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到上半夜都快过去的时候，夏芙明确信戚伟平今天不会来了，才终于将那已经冷掉的饭菜重新热过，端上桌来。而周凡吉，早已经饿得伏在桌子上奄奄一息，一副即将毙命的表情。
“你……我以前只觉得你过分，没想到你还这么令人发指……”周凡吉抓起勺子，几乎是颤抖着舀了一勺热汤送进嘴里，“你指挥着我干了整整一下午的重体力劳动，直到现在才让我吃饭……地主老财也不会这样刻薄长工吧？”
“你胡说什么？”夏芙明完全不理会他的抗议，“今天不是你第一天来嘛。戚伟平今天又可能来看看。我想，若是能一起吃晚饭，那不是很好嘛。”
“哪儿好？说不定我就饿死了。”
“几个小时而已，你什么时候那么脆弱了？”夏芙明在他对面坐下，笑嘻嘻地吃一口，两只脚在桌子下晃动着，快乐莫名。“好吃吗？今年我还是第一次炖牛肉汤，特别优待，加了大块的牛肉。”
“你会这么大方？”周凡吉顿时来了精神，执起汤勺将汤盘内左左右右每一寸角落都捞个遍，西红柿倒捞起不少，唯独未曾发现牛肉何在。“你不是说在汤里加了肉？”
“是啊，然后又捞出来了。”夏芙明一脸理所当然的表情，说道，“现而今肉那样贵，不善加利用未免浪费得很。所以炖汤之后，我又将它们捞出来另作一道土豆烧牛腩。”
“你！”周凡吉几乎气绝，虽早知夏芙明吝啬成性，然而每一次，她却总是给他新的惊喜。眼下这顿，她明明白白说特意为他而大方一次，且还刻薄到这个地步，往后的日子那是更加不必指望了。“我以为，你至少会拿出点诚意来欢迎我，没想到我半天苦功竟然抵不上牛肉……”
“谁说的，”夏芙明嬉笑如前，“你虽然很麻烦，但我还是很高兴看见你的。”
的确，周凡吉不明白。她从没想到，在他遇到困难的时候，他会想到她。虽然她并不指望周凡吉对自己有什么特殊的好感，然而知道自己被某个人需要、看重，这种感觉终究是很好的。
她实在打心底地高兴。
“我记得你好像是有家的？”她问他，“为什么你总不肯回去？”
“有家就一定要回去吗？我从初中那时候开始，就在读寄宿学校，从来不想回去。”周凡吉费力地在西红柿中试图尝出牛肉的味道，“而且我也不觉得那个地方算是‘家’。一家人亲亲爱爱的地方才叫做‘家’，否则就只是个房子。”
“你的爸爸妈妈关系不好？”
“恶劣透了。我小时候甚至没见过父亲的样子。”周凡吉将空盘子推给夏芙明。眼看她定定地望着自己，他犹豫了一下，还是将话题继续下去，“到母亲去世之前我才知道，父亲是个作风很随便的人，在母亲怀孕的时候还在招蜂引蝶。一气之下他们离婚，母亲独自抚养我——当然用的是赡养费。母亲身体不好，没办法去工作。直到我十岁，母亲去世，父亲已经娶了新妻子，却又跑来说什么‘十分后悔’、‘良心不安’，希望我能跟他一起生活。我从出生开始就一直没见过他，这时候突然让我对这个几乎陌生的男人产生亲情，那么可能？还好他也知道我讨厌他，倒也不一定非要跑到我面前来惹嫌。基本上只要我别闹得太过火，他一贯是不管我的。”
“原来好端端的家庭也会四分五裂。”夏芙明勉强地咽下嘴里的饭，“以前我没想到过。”
“还不止这样呢。我那个父亲，做的事情简直令人想象不到。说都说不完。”周凡吉将空盘子又往前推了推，递到夏芙明眼睛底下，“土豆炖牛腩好了没有？这次我一定要吃到牛肉。”
“要记得按比例吃，土豆跟牛肉，五比一。”夏芙明叼着筷子，起身查看炖锅，“不这样，我连土豆都不给你吃。”
