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2 慌不择路
李珏2025-12-11 12:074,571

  二零零八年七月二十五日,下午一点三十分。安县库区,桃花岛,林家祖宅。

   “咚、咚、咚。”

   敲门声带着一种刻意放缓的节奏,紧接着传来林海燕试探性的呼唤:“王总,龚总,出来喝碗擂茶吧?”

   房间内,王凯与龚伟正屏息凝神,蹑手蹑脚地刚将后门拉开一道缝隙,准备趁机溜走。这突如其来的敲门声和问话,如同惊雷炸响在耳边,两人瞬间僵在原地,如同被定身法定住。王凯猛地打了个手势,龚伟才强压下慌乱,用一种刻意装出的、带着浓浓睡意的慵懒腔调朝门外喊道:“不吃了,困得很,睡个午觉!”

   门外的林海燕似乎并未立刻离开,在原地静立片刻后,细碎的脚步声才逐渐远去。

   听着脚步声消失,龚伟长长地、无声地舒了一口气,后背已被冷汗浸湿。他立刻拽了拽王凯的衣袖,两人如同惊弓之鸟,迅速闪身挤出后门,踏入冰冷急促的雨幕之中。风裹挟着雨水,如同恶毒的诅咒般抽打在脸上,但他们已顾不得这许多——必须立刻离开这个鬼地方!多待一秒,下一个横死于此的,很可能就是他们!

   龚伟对此深信不疑:是林建坤或者是张家的冤魂回来索命了!这座岛,这栋宅子,都已不再安全。

   他们原本的计划是直接翻越屋后的院墙。然而,当他们猫着腰,艰难地蹚过浑浊的排水沟时,左侧杂物间方向隐约传来了吴松和人谈话的声音。若此刻翻墙,动静必然不小,极易引来吴松的警觉。一旦被这位刑警队长发现他们试图逃跑,必然会被严加看管,无异于坐以待毙。

   “走右边!”龚伟压低声音,果断改变路线。他示意王凯跟上,两人继续沿着泥泞湿滑的排水沟,深一脚浅一脚地朝着厨房一侧迂回前进。他记得厨房那边的围墙有一个倒塌的缺口,只要避开正在厨房忙碌的姚倩和王敏的视线,就能从右侧一处陡坡悄悄离开林家祖宅的范围。

   “天助我也!”经过厨房后窗时,龚伟冒险探头飞快瞥了一眼——厨房内竟空无一人,房门也紧闭着。两人心中狂喜,立刻像两只受惊的老鼠,贴着墙根快速掠过,敏捷地蹿到台阶边缘,跳到了围墙的缺口处。

   龚伟身材精瘦,深吸一口气,看准下方泥泞的坡地,纵身一跃,还算稳当地落了地,只是溅起一片泥水。王凯体态臃肿,逃跑前还不忘换回他那身昂贵的西装,此刻却成了累赘。他笨拙地奋力一跳,“刺啦——”一声脆响,裤裆竟被生生绷裂。巨大的惯性让他失去平衡,像个沉重的肉球般滚下陡坡,重重摔进泥水里,险些直接滚入下方弥漫着血腥气的鱼塘里。

   “凯哥!凯哥!”龚伟吓得魂飞魄散,连滚带爬地冲过去,压低声音急切地呼喊。

   王凯狼狈不堪地从泥浆里挣扎起来,昂贵的西装彻底报废,脸上身上全是黑泥。他一把推开想来搀扶的龚伟,试图维持最后一丝作为大集团总裁的体面,但听到厨房方向隐约传来人声,这点可怜的体面瞬间被求生的本能碾碎。他也顾不上裆下凉飕飕的破洞了,连滚带爬,手脚并用地朝着学校也就是棺材铺方向狂奔,速度竟快得惊人。

   确认身后并无人追来,也无人呼喊,两人惊魂稍定,略微喘匀了气,便一头扎进茶园旁那条荒芜的小道,朝着记忆中可以绕开塌方隧道、通往江溪镇的方向深一脚浅一脚地跑去。

   这一路与其用“慌张惊险”来形容,不如说是“滑稽仓皇”。一胖一瘦两人在泥泞崎岖的小道上跌跌撞撞,骂骂咧咧,几次三番险些摔个嘴啃泥,模样极其狼狈。

   这条逃跑路线是龚伟事先盘算好的。桃花隧道已然塌方断绝,唯一的生路,就是他多年前来考察茶园时偶然发现的这条隐秘小路。

   途径那所废弃的小学门口时,王凯不知为何突然停下脚步,对着破败的校门神情复杂地作了三个揖。龚伟有样学样,嘴里还念念有词:“老彭啊……彭老板,你死得冤,死不瞑目,可千万别怪我和凯哥见死不救啊……到了下面,该守的秘密还得守住……等我们逃出去,一定让凯哥出钱,给你风光大葬!”

   “放你娘的屁!”王凯闻言勃然大怒,反手就给了龚伟一耳光,“老子凭什么给他花钱!”

