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都,摄政王府,幽静的书房内。
烛火摇曳,映照着李元乾平静无波的面容。
他指尖轻点,几份来自不同渠道、用特殊手法加密的玉简或符纸,在其神识扫过后便悄然化为齑粉。
内容大同小异,皆详细记录了小皇帝武承嗣在深宫之中的种种言行。
小皇帝于寝宫内咆哮,言“九州百姓皆乃朕之仆役,生死予夺皆由朕心”。
怒斥新政为“乱命”,扬言要“收回”所有权力。
与心腹太监密谋,言语间对摄政王充满怨毒,甚至隐隐有“若得机会,必除之而后快”的狠戾。
—更有甚者,提及小皇帝近来暗中接触个别不得志的宗室子弟和低级军官,虽未成气候,但其心可诛。
这些情报,将武承嗣那狭隘、自私、暴戾且毫无君王气度的内心,暴露无遗。
侍立在一旁的心腹幕僚低声道:
“王爷,陛下年幼,或只是一时糊涂,受奸佞小人蛊惑……”
李元乾轻轻抬手,止住了幕僚的话。
他非但没有动怒,嘴角反而勾起了一抹极淡、却令人心寒的笑意。
那笑容中,带着一丝洞悉人性的玩味,以及一种居高临下的……怜悯?
“果然……”
李元乾轻声自语,仿佛在评价一件无关紧要的物品。
“烂泥,终究扶不上墙。”
他站起身,缓步走到窗前,望着窗外沉沉的夜色,以及那夜色中巍峨宫殿的轮廓。
“本王给他机会,给他时间,甚至给他名分。”
李元乾的声音依旧平淡,却带着一种最终裁决的冷酷。
“但他心中,无天下,无万民,只有他那一己私欲,只有那看似至高无上、实则虚无缥缈的权柄幻影。”
“他将亿兆黎民视作草芥仆役,将江山社稷视为私产玩物。”
“此等心性,若真让他掌了权,不出三年,这刚刚一统的九州,必是烽烟再起,民不聊生之局。”
他转过身,目光落在幕僚身上,那眼神平静,却让幕僚感到一股无形的巨大压力。
“本王欲还政于君,前提是,那君……需是明君,至少,不能是暴君。”
“很显然,他不是。”
“武羲和看走了眼。”
最后四个字,轻飘飘的,却仿佛带着千钧之力,为武承嗣的皇帝生涯,判了死刑。
幕僚心中一凛,深深低下头去:“王爷圣明。”
“只是……废立之事,关乎国本,恐引非议,尤其是宗室那边……”
李元乾微微颔首,目光深邃:“非议?”
“待他种种言行公之于众,又有几人会为一个视百姓如猪狗的‘暴君’说话?至于宗室那边……”
他顿了顿,语气带着一种绝对的掌控力:
“他们会明白,什么样的选择,对武氏宗庙,对这大胤江山,才是最好的。”
“况且。”
李元乾的眼中闪过一丝漠然。
“本王并非要断绝武氏血脉,只是换一个更合适的人,坐那个位置罢了。”
他重新坐回案前,执起朱笔,在一张空白的圣旨上开始书写。
不再是以皇帝的口吻,而是以摄政王,以大胤实际统治者的身份。
“传令下去,三日后大朝会。”
“有些事,该做个了断了。”
笔尖划过绢帛,发出沙沙的轻响。
而在这寂静的书房内,却仿佛惊雷般,预示着一场席卷朝堂、乃至整个天下的风暴,即将来临。
那个坐在龙椅上,只会怨恨和咆哮的年轻人,他的时代,还未真正开始,便已注定要仓促落幕。
李元乾的决定,干脆利落,没有丝毫拖泥带水。
既然证明是块不可雕琢的朽木,那便换掉。
为了这江山的稳定,为了他凝聚国运、冲击更高境界的计划,一个不合格的皇帝,没有存在的必要。
一切,都该在掌控之中。
.....
三日后,大朝会。
当负责宣读诏令的礼部官员刚刚念完“休养生息”新政的概要时。
端坐在龙椅上的武承嗣再也按捺不住。
他猛地站起身来,脸色铁青,指着那官员厉声打断:
“住口!”
一声怒吼,震惊了整个朝堂。
百官愕然抬头,只见年轻的皇帝胸膛剧烈起伏,双目赤红。
“这道乱命,朕不准!”