“我的神！”周凡吉长叹一声，“你对那大叔也这样多要求吗？”
“怎么会？”夏芙明抿了口汤汁，摇摇头，“他跟别人不一样，很神奇，又有很多秘密。我也说不清楚。”
周凡吉撇撇嘴，在心里又一次盘算一遍那个冒昧粗鲁，但一直想冲出口的问题。他知道自己应该选择委婉些的说法，客气地试探，这样才合乎礼仪。可他此时就是想给她添堵，越直接越突兀越好，这样才能气到她。
“我问你个问题成不？”周凡吉随手拿过一个干净的盘子，做好准备姿势，“你这么在乎那个大叔，是不是因为，你跟他有暧昧？”
话音方落，夏芙明手里满满一勺热汤当场兜头泼来。周凡吉也是反应敏捷，人向后一退，双手一抬，正好用那盘子护住头脸，竟是半点汤汁不沾身。
“我就知道你要生气！”周凡吉在盘子后面发出声音，“你这样我越发好奇，你跟那大叔究竟什么关系？”
“你还问！”夏芙明愤怒地拎着勺子，要把汤倒进周凡吉的脖颈，“你不要跟那郑丽娇似的，胡扯一些有的没的！你别看我这个样子，我也压根看不上他那种胡子拉碴、不负责任、游手好闲、一大把年纪的叔叔！”
“哦，郑丽娇也疑心你跟大叔有什么？”周凡吉推开她，“这么说并非我瞎怀疑？我不是要探听你隐私，只是若你跟大叔关系不一般，那我会多注意一些，适当的时候，自动回避。”
“你还说！当初郑丽娇就是因为这事跟我吵架翻脸的，你还想再来一遍是不是？”
“郑丽娇又为什么拿这件事情跟你吵？难道她也喜欢那大叔？”
“我怎么知道？不过确实她跟我说过，说什么‘这个男人身上有神秘的味道’，然后就处处粘着大叔。喜欢不喜欢，我也说不准，不过她跟大叔在一起倒总是显得很开心。大叔也是，总是对她比对我好一些。我最看不过的就是这一点。”
“你管人家做什么？他们相互喜欢，又不碍着你。”
“什么不碍着？别人倒也罢了，大叔若是真喜欢上郑丽娇，那我可完蛋了。当初，我也算想尽办法给他们捣乱。他们到哪儿我就跟到哪儿，他们在一起说两句话，我也要去打个岔。我这么一折腾，大叔和郑丽娇好像都感觉出来了，大叔还好，郑丽娇可是跟我大发了一顿雷霆。我跟她说，她无论做什么都无所谓，哪怕要从大叔兜里捞钱，那也无所谓，只要她捞得出来。唯一就只是不许她喜欢大叔。我这么一说，她火更大了，拍桌跺脚，质问我凭什么管她？”
“我看她说得对。两情相悦，就算年岁差了一点，跟你又有什么关系？”
“怎么没有关系？”夏芙明两手一插，正待再说，忽然发现周凡吉满脸都是准备看猴戏的表情，顿时意识到自己十分上当。“算了，我不跟你说了。反正你压根没存好心，我说什么你都能给扯歪了。总之，后来郑丽娇就因为这事跟我彻底翻脸。偶尔在学校见到我，也不过从鼻子里哼一声，没有从前那么亲切。我本来以为，这点误会不要紧的，将来总有一天能解开，所以还是照以前一样对她。只要她不冲我翻白眼，我就还是愿意跟她说说话，帮她做点事情。这么久，我以为她的气也应稍平了，不料她竟然还使出骗钱这一招……她干嘛这么恨我？”
“你这不是废话吗？”周凡吉发现夏芙明没有继续追杀的意思，便重新在座位上坐下，继续打扫“战场”，“妨碍人家追求爱情，这种深仇大恨，一点小恩小惠哪里能消弭？你还好意思觉得委屈。”
“你懂什么。”夏芙明索性不再理他，直接将一盘炖菜放到他面前，“尝尝看吧，多少都随便吃。反正吃完了你刷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