妄念。这祟器的法力只对妖物有影响，但却对人心有了影响。
眼前被锁链捆缚，表情狰狞挣扎着想要抢回祟器的良鸿。谢昀手上 用力，将那盏祟器捏成碎片。
看着祟器破碎，男人脸上满是惶然。他开始拼命挣扎，接着嚎啕大哭。谢昀冷眼看着，锁链松开，男人发了疯一样，趴在地上，颤抖着手去拼凑那盏祟器的碎片，
人心为妖，那么人身又能证明什么呢？
谢昀冷漠的神色当中划过一丝厌恶，他读了面前这个男人的记忆，人所相残，远超于妖物伤人。若他晚来一步，那向燃也会是那般模样。
若人心为妖，空有人身，天道之法，理应泽被众生。涤除恶孽，是他的职责所在。谢昀抬眼，他手里化出那杆白幡。
“许良鸿。”谢昀开口。
他的声音仿佛厉鬼索命，男人抬头，从他战栗的身形中可见他是怎样恐惧。
“你不能杀我，不能杀我，大人愿景我还没有看到，我不能死。”
谢昀目光当中淬着凛然杀气和愠怒。他并没有理会许良鸿的哀求，幡杆从男人心脏处穿过，钉在地上。
就算如何作恶，肉身依然是凡人。血从他的身下晕出来，也沾湿了谢昀挂在幡尾的铜钱流苏。
“谢昀。”
向燃看着谢昀的背影，他看见了谢昀杀人，也看见了那在谢昀元神上烙下的，沉黑的罪印。向燃手锤在地上，砸在地上的拳头渗出血来。
“这不公平。”
何月玲就算看不见元神，从以往谢昀给她的警告之中，也能明白现在到底发生了设呢么。
月食已过，没有妖法所影响，月色辉光清冷，悬于天际，一如天道，冰冷无情。
谢昀转身，那杆插在地上白幡随着他转身而消散。他朝着向燃这边走来，还没走几步，就一个趔趄。
他的瞳孔骤然放大，眼眸中转过金赤色的光芒。赤色的咒文顺着他的脖颈爬上脸颊，就连谢昀自己都不清楚发生了什么，更别提是何月玲和向燃。
向燃担心的是，这是否会是所谓的天罚。挂上罪印的妖物天罚随时会来，可这也太快了吧。
何月玲起身，她想要去扶谢昀，谢昀抬手。他一侧脸颊上爬上了古咒，就连眼瞳之中亦能看见黑色的咒文。
“别过来。”谢昀说道，他另一侧眼睛已经化为赤金色，抓着自己的领口。
执法者触犯禁律，除了未降的天罚之外，天道之怒，亦加于此身。
谢昀跪在地上，手撑着地面，勉强维持着姿势。从他身上不受控制逸散出来的妖气比刚才更为浓烈迅猛。
何月玲还有向燃看着面前的这一切，向燃想要挣扎着起身 去拉谢昀一把，只是他身上的伤实在动不了，能动的最多也就只有几根手指。
这样浓烈且富有攻击性的妖气，身为半妖的何月玲从妖族的那部分本能中感受到了恐惧。
她结起护障，看着谢昀的时候，脸上也带着担忧的神色。
汗珠顺着谢昀的鼻尖滴下，落入破碎焦黑的地面上。随着谢昀妖力的爆发，他脸上的咒文终于逐渐消退，谢昀起身，他单手捂着那只带着咒文的眼睛，虽然身上的妖气依然不受控制，但已经比刚才消减了许多攻击性。
何月玲放下手，她看着谢昀走过来，放下了手。谢昀脸上倒是没有表现出难受的神色，只是仍然捂着那只眼睛。
向燃抬头看着谢昀，虽然他现在状况也并不好，但是看到谢昀这幅模样。他并不清楚发生了什么，联系到谢昀之前所说，就算没有谢昀，天罚依然会降下，他并不知道天罚会何时降下，也不知道天罚会怎样降下。
对于妖来说，天罚更像是悬在头上的利剑，不知何时便会降下。
