哦,孤魂野鬼哪来的家,谢南睢连自己是谁都不知道!
可上好的香烛有价无市,味道实在诱惑,谢南睢根本迈不开腿离开。
他告诫自己,“再看一眼,就一眼!”
再一眼看得可比刚才仔细多了,屋内女子背过身,用一丝绢,仔仔细细在给骷髅头,擦…擦拭头颅?
最惊人眼球的是,她竟然弯曲一根手指,从骷髅头耳朵里塞进去一方丝绢,转了转,再从另一边扯出来,整个过程行云流水,单从动作利落程度,显然她做得已经十分娴熟,丝毫没感觉有任何不对劲。
“好家伙,姑娘好胆量呀!小爷我敬你是条汉子!”
“不过话说,那位兄弟是谁?死都死了,身体各部位,虽说被人勉强拼凑起来,却也能看出碎尸万段,委实有些不好看。也不是不好看,只能说是…磕碜!究竟多大的罪呀,该不会生前辜负了眼前这位姑娘,被姑娘一气之下,五马分尸,死了也不放过。”
这些骨头一看就是曝尸荒野太久,骨头都没个骨头样子,看起来和一把干柴火差不太多。
更重要的是,竟被一女子猥亵至此,属实有些…令人…令鬼难以启齿。
谢南睢啧啧啧几声,替骷髅头打抱不平。
他学老夫子那样摇头晃脑,感叹道!
“生前不问身后事,死后不理前世缘,人死魂灭,尘归尘,土归土,做什么要这样糟践人家,小娘子行径实在是有些野蛮,小爷替我辈,呜呼哀哉!”
谢南睢装腔作势,操着一口地道京腔调儿,满嘴仁义道德,实则比谁都要怕死。
“烛香壮鬼魂魄,容小爷我…再吸半个钟头,时间一到,小爷保证马上就走,绝不纠缠。”
他信誓旦旦道,“绝不纠缠,说到做到!”
人也好,鬼也罢,有些人不管生前死后,好奇心旺盛,总是抵不过对新鲜事物探索。
谢南睢安分不住,又开始自言自语,
“反正一只鬼待着,怎么待都是无聊,里面那位姑娘,十有八九是对自己亡夫祭拜,不一定会看到小爷,我要不进去?反正人没睡,衣没解,小爷我也不算太冒犯。”
三更半夜,一只飘着一长一短两根红带的…孤魂野鬼,做贼似溜进人家姑娘闺房,蹑手蹑脚逛了起来。
一边闲然自得看,一边捶胸顿足评价。
“啧啧啧,寒酸!实在是寒酸!”说是穷困潦倒一点都不为过,木屋凄凉,四面漏风,屋内除了一简易木床,外加一口实木棺材,最值钱怕不就是那根婴儿手腕般粗的香烛,就连烛台,都不知是从哪个犄角旮旯捡回来的破铜烂铁,锈迹斑斑,不堪入目。
屋内没几样看得过眼的东西,谢南睢收回视线,转身看向那位一直侧对自己的素衣姑娘。
她长发如瀑,皮肤透白,谢南睢没在几个姑娘身上看见过如此皎白皮肤,莹莹光滑,和清凉月色有得一拼,偏生面容冷得掉渣,像是开在寒冬腊月陡峭山峰上一株雪莲,圣洁不可亵渎。
“罪过罪过,非礼勿视,实在冒犯,小爷我这是干什么?”
姑娘目光比白骨渗人,好似看得到自己,谢南睢退后两步,自己将自己卡在木门后面。
他实在心虚,不敢直视女子。
“做什么这样看我?她难道看到我了?不应该呀!小爷是鬼,一只没有实体的鬼,啊啊啊啊,她…她…她…过来了!”
惊慌之下,谢南睢根本顾不上会不会被人发现,他穿墙想溜!