武承嗣声音尖利,带着一种歇斯底里的疯狂。
“普天之下,莫非王土!”
“率土之滨,莫非王臣。”
“这天下的财富、人力,皆是朕之所有。”
“朕想怎么用,就怎么用,何时轮到你来教朕体恤那些贱民了?”
他环视下方鸦雀无声的群臣,目光最终落在空着的摄政王位置上,积压的怨恨如同火山般喷发:
“李元乾呢?让他出来见朕!”
“朕倒要问问,他屡屡僭越,总揽大权,如今还要断朕的财路,削减朕的用度,他究竟是何居心?”
“是不是想逼宫造反,夺我武氏江山?”
这番毫无帝王体统、近乎市井泼妇般的咆哮,让满朝文武面面相觑。
不少人眼中流露出鄙夷和失望,但更多的是深深的忌惮。
无人敢应声,也无人敢劝阻,气氛压抑得可怕。
就在武承嗣如同困兽般在御阶上咆哮,几乎要冲下丹陛之时。
一个平淡的声音,如同温水泼雪,悄然化解了殿内所有的躁动与疯狂:
“陛下,何故动怒?”
声音传来的方向,虚空微微荡漾。
一道玄衣身影由虚化实,悄然出现在那一直空着的摄政王座席之前。
正是李元乾本人。
他没有看暴怒的武承嗣,而是先对那位宣读诏令的礼部官员微微颔首,示意他继续。
随即,他才缓缓转身,目光平静地看向龙椅上那因为他的出现而气势一滞、却又更加怨毒的青年皇帝。
“摄政王!”
武承嗣如同被踩了尾巴的猫,声音尖锐。
“你来得正好!你给朕解释清楚,这道乱命,究竟是什么意思?”
“你要朕自断臂膀,去讨好那些蝼蚁般的贱民吗?”
李元乾看着他,眼神如同古井深潭,无波无澜。
他没有回答关于“贱民”的问题,而是反问道,声音依旧平淡:
“陛下可知,何为江山?”
不等武承嗣回答,他继续缓缓说道,声音清晰地传入每个人耳中:
“江山,非金殿玉阶,非万里舆图。”
“江山,在田间耕夫汗水滴落的泥土里,在坊市工匠敲打器物的火星中,在边关士卒眺望故乡的月光下。”
“陛下坐于九重,可知一粟一缕之艰辛?”
“可知民力有穷,而贪欲无尽?”
“竭泽而渔,则水涸鱼死。”
“暴敛无度,则民怨国崩。”
他的话语不带丝毫火气,却如同重锤,敲击在每个人的心上。
“前朝大魏,便是前车之鉴。”
“本王颁布此令,非为削减陛下用度,实为巩固武氏根基,延续国祚。”
“让百姓得以喘息,让民生得以恢复,则税基方固,兵源方足,社稷方能如鼎之镇,永享太平。”
“若依陛下所言,视万民如草芥,肆意征敛,则不出十载,烽烟四起,恐这金殿龙椅,亦非陛下所能安坐矣。”
李元乾说完,不再言语,只是平静地看着武承嗣。
那目光,并不凌厉,却仿佛能洞穿一切虚妄,直达本质。
没有威胁,没有压迫,只是在陈述一个冰冷的事实。
武承嗣张了张嘴,想要反驳,想要怒骂。
但在那平静如水的目光下,他所有基于私欲和怨恨的言辞都显得如此苍白无力,甚至……可笑。
他感觉自己就像个无理取闹的孩童,在对一位洞悉世情的智者咆哮。
满朝文武,虽依旧沉默,但看向李元乾的目光中,敬畏更甚。
而看向龙椅上那位失态皇帝的目光,则充满了复杂,甚至……一丝怜悯。
武承嗣脸色由青转白,再由白转红。
最终,在那无声的压力下,他踉跄一步,跌坐回龙椅之中,如同被抽干了所有力气。
只剩下粗重的喘息和眼中那挥之不去的、混合着恐惧与极致怨恨的光芒。
这一次朝堂对峙,他输得一败涂地。
不仅未能阻止新政,反而在群臣面前,彻底暴露了他的狭隘、无知与不堪。
最后李元乾微微踏出一步,轻轻喝道:
“为了苍生,还请陛下退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