“回去吧。”谢昀说道。他转头看着何月玲，“带向燃回去。”
“那这孩子要怎么办。”
何月玲将那孩子拉在怀里，伯兴是妖，可以跟着他们，但荣欢只是一个普通的孩子，就算他的父亲作恶多端，那他也只是一个无辜的孩子。
谢昀脸上带着疲惫，他现在也思考不了那么多，他垂眸，手从那孩子头上挥过。仿佛在那一瞬间斩断了那孩子与此有关的记忆。在记忆斩断之后，那孩子的眼神中恐惧消散，变得茫然无措。
地上烧焦的土壤因妖法波动，化为人偶，人偶的面容一如许荣欢的父母一般，别无二致。
“如此，便可以了。”谢昀说完，终于松了一口气那般，闭上眼睛。他身形一歪，倒了下去，砸在向燃身上。
向燃没有想到谢昀会晕过去，此时谢昀倒下来，一个人的重量也砸得不轻。向燃也是一身的伤，他还没晕过去，谢昀倒是先倒下了。
向燃抬头，看着何月玲，他现在身上也没有一处好地方，稍微动一动便觉得浑身疼痛。
何月玲看着那两尊谢昀捏出来的土偶，他们如同常人一样，肉眼根本看不出任何异常。可是这能放心吗？何月玲怀抱着那孩子，现在她也没有别的办法，也就只能试着将这个孩子交给他们。
那两尊土偶就像是真正的父母一样，将孩子接了过去，他们面露慈爱，与真正的父母也并无什么不同。
或许如此，何月玲有些感伤的抬眼看了一眼，她就当做没有什么不同吧。至少泥偶要比这孩子真正的父亲更为尽责，这泥偶是靠着谢昀的妖力维持，捏造出的意识，他们自然会履行为人父母的职责，照顾这个孩子平安长大。
何月玲低头看着坐在地上的向燃，和倒在向燃身上的谢昀，早知道她也将伯兴一起带过来了。
何月玲一个人将重伤的向燃和谢昀弄回了客栈，客栈掌柜在这几天的低压之下，人早就疲了，此时见到他们回来，脸上也终于放松下来。被何月玲赶回客栈的伯兴也站起来，跟柜台一样高，抬头看着何月玲。
“何姐姐，你回来了。”
何月玲没有心思搭理他，将谢昀和向燃弄回来已经很耗费精神了，加上向燃走在半路上撑不住也晕了过去，实在有些艰难。
掌柜正了正脸上的琉璃镜片，透过镜片看见向燃那一身的伤，还有晕过去的谢昀，脸上也带着些许惊讶。
“真是弄得好惨啊。”
何月玲将谢昀放下，背起昏睡过去的向燃，在二楼挑了一间干净的房间，将向燃放在床上。
掌柜一边打着算盘，一边垂眸，从镜片的上方越过， 看着靠在桌边的谢昀。
“你竟然也有这样狼狈的时候，看来你跟向家的封魔师还真是孽缘。”
“掌柜的。”何月玲从房门出来，越过栏杆向下喊道，“你能不能帮我们请个大夫，我朋友伤的不清。”
掌柜目光从谢昀身上移开。“这么晚了，哪里还有医馆开张，就算是有大夫，现在这个时节也不会出诊。”
何月玲咬着唇，向燃伤得这么重，方才是靠着妖力勉强支撑，现在那股妖力已经快要散去，就向燃这一身都快没有几块好地，烧伤，断骨，就算叫个大夫来，也不能保证可以将向燃医得活蹦乱跳的。
现在找不到大夫，谢昀也没有意识，她和伯兴又都不会治病的法术。
只见掌柜合上账本，从眼镜的上方抬眼看向何月玲。
“姑娘你也不用着急，就算找不到大夫，但我早年间，也学过一些岐黄之术，这点小伤，不在话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