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 孤岛
李珏2025-10-20 15:315,948

  “麻屁的鬼天气!天上是不是漏了个窟窿眼,这雨落个没完没了!”陆美玲一路骂骂咧咧,手里撑着的雨伞在狂风面前形同虚设,雨水从四面八方扑打进来,将她半边身子淋得透湿。

   停车坪的积水持续不断地沿着石板路向外奔流,石板路早已变成了一条湍急的小溪。陆美玲毕竟上了年纪,蹚着及踝的冰冷泥水,逆着猛烈的风,每一步都走得踉踉跄跄,寸步难行。她死死跟在吴松和林海燕身后,嘴里不停地喊着“你们等等我呀”,声音里带着哭腔,生怕这两个唯一的指望会将她抛下。

   眼看吴松和林海燕已经拉开了那辆救援队越野车的车门,陆美玲心里一急,想迈个大步跟上,却不知积水给地面铺上了一层滑腻的“油膜”。她身体笨重,重心不稳,惊叫一声,整个人瞬间失去平衡,结结实实地摔了个四仰八叉,泥水四溅。若不是吴松闻声折返,一把将她从泥泞里拽起来,她恐怕真要在这鬼地方交代了。

   “哎哟哟……哎哟哟我滴腰……”陆美玲被吴松几乎是推搡着塞进车后座时,嘴里还在不住地哼哼唧唧,“幸好都是软泥巴,这要是有石头,我屁股都要碎了……吴队长,谢谢你啊,真是谢谢你……”

   吴松心急如焚,只想立刻冲出桃花岛,追查那辆与姚倩失踪相关的黑色SUV。他重重关上车门,朝着驾驶座低吼:“快走!”

   驾驶座上的是林海燕。吴松用余光注意到,林海燕在放下手刹起步前,下意识地调整了一下座椅的前后位置。这个细微的动作一闪而过,吴松此刻无暇深究,因为旁边的陆美玲已经一把抓住他的胳膊,开始喋喋不休。她反复感谢吴松刚才的援手,同时煞有介事地压低声音说:“吴队长,你感觉到没有?那宅子里的人,都怪怪的!我心里头怦怦跳,有种强烈的感觉,一定……一定要出大事!”

   雨刮器以最高频率疯狂摆动,但挡风玻璃上始终蒙着一层厚厚的水雾,视野极差。林海燕对这条泥泞的村路不太熟悉,没能避开一个隐蔽的深水坑,车轮猛地陷落,整个车底像是撞上了弹簧,剧烈颠簸,加之泥路湿滑,车子瞬间失控打滑,差点侧翻。万幸林海燕驾驶技术过硬,经验丰富,曾开过更险峻的山路,她死死稳住方向盘,猛打方向,车身险之又险地擦着一块路边的巨石掠过,重新回到路中央。

   驶上相对平整些的村道后,前路才趋于平稳,林海燕长长舒了一口气,紧绷的神经稍缓,这才回应陆美玲的话:“我也觉得气氛有点不对,但具体怪在哪里,说不上来。”

   刚才的剧烈颠簸让陆美玲苦不堪言,尽管她死死抓着车门上的扶手,但座位上还是沾满了她身上滚落的泥浆。她从车内后视镜里瞥见自己狼狈的模样——活脱脱一个刚从泥潭里捞出来的“泥菩萨”,但也无心说笑了。

   吴松根本无心参与她们的对话,全部注意力都集中在手机屏幕上。他一次次尝试,只要信号格微弱地跳动出一格,就立刻拨打阿源或局里的电话,可每次都是刚一拨出,信号就瞬间归零,呼叫失败。

   “别急,这么大的雨,信号不稳定很正常。倩倩肯定没事的。”林海燕透过后视镜,看到吴松焦灼的神情,出声安抚。

   陆美玲一听这话,八卦之心立刻被点燃,凑近吴松问道:“出么子事了?吴队长,你冒这么大雨跑来这岛上,是不是来查案的?查出什么眉目了冇?我记得清清楚楚,当年林建坤失踪的时候,好多人都一口咬定他就是凶手。现在好啦,林建坤的尸骨找到了,他自己也死了,这是不是说明……凶手根本不是他?”