下一秒,整只鬼被人拖住,一根捆灵绳当空丢过来,一拉一拽,整只鬼被捆成团粽子,像块破抹布直接丢了进去。
谢南睢看着那姑娘目瞪口呆,结巴到说不出话来。
“你…你…你…,我…我…我…”
前后相隔十一年,彼时物是人非,桑九随意将头骨丢进棺材,将正主拖至面前。
一双平静如水的眸子紧盯着他。
谢南睢咽了咽口水,紧张道手足无措,
“姑…姑娘家,有话好…好说,怎可…如此粗鲁!”
桑九目光灼灼,看着故人不言语,寻常人根本招架不住她这双清冷眼眸,世间也就谢南睢看着她可以坦坦荡荡。
谢南睢和蚕蛹一样滚动,泛着幽光捆灵绳,越勒越紧,直到他彻底没法挣扎。
他给自己争取时间,开始卖弄机灵。
“先说好了哦,小娘子你不能仗着你长得好看,就可以为所欲为,小爷我可不是你那个死鬼相公?也没做什么对不起你的事,我就是转着转着,也不知怎么的,就转到你屋子里,赶紧将我解开!鬼也有好坏之分,小爷压根就不是你要找的人!”
桑九蹲下身,近距离看他,冷声道,
“找的就是你!你就是他,也根本不存在走错一说!”
“啊?不是吧”谢南睢看着那口黑木棺材,怎么觉得都不能够。
连连摇头,自己为自己辩解。
“姑娘一定是找错人了,小爷不认识你!”
是的,一定是找错了!谢南睢坚信自己生前光明磊落,做不出痴情女子负心汉泯灭良知那种事。
自己的人品,谢南睢还是可以很有保证。
桑九行动不便,她心随念动,一个抬手将谢南睢整个人拽了过来,近到咫尺,可以和她面对面。
“谢南睢,你当真不记得我是谁?”
谢南睢差点被吓破鬼胆,闭着眼睛不肯睁开,整只鬼哆嗦之后,见周围没有威胁,眯着眼睛陶醉在香烛供奉之中,满足到根本不舍得睁开眼,掩耳盗铃不肯睁开眼。
“姑娘说的那人是谁?小爷不认识!”
“当真不认识?”
整只鬼吸够了供奉,鬼体实在了很多,不再一惊一乍,轻易受恐。
“小娘子净说玩笑话,说了不认识,就是不认识,小爷我本来就是只鬼,当长着副鬼样子,可你可不要瞧不起我们这些孤魂野鬼,说不定,我们生前你还巴望不上!再怎么也肯定没有棺材里那人寒碜。”
谢南睢捏起自己袖子,特意指给面前女子看,
“你瞅瞅小爷身上这件衣服料子,非是王宗贵族难以相提并论,你再看看你们这副寒酸样,指不定是故意巴结我呢!”
桑九被他这副无赖样气乐,原本那些不合时宜的情绪,顿时烟消云散,无影无踪。
谢南睢这幅吊儿郎当,油腔滑调的无赖样,桑九记不清有多少年没见过了,好像两人刚开始认识,他就是这幅死样子。
谢南睢见无威胁,胆大多了。
“说吧,小娘子深夜召唤爷来,所为何事?怕不是深闺寂寞,长夜难眠,想找个人,哦不,想找只鬼打发时间,可你这不已经有了,做人不可三心二意。”
整只鬼欠儿楞登指了指棺材里那具骷髅架子,又觉得冒犯很快收回自己手指,人还是那个人,要说熟悉,怕只是发冠那抹无处不在红发带更为眼熟。
桑九终于舍得正眼看他,严肃说,
“我看你,是被人藏在血魄玉里养傻了,连自己尸骨都认不出来!”
“谁?我吗?”
桑九嗅觉敏锐,怪不得谢南睢迟迟不能出现,他魂魄被人用鲜血供养,时间久了,自然闻不出自己心头血味道。
一道灵光穿魂而去,整只鬼稳重了一点,也仅仅只是一点。
灵台清明,谢南睢扭了扭脖子,还是没能想起自己是谁?
