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麟亭2022-08-25 19:503,683

   到了五六年后的今日,无论是江十一还是叶持都知道当年的匆匆结案必然内含蹊跷,奈何他们手中却没有任何证据。

   唯一留下的一点线索就是那两根被当初的老捕头妥善保存至今的指骨,然而,当初的“山匪”中虽然没有断指之人,可呈往朝廷的公文中,却写得清清楚楚,匪帮中有一二死者,已经被抛尸荒山野岭,被野兽啃食,难以找到了。

   江十一看到案卷中此节记述,不禁叹了口气:“我倒宁可王谋为了作假砍掉了班主他们的手指,至少开棺验尸时稍一比对便能确定骨头断面是否相合。”

   而现在,不仅无法确定王谋是有意伪造罪证,甚至一日找不到真正的凶手,就一日无法洗脱无辜之人身上的污名。

   薄薄一册卷宗很快就看到了末尾,叶持默记下了几处疑点,又想起当年办案的老捕头李石仍住在城中,便准备先去拜访他一次,看看能否问出些纸面上没有的消息。

   可他才刚迈步,前面就挡了个人。

   江十一指了指床的方向:“上去。”

   叶持:“……”

   片刻工夫,他的耳疾似乎又重了些,什么都没听到似的往旁边错了一步,继续往外走。

   江十一又挡到了他面前,幽幽道:“看完案卷就去休息,说好了的。”

   叶持早有准备:“那是你说的,我没答应。”

   江十一皱眉,似乎有些不悦:“叶大人,你不觉得你这样是在耍赖么?”

   “不觉得,”叶持自然而然地回答,又疑惑反问,“我反倒觉得你才奇怪,为什么一定要管我的事?”

   江十一微微一怔,就听他又说:“昨天我确实出门太久,有些体力不支,给你添了麻烦,但这并不意味着接下来我就只能无所事事地躺在床上荒废时间。”

   “荒废时间?”江十一完全不以为然,“磨刀不误砍柴工这话你没听过?你的病再拖下去才是真的浪费时间!”

   说着,她便习惯性地上手扣住了叶持的手腕,将他往床边拽。

   但下一刻,她手背上便是一疼,叶持拍开她的手,不耐烦道:“病可以以后再养,但眼下的事情却不能拖!你不过是江湖艺人,这一县百姓生死都与你无关,可我是江珑县的父母官,现在种种案件千头万绪,有太多事情我必须处置,也只有我才能处置!”

   他说得不是没有道理,但说不清为什么,江十一心头还是蓦地一阵火起,她觉得近来自己的脾气实在是变差了许多,不该如此暴躁,却又忍不住针锋相对:“说得好听!但你自己算算,你这些日子已病了几次,又昏倒几次了?哪一次不是我这江湖艺人劳心费力帮你收场!既然知道自己跟纸糊的一样,总是给人添麻烦,你能不能就别再这么固执!”

   这话算是戳到了叶持的肺管子,他当即沉了脸色,冷冷反问:“我病我的,又与你有什么关系?我就算昏倒,等醒过来便能自己回来,又有哪一次是我求着你帮忙收场了么?”

   江十一愕然:“你说什么?”她慢慢抬起眼,像是第一天认识面前的人似的死死盯着他。

   刚刚那句话一说出口,叶持便有些后悔,他本意并非如此不知好歹,只是……

   或许是前些日子他一时软弱,吐露了太多不堪的往事,如今回想起来总觉尴尬,便忍不住想要强硬几分,仿佛这样就能与当时的自己划清界限一般。

   但他也清楚,即便有再多理由,今日他也做得太过分了。

   可叶持还没来得及找个台阶下,江十一便忽然神色一变,漠然道:“我明白了,是我多事了。”

   叶持到了嘴边的解释顿时卡住了。

   江十一往后退了一步,让开了他面前的路,抱臂笑了笑,语气里透着说不出的讥讽之意:“你没有朋友,所以不知道朋友应当彼此关照,你爹为救你而死,所以你生怕再欠谁人情,你是江珑县令,所以县中冤案自然要一查到底,你说得对,这些于你而言都是理所当然之事,而我呢,在你们这些高高在上的官老爷眼里,不过是个下贱跑江湖的,除了碰巧认得那些冤死的‘人犯‘以外,本就不该与你再有任何瓜葛,更不配没个分寸地干涉你的事情!”

   她字字诛心,专门挑人的痛处撒盐,半点情面都不留,可神情却反而松弛了下来,一瞬间又变回了两人刚刚认识时的那种淡漠又散漫的模样,像是把一切都看在了眼里,却又半点都不在意。

   她解下荷包抖了抖,里面掉出来几颗仔仔细细包好的糖球,还有一点碎银和铜钱,她随手把糖塞回去,数了一角银子出来,往叶持怀里一抛:“这几天的房钱,多谢叶大人收留,往后你我两清了。”

   叶持没接,那角银子便落到了地上,发出一声脆响。他被那声音惊动,猛然回过神来,只见江十一已经快要走到门口了,不由道:“等等!”