   吴松紧闭双唇,不予理会,低头飞快地编辑着一条短信,将林国明照片里那辆黑色SUV的车牌号码发送给阿源。然而,信号极其不稳定,短信发送图标转了半天,最终总是弹出一个红色的感叹号——发送失败。

   在弯弯曲曲、泥泞不堪的乡村土路上颠簸行驶了将近十分钟,车灯终于穿透雨幕,照亮了前方黑黢黢的隧道口。远远望去,路面上铺满了浓稠、泛黄的泥浆,正随着暴雨的冲刷,不断向低洼处蔓延。隧道口上方,一块巨大的交通指示牌歪斜地挂着,摇摇欲坠,牌面上的字迹已被风雨侵蚀得模糊难辨。牌匾两侧,山水汇聚成瀑布,倾泻而下。隧道的入口,已然成了一个名副其实的“水帘洞”。而路上那些不断涌出的泥浆,源头正是隧道深处。

   泥浆意味着什么,车里的三人都心知肚明。车内的气氛瞬间降至冰点,凝重得让人窒息。陆美玲终于闭上了嘴,不再唠叨,只是双手死死攥着前方的座椅扶手,眼神里充满了真实的恐惧。

   林海燕紧急轻点刹车,车子在隧道口外几米处稳稳停住。隧道内光线昏暗,只有他们的车灯能照亮前方一小片区域。透过水帘望去,洞壁两侧布满了湿滑的青苔和深色的水渍,还能清晰地看到几处裂缝,如同丑陋的伤疤,仿佛随时都会彻底崩塌。

   “过得去吗?”陆美玲声音发颤地嘀咕,“前面不会是……塌方了吧?”

   就在这时,吴松的手机屏幕上方,奇迹般地涌现出四格满格信号!他立刻抓住这稍纵即逝的机会,按下了无数次发送失败的那条短信的发送键。看着“发送成功”的提示弹出,吴松才感觉堵在胸口的一块大石稍稍松动。他趁热打铁,立刻拨打阿源的电话,然而,就在拨号音响起的一刹那——

   “轰隆——!!!”

   一声沉闷如巨兽咆哮的巨响,猛地从隧道上方传来,震得车身都微微晃动!与此同时,手机屏幕上的信号格如同被一只无形的手瞬间抹去,彻底归于一片死寂的空格。

   林海燕也立刻掏出自己的手机,试图联系外界询问情况,但结果一样——无服务。刚才吴松能发出信号的那一瞬间,仿佛是上天给予他的最后一点微小的“恩惠”。

   “你们还管么子手机!快点走啊!”陆美玲带着哭音催促道,恐惧让她几乎崩溃。

   吴松收起手机,面色凝重地看着前方漆黑幽深、不断涌出泥浆的隧道,给陆美玲,也给自己泼了一盆冷水:“我来的时候,隧道里面已经有小范围塌方。现在看样子更严重了。车肯定过不去,我们只能步行穿过隧道。隧道那头,我的同事应该还在等着。”

   林海燕和吴松同时解开了安全带。就在他们推开车门的瞬间,二人都通过后视镜注意到,后方有刺眼的车灯光芒由远及近,快速闪烁逼近。

   陆美玲虽然怕得要命,但她更怕被丢下,带着哭腔说:“只要你们把我带回去,爬我都爬过去!但你们要保证,绝对不能丢下我不管!”她挣扎着下车,撑开伞时才感觉到后腰一阵刺痛,反手一摸,才发现刚才摔跤时,后腰被碎石划开了一道口子,火辣辣地疼。

   林海燕动作迅速,率先跑到车后,利落地打开车厢,翻出三件救援队专用的厚重雨衣,还有一个军用的强光手电筒。三人刚手忙脚乱地套上雨衣,一束强烈的远光灯就猛地打在她们身上,刺得他们睁不开眼。

   大约十秒后,一辆黄色的奔驰轿车带着刺耳的刹车声,停在他们旁边,溅起大片泥水。幸好他们已穿上雨衣,才免于被泥浆洗礼。

   吴松逆着光眯眼看去,只见驾驶座车窗摇下,探出王凯那颗肥硕的脑袋,他满脸不耐烦地大喊:“你们堵在这里搞么子鬼名堂?走不走啊!”

   开车的是王凯,副驾驶上还坐着惊魂未定的龚伟。原来,就在吴松三人离开后,王凯也坐不住了,强烈的预感让他心生退意,便强行终止了牌局,拉着龚伟一同离开。此刻,林家祖宅里,只剩下徐桂、顾清明以及死活不肯走的彭嘉旺还在“守夜”。

   即使隔着滂沱雨幕,也能闻到王凯和龚伟身上散发出的浓重酒气。吴松快步上前,试图劝阻:“王总,你们喝了酒,这种天气开车太危险了!而且隧道里面情况不妙,可能有塌方,车过不去!”

   王凯却不耐烦地摆摆手,满脸酒后的潮红和蛮横:“怕么子!老子技术好得很!你们不走就让开,别挡路!”说完,他不等吴松再劝,直接升起车窗,猛踩油门,车子发出一声咆哮,绕过救援车,一头扎进了幽暗的隧道水帘之中。

   就在车子冲进水帘的刹那,隧道顶上传来“砰”的一声闷响!一块拳头大小的石头被水流冲落,砸在奔驰车顶,然后又弹跳起来,滚落到林海燕的脚边。

   林海燕捡起石头,脸色发白,冲着吴松和陆美玲大喊:“别耽误了!我们也快走!”