   然而,他话音未落,废弃的校舍深处突然传来“哐当”一声异响,像是有什么东西倒塌了。王凯吓得浑身一哆嗦,脸上血色尽褪,仿佛真见了鬼一般,再也顾不得龚伟,尖叫一声,抱头就朝着茶园深处没命地狂奔而去。

   

   同一时间,下午一点三十分。安县县城,云江市场。

   从黄龙寺下来,是龚静峰开的车。他见阿源连续熬夜,脸色憔悴,便想让他趁路上眯一会儿。年轻人身体底子好,但也不是铁打的。阿源依言闭上眼,可不到五分钟,就又猛地睁开,再次不死心地拨打吴松的电话。

   “嘟…嘟…您所拨打的电话暂时无法接通……”

   反复几次,听筒里传来的依旧是那冰冷机械的提示音。阿源烦躁地掐断电话,望着窗外被暴雨模糊的景色,猛地灌了一口提神的红牛,忍不住低声咒骂了一句这见鬼的天气和该死的信号。

   龚静峰瞥了他一眼,难得地笑了笑:“还以为你只是个会读书的乖仔,原来也会骂娘。骂出来好,憋着容易疯。吴队那臭脾气,就是这么给逼出来的。”

   “我觉得吴队脾气挺好。”阿源一边回话,一边紧张地搜寻着街边的店铺招牌,“右边!拐进去,那家‘王记’应该就在那边!”

   “算了算了,是我多虑了,原来是一个愿打一个愿挨。”龚静峰熟练地打方向拐进一条嘈杂的旧街,将车停在路边。下车瞬间,他脸上闲聊的轻松神色瞬间收敛,恢复了刑警特有的锐利与沉稳,领着阿源快步走向“王记杂货”。

   尽管暴雨如注,“王记”里依旧有不少冒着雨来采买的顾客。老板娘在收银台后忙得脚不沾地,以为来人是来提货的,头也不抬地喊道:“辛苦等一哈!货还在配!马上就好!”

   说完,她又朝里间仓库方向吼了一嗓子:“搞快点!取货滴来哒!”

   龚静峰直接亮出证件,递到老板娘面前:“老板娘,打扰一下,我们是警察。”

   老板娘一愣,盯着证件看了几秒,才有些无措地道:“警…警察?找我们搞么子?我们老实本分做生意……”

   时间紧迫,阿源没等寒暄,直接拿出那张在黑色SUV里发现的、皱巴巴的手写收据:“老板娘,麻烦您看看,这张单子是您这里开的吗?”

   老板娘接过单子,只扫了一眼便肯定地点头:“是滴是滴,是我们这的单子。桃花岛的……咦?出么子事了警官?我也觉得奇怪咧,桃花岛那边好多年冇得人住哒,怎么突然要办白事?”

   “取货的人是谁?您还记得吗?”阿源立刻追问,心跳加速。

   老板娘努力回忆着,眉头紧锁,但最终还是摇了摇头:“这单子是老王开的。本来讲好是他自己来取货滴……但那天雨下得太大咧,他后来打电话说是不方便,就让另外一个人来取滴。”

   “老王?哪个老王?”龚静峰敏锐地抓住关键词。

   “王敏啊!办酒席的王师傅!县里好多红白喜事都是他们两口子操办,好多人都认得他!”老板娘理所当然地说道。

   阿源迅速翻开随身携带的笔记本,指尖快速划过一页页名字——王敏。这个名字赫然在列。他是十六年前张家灭门案的关联人物之一。根据记录,他早在七月二十四日就已经上了桃花岛。

   果然!黑色SUV的司机,与桃花岛上正在进行的葬礼,存在着直接关联。

   龚静峰立刻跟进:“另一个人?来取货的那人长什么样?您还记得吗?”

   “那就不认得哒。”老板娘为难道,“那天人多,忙得要死。他来的时候,我在里面帮忙备货。只听哒外面喊了一声‘取王师傅的货’,我就告诉他货在门口堆着,让他自己搬上车。”

   她指了指店铺门口的空地。“等我忙完出来,货已经搬走了,车也开走了。就记得……好像是个穿运动服的男人,个子挺高。但具体长么子样,真冇看得清,当时也没在意。”

   “大概多大年纪?”阿源紧握着笔记本,名单上几个三十多岁的名字在他脑中飞转:罗成、顾清明、林国明……

   “三十多岁吧?看着蛮年轻滴。”老板娘不太确定地回道。

   龚静峰拿出那辆黑色SUV的照片:“他开的是不是这辆车?”