“姑娘,说话归说话,你作何要打我?”
谢南睢很是气愤,他看看四周,又低头看看自己,捆灵绳将他捆得死死,整只鬼都很暴躁。
“快解开我呀!小爷难受,难受到不想活了!”
即使失去记忆,可魂魄对自己身体还是有感知,这不,一个不注意,谢南睢被桑九丢进棺材,整只鬼当场暴走。
“干什么呀?你这是干什么!小爷不要和死人挨在一起,吓死人了!”
孤魂谢南睢实在聒噪,桑九一个没忍住,顾不得他是谁,丢了一个哑口符直接甩给他。
屋内终于安静下来,不说话的谢南睢,看起来顺眼多了。
桑九眼神轻和了些,曲指敲了敲棺材壁,好心提醒谢南睢。
“想不到谢二公子,有朝一日,竟连自己都心生嫌弃,虽然你死得确实有些不体面,可我这不是,将你好好缝合起来,至少现在看起来你还像个人样,总不至于自己看不顺眼自己吧!”
谢南睢先是嫌弃看了眼碎成渣渣的尸骨,不确定问桑九。
“你说!这人…是我?可我看起来比他体面多了!”
桑九声音幽幽,不温不热。
“你确实已经死了,魂是魂,骨是骨!魂魄可以再养,你的魂魄被人用鲜血供养,与那人血脉融合,一时之间,难以契合原身。”
骷髅架子动了动,魂魄还是能感知到原身存在,谢南睢咽了咽口水,茫然问“那你为什么要唤我过来?我们认识吗?”
桑九答非所问“应该问你才对,你为什么要跟着别人走!这些年去了哪里?见了什么人?又是谁将你藏了起来!”
谢南睢意识一片茫然,不似作假。
“我不知道?我不记得了!”
桑九目视他不说话,气势逼人。
一根红线乍现,拽着谢南睢左手晃动,似乎有人在远处拽他,拽他回去!
一人一鬼怔住,桑九拧眉问,
“你手腕缠着什么鬼东西?”
谢南睢无知无觉抬起手臂,手腕缠绕一根红线,两头晃动,桑九似乎知道了那是什么东西。
“姻缘结!!有人和你结了冥婚,谢南睢!你什么时候又拈花惹草,死了也不安分,究竟在何处招惹的别家姑娘!”
捆灵绳捆的住灵识,捆不住人的魂魄,桑九拽住谢南睢另一只胳膊不肯放手。
谢南睢实在难捱,求饶道,
“姑娘你别激动,有话好好说,好好说!”
一头是姻缘结,一头是捆灵绳。整只鬼快要被人撕开两半,魂魄扯得没了形。
谢南睢两头受难,身不由己,头疼欲裂,维持不住原形。桑九实在不忍心。
她往谢南睢灵台打了一道追踪贴,匆忙叮嘱他。
“一会儿回去直接装死,在我没想到解决办法之前,任何人喊你醒来都不要理,你答应我的事还没做到,死了也得说话算话,不能让旁人玷污了你,我会想办法救你!”
“姑奶奶,小爷答应你什么了?大可不用这么当真!”
桑九厉声,不容拒绝,
“那可不行,容不得你一而再反悔!”
片刻之后,屋里空空荡荡,安静了很多,吊耳浪荡那只男鬼不见了,紧接着那位素衣女子同样原地消失。
睡梦中,廿白识听见自己主子耳边传音。
“我有事出去几天,帮我应付住婆婆,别让她察觉到我不在山中。”
廿白识从睡梦中惊醒,不由自主开始提心吊胆,替自己哀嚎道,
“简直比噩梦还要来得可怕,我的姑奶奶,刚才还不是好好的,就这么会儿功夫,到底发生了什么?”
再一想,脱口而出一句,
“难不成,谢南睢诈尸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