   借着救援车尚未熄灭的大灯灯光,吴松打头,林海燕搀扶着陆美玲,三人紧跟着冲过水帘,踏入了隧道。

   隧道内的积水比吴松来时严重了数倍不止。浑浊冰冷的泥水裹挟着沙石,不断从黑暗的深处涌来,已经没过了小腿肚。隧道顶壁的渗漏加剧,如同下着连绵不绝的中雨,水滴打在雨衣上噼啪作响。越往深处走,空气越发潮湿闷热,压抑感越强,每个人都提心吊胆,生怕整条隧道会在下一秒彻底坍塌。

   “不对劲……”林海燕突然停下脚步,神经紧绷,“你们有没有觉得……这里面没有风?”

   正常情况下,这种穿山隧道应该会有空气对流形成的风,但现在,空气是凝滞的,弥漫着土腥味和霉味。

   陆美玲刚想开口嘀咕,话还没出口,前方隧道深处猛地传来“砰”的一声剧烈撞击巨响!紧接着,是汽车警报器尖锐而持续的鸣叫声,在封闭的隧道里反复回荡,刺人耳膜。

   “出事了!”林海燕失声道。

   吴松心头一紧,三人立刻加快脚步,几乎是半跑着向前冲去。在泥水中艰难跋涉了将近五分钟,在一个转弯处,他们看到了撞击声的源头——王凯那辆黄色的奔驰车,结结实实地撞在了隧道左侧的石壁上,车头严重变形,引擎盖扭曲翘起,安全气囊已经弹出,车灯还在顽强地闪烁,警报声不绝于耳。而在车子的右前方,隧道发生了严重的塌方,堆积如山的碎石和泥沙完全阻断了去路,别说汽车,连人都难以通行。

   幸好撞击似乎不算极端严重,王凯和龚伟已经自己从车里爬了出来,站在泥水里,惊魂未定。两人看起来除了些磕碰和擦伤,并无大碍。见到吴松三人赶来,王凯不仅没有感激,反而气急败坏地骂道:“妈的!你们为什么不早点告诉老子,这里面塌方了!?”

   陆美玲嘴皮子最利索,这种时候当仁不让,立刻扯着嗓子怼了回去:“放你娘的屁!劝你们喝了酒不要开车,告诉你们前面路断了车过不去,是你自己耳朵聋了不听!现在撞了车,倒怪起我们来了?你撞哒鬼是吧?刚才怎么不直接撞死你个王八蛋!”

   王凯被怼得面红耳赤,哑口无言。他摸着撞痛的额头,看着自己心爱的座驾变成这副模样,心疼得直抽抽。龚伟则还沉浸在巨大的恐慌中,哆哆嗦嗦地检查着自己全身,嘴里念念有词:“阿弥陀佛……菩萨保佑……没事就好……没事就好……”

   吴松见他二人没有生命危险,无心与他们做无谓的争执,冷着脸,声音不容置疑:“这隧道随时可能再次塌方,不想被活埋就赶紧掉头出去!有什么话出去再说!”

   龚伟闻言,猛地抽了自己两个嘴巴,强迫自己清醒过来,然后弓着腰,搀扶着惊魂未定的王凯,跟上了吴松三人的脚步。他们都是在风浪里闯荡半生的人,更容易在危急关头认清现实,抓住唯一的生机。

   林海燕举着强光手电,仔细照射坍塌处,发现泥沙还在不断被顶壁渗下的水流冲刷带走,她判断道:“外面的泥水主要是从这里流出去的。”这让她稍感安慰,说明堵塞可能不是完全实心的。然而,当她跟着吴松深一脚浅一脚地绕过塌方堆,继续往隧道出口方向前进时,刚放松的神经再次猛地绷紧!因为她发现,坍塌点的后方,隧道内的积水更深,泥沙更加浑浊,几乎成了泥浆!

   林海燕与吴松对视一眼,两人心中都涌起同一个可怕的念头。这个念头,在他们咬着牙,蹚着齐膝的冰冷泥浆,终于挣扎到隧道尽头时,变成了残酷的现实,毫无保留地呈现在他们面前。一瞬间,所有的疲惫、愤怒、侥幸,都被一种彻骨的绝望所取代。

   这里,才是隧道口泥浆的真正来源,是空气凝滞、没有风的根源。隧道尽头,原本应该是通往外界、充满希望的出口,此刻却被山体滑坡带来的泥沙、巨石和折断的树木严严实实地堵死了!像是一个被彻底封死的爆竹,没有任何缝隙,没有一丝光亮,断绝了他们所有的生路。

   而那块带有“桃花岛”字样的旧路牌,此刻就像一道嘲讽的封印,半掩在泥沙之中,无情地宣告着他们的困境。

   “我滴娘啊——出不去哒!我们都出不去哒!”陆美玲双腿一软,一屁股瘫坐在冰冷的泥水里,绝望地嚎啕大哭起来。她的哭声在封闭的隧道里撞击回荡,显得格外凄厉无助。

   吴松的脸色在手机背光映照下,变得铁青。他死死握紧了拳头,指甲深深掐进掌心,一股冰冷的寒意从脚底直窜头顶。他怎么也没想到,情况会恶劣到如此地步,出口竟然被完全封死!