   “对!对!就是这种黑色滴车!”老板娘肯定地点头。

   确认店铺内外都没有安装监控后,阿源和龚静峰带着一丝失望离开了“王记”。他们又不死心地询问了周边几家店铺,但无人对那天的黑色SUV和陌生男人有印象。线索似乎就此中断。

   直到他们向前走出一百多米,在路口发现了一个交通监控摄像头,才重新燃起希望——这个路口距离姚倩最初上车的城南社区并不远。

   龚静峰立刻一边驾车驶向城南社区方向,一边用电台联系局里同事,请求调取该路口及周边所有相关监控,全力排查那辆黑色SUV的行驶轨迹。

   就在这时,阿源的手机响了。他接听后,脸色骤然变得无比凝重,忧虑之情溢于言表。

   龚静峰敏锐地察觉到异常:“怎么了?出什么事了?”

   “是法医陈老师的电话……”阿源深吸一口气,从口袋里摸出一块巧克力塞进嘴里,试图压下内心的震荡,“还记得从林建坤遗骸旁边挖出来的那把生锈的锄头吗?”

   “嗯。提取到DNA了?”龚静峰的心也提了起来。

   “不止一组。”阿源的声音低沉下去,“一共提取到三组残留的生物痕迹。其中一组的比对结果……刚刚出来了。”

   “是谁的?!”龚静峰猛地踩了下刹车,车速骤降。

   阿源翻开笔记本,指尖重重地点在其中一个名字上,声音干涩:“是……彭嘉旺。”

   龚静峰倒吸一口凉气:“彭嘉旺?十六年前张家灭门案的嫌疑人之一。这么说……他不仅可能和张家案有关,甚至可能就是杀害林建坤的凶手……”

   这个推论让车内的气氛瞬间凝重。吴松此刻困在桃花岛上,而在张家灭门案中拥有完美不在场证明的彭嘉旺,可能涉嫌谋杀林建坤。桃花岛上的局势,远比他们想象的凶险复杂。

   阿源立刻编辑了一条紧急短信,将这一信息发送给吴松。尽管他知道信号隔绝,希望渺茫,但这是他现在唯一能做的事。接下来,他必须争分夺秒,继续追查那个神秘司机的身份,并尽快找到姚倩的下落。

   

   二零零八年七月二十五日,下午三点。安县库区,桃花岛,林家祖宅。

   王凯和龚伟失踪的消息,很快在宅内引起了不小的骚动。此时,灵堂里的法事已暂告一段落,整个林家祖宅仿佛只剩下风雨呼啸之声,更添几分压抑和诡异。

   吴松和林国明虽预料到可能会有人因恐惧而逃跑,但没想到会如此之快。其他人的反应各不相同。陆美玲最为激动,一把拉住吴松的胳膊:“吴队长!你看清楚哒冇?他们两个就是做贼心虚!彭嘉旺肯定就是他们杀滴!”

   林海燕费了些力气才将情绪激动的陆美玲拉来,言语没有之前那么有耐心:“姐姐诶,你莫要吵!”

   三位道官师父依旧只管灵堂里的事,此刻正安静地喝着刘芳为他们准备的擂茶。刘玮仍在角落玩着游戏机,但目光不时瞥向吴松,似乎欲言又止。王敏一直待在厨房忙碌晚餐。徐桂咳嗽不止,在蒋红梅停止哭泣后,疲惫地靠着棺木打盹。

   只有顾清明和罗成流露出真正的担忧。林海燕安抚好陆美玲后,蹙眉沉思片刻,忽然想起一事:“我记得学校和茶园之间,好像还有一条很老的小路可以出岛。他们很可能是从那条路跑了……”

   “那条路自从桃花隧道修通后就荒废了,特别难走。”罗成接口道,语气严肃,“要过河,还有一段紧贴着悬崖,平时都危险,这种暴雨天发了大水,更是要命。”

   “得去把他们找回来。”顾清明语气急切,“这样跑出去太危险了,不能眼睁睁看着他们出事。”

   林海燕也看向吴松:“阿松,我也觉得应该去找,趁天还没黑。”

   吴松点了点头,迅速做出决定:“罗成,清明,你们俩熟悉地形,跟我走!”

   三人迅速找来雨衣披上,正准备冒雨出发。刚走到雨棚边缘,院门外突然传来一阵急促杂乱的脚步声和泥水搅动的哗啦声。

   众人惊疑不定地望向门口——

   只见一个浑身裹满黑黄泥浆、几乎看不出人形的“泥人”,踉踉跄跄地冲开雨幕,如同从地狱爬出的恶鬼般扑倒在院门口。他挣扎着抬起头,脸上唯有眼白和牙齿还能看出点白色,张开嘴,发出嘶哑的喊叫:“快!快去救人啊!龚伟……被水冲走了!”

   宅内众人被这突如其来的一幕骇得愣在当场,一时间竟无人反应,都像见了鬼一样盯着这个“泥鬼”。

   那“泥人”见无人动弹,胡乱地用泥泞的手臂抹了一把脸,露出些许熟悉的五官轮廓,用尽全身力气再次嘶吼:“是我!王凯!我不是鬼!快啊!”

  

使用键盘快捷键的正确方式

请到手机上继续观看

南方的一个暴雨天

微信扫一扫打开爱奇艺小说APP随时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