   只说了两个字,他背后伤处突然一阵剧痛,忍不住又猛烈咳嗽起来。

   江十一在门边停住脚步,回过头来。然而,即便叶持已经咳得连腰都直不起来,她脸上却依旧毫无波澜,平静道:“我会住在阿梁她们落脚的那家客栈,如果班主的案子有需要,尽管让人去传我。”说完,便干脆利落地出了门。

   ……

   时间过得很快,尤其在忙碌的时候,常常一眨眼便又过去了一天,而江十一再度在江珑县露面,已经是小半个月之后的事情了。

   秋八月里白日已比夏天时短了许多,黄昏过后,很快天色就暗了下来,她刚一推开客栈的房门,便瞧见黑黢黢的屋子里坐了个人,当即吓了一跳,差点把背上的包袱砸出去。

   但下一刻她就看清了那人的脸,不禁愕然道:“钱捕头?你怎么在这?”

   钱厉正在打瞌睡,听到声音一下子清醒过来,连忙起身:“江姑娘,嗐,可算把你等着了,这么多天过去,我都要以为你不打算再回来了呢!”

   他满面疲惫,眼底更是堆着乌青的黑眼圈,一副不知多久没好好休息过的模样,江十一将一切收入眼底,却只淡淡“哦”了声,边展开包袱边笑眯眯地解释:“出了趟门,顺便去白石村看了看。对了,阿梁已经生了,是个漂亮的小闺女,她丈夫许年也回家了,你猜怎么着,那个许年竟然就是当初在矿下第一个反应过来,拿着刀去砍矿场看守的那个年轻人,他还问我搬到县里做工的事情呢,我看以后他们家也算是苦尽甘来了!”

   她语声轻快,随口说着家常,等都收拾得差不多了,才突然想起来似的,问道:“说起来,你来这里等我是有什么事?”

   钱捕头的表情霎时古怪起来,欲言又止,隔了好一会才说:“这……啊,是矿场那边的事情,已经查得差不多了,抓到的人犯……”

   江十一却突然出声打断:“不必和我说这些,你们衙门办案的事情我又帮不上什么。”

   钱捕头被噎了一句,虽看不出恼怒,但脸色也不好看,低声劝道:“江姑娘你别这样,我说句托大的话,从洪山到江珑,我也算是看着你和大人一路走过来的,那么多凶险波折,你们都一起过来了,现在他……”

   江十一笑了:“钱捕头想多了,我是跑江湖的,义字当头,叶大人在我最窘迫的时候雪中送炭,我自当回报,但回报完了也就完了,没有牵连不清的道理。”

   钱捕头一愣,沉默许久才说道:“江姑娘,你就真这么硬的心肠,都不问问大人现在如何了?”

   江十一像是听到了什么奇怪的事情,摇头失笑:“这话怎么说的?本是两清的买卖,被你一说,我倒成了个恶行恶状的坏人。”

   说着,她打了个哈欠:“我这几天一直在赶路,实在有些累了,钱捕头要是没有别的事情,咱们以后再聊如何?”

   话虽这么说,但听她刚才的意思,有没有所谓的以后还很难说。

   钱捕头暗自一叹,只得言归正传:“其实我这次来,确实还有一事相求,正是与当年钟县令的案子有关的。”

   听到这话,江十一立即收了困倦之意,正色问:“要我做什么?”

   钱捕头道:“说来话长,前些日子我带人又去当年争水械斗的村子查访,虽然时过境迁,但仍打探到了一点线索,就在钟县令遇害当夜,放在村里一处空房后院的一架破板车被人偷走了,大人怀疑凶徒就是用那架板车运走了他们的伤员和同伙尸体。”

   说到这,他特意觑向江十一的反应,却见她除了一点思索之色以外便没了别的表情,只好继续:“大人又亲自去寻当年的李老捕头询问,确认了案发后很长一段时间内衙门一直组织人手仔细巡视附近的荒山、坟地等处,可都没有抛尸的迹象,所以差不多可以确认,凶徒应当是将尸体运到了他们自己的据点里。”

   而一夜之间,能够推着板车抵达的地方相当有限。

   钱捕头从怀里取出一张图来,看笔迹应当是叶持画的,或许已经存了有些时日,纸张有些发皱,他小心翼翼展开:“大人十天前做了这张图示,墨笔标注的是当年就搜查过的地方,朱笔标的是发现板车被盗之后推算能在天亮前到达的更远的范围。如今我已暗中带人搜了其中大半,都没见到异状,而剩下几处……唉,这么说吧,那几个地方都有些来头,实在不方便没有实据就去大肆搜查,所以我就想着,江姑娘你擅长察言观色,身为姑娘家又不容易引人注意,说不定比我们这些粗人出面更方便。”

   江十一对着那张纸琢磨了一会,见上面剩下几个标红并且还没有划掉的地方分别是一处致仕官员名下的别院,一座书院,还有一处藩王亲自提过匾额、据说很灵验的道观。

   “道观?”她指尖在那处点了点,饶有兴致地问,“不知他们信的是哪一派,可与城里的长生道有关?”

   钱捕头道:“这却不知道了,我专门与本地的兄弟们打听过,都说那座道观因为位置太偏,所以只有逢五逢十的日子才开门迎香客,也不解签讲经,只是里面有棵老桃树,据说有百年的岁数了,在树下求姻缘特别灵,磬王妃刚嫁过来那年还和磬王一起去过一次,听说回去后俩人恩恩爱爱,没两个月就怀上了小世子!所以本地人要是去那里,也全是为了那棵树,倒真没有留意过道士究竟是那一派的。”

   江十一若有所思。

   若是连本地的藩王都曾经去过那里求姻缘,还特意写了匾额,那道观确实不方便强搜,但比起另外两处,她又直觉那里最为可疑,如此一来……

   半晌,她抬起头来:“求姻缘是吧?正好明天就是初十,我过去看一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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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珑幻戏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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