   林海燕不死心,再次掏出手机,屏幕上依旧是无情的“无服务”提示。王凯此刻酒意全消,巨大的恐惧让他将全部希望寄托在吴松和林海燕身上,声音发颤:“吴队!林队!现在……现在我们该怎么办?!我明天一早还有一个至关重要的董事会!今天必须赶回去啊!”

   “要不……我们试试把这里挖开?”龚伟说着就要动手,试图推开面前一块看起来稍小的石头。但他使出了吃奶的力气,那块石头却纹丝不动,如同焊在了泥堆里。

   就在这时,隧道顶部传来“哗啦”一声响,又一块石头夹杂着泥水落下,砸在不远处的泥浆里,溅起一片浑浊。这声音如同丧钟,再次狠狠敲击在每个人本就脆弱的神经上。

   林海燕当机立断,声音嘶哑却异常坚定:“不能再待在这里了!还有继续坍塌的风险!路已经彻底断了,我们必须往回走!”

   吴松没有任何犹豫,第一个转身,踩着泥浆,奋力向回跑去。不需要任何言语,求生的本能驱使着其他四人,王凯和龚伟也瞬间放弃了不切实际的幻想,从快走变成小跑,最后几乎是拼尽全力地狂奔,生怕跑慢一步,就会被永远埋在这黑暗的坟墓里。

   接下来的十五分钟,对于这五个人来说,无比漫长,每一秒都像是在与死神赛跑。直到他们再次冲出水帘,重新呼吸到外面虽然潮湿却相对自由的空气时,一种劫后余生的虚脱感才席卷了全身。就连之前觉得难以忍受的暴雨,此刻也仿佛带来了一丝诡异的安全感。

   “接下来……我们怎么办?”陆美玲面色惨白如纸,体力早已耗尽,瘫在车边有气无力地问,“难道……要翻山吗?”

   “进出桃花岛,只有隧道这一条路。”龚伟咳嗽着,抹去脸上的泥水,给出了绝望的答案。

   吴松和林海燕扶着救援车的引擎盖,大口喘息着,努力平复狂跳的心脏和混乱的思绪。他们都是经历过风浪的人,几乎在同一时间,想到了同一个可能的方向。

   “想走的,上车!”林海燕拉开车门,重新坐进驾驶室,语气斩钉截铁。其余人此刻哪还有选择的余地,没有任何质疑,连滚带爬地钻进了车里,重重关上车门,仿佛这样才能获得一丝微弱的安全感。

   林海燕迅速调转车头,车灯再次划破雨幕,射向他们刚刚离开的方向——林家祖宅。但他们的目的地并非林家祖宅,而是桃花岛的另一个端点——水运码头。

   这一路,车上的人都蜷缩在座位上,沉默不语。车外的暴雨和车内的死寂形成鲜明对比。每个人脸上都写满了茫然和恐惧,但谁都没有说破那个最坏的猜测,仿佛不说出来,那一线渺茫的希望就还能存在。

   然而,这一线希望,在他们抵达目的地的那一刻,被彻底扼杀。当林海燕踩下刹车,将车停在码头区域的堤坝上时,映入眼帘的景象让所有人的心都沉入了冰窖——绝望,如同眼前的洪水,将他们彻底淹没。

   所谓的码头,早已不见了踪影,完全被浑浊、咆哮的洪水吞没。

   洪水汹涌澎湃,像无数头挣脱束缚的狂暴野兽,疯狂地撞击着脆弱的堤坝,发出震耳欲聋的轰鸣。原本应该停靠在岸边的几艘摆渡小船,此刻早已无影无踪,只剩下一些破碎的木板和杂物,在湍急的漩涡中无助地打转、沉浮。

   吴松猛地推开车门,跳下车,深一脚浅一脚地踩在泥泞湿滑的堤坝上,踉跄着冲向水边。陆美玲那个该死的预感准确得可怕——果然,有大事发生了,惊天动地。

   陆路,隧道彻底封死。

   水路,码头完全淹没。

   通讯,信号完全中断。

   正如林国明提到的那个故事——《无人生还》——桃花岛,在这百年不遇的暴雨中,彻底成了一座孤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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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方的一个暴雨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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