整个景区的土坡子都被三中学生踏平，闭营仪式直接在景区停车场举办，几个校领导轮番上去畅言，一人平均说上二十分钟。
林智直打哈欠，脚步虚浮，双腿打成麻花往旁边的赖青青身上倒。赖青青反复把她推回去，但到第三位领导发言，自己也困了，和林智来个反方向倾斜，两人互相支撑，半梦半醒地站到摇篮曲结束。
到了学生们齐唱校歌的环节，林智没学过三中的校歌，张着嘴假唱，顺便评判周围其他人的歌声。赖青青唱的不错；赵阳唱的也还行，就是嗓音像沧桑的中年人；刘希唱得像蚊子叫，怀疑不会唱；韩佳琣声音好听，就是一直跑调，仿佛和其他人唱的不是同一首歌；何群的声音淹没在其他人的歌喉里，听不出一点痕迹。
林智怀疑他和自己一样假唱，想把身子歪过去听个究竟，刚歪了一会儿，赖青青把她拉回来，小声耳语：“佳琣哭了。”
“校歌也能唱哭？”林智震惊，把身子往赖青青这边倾斜，迅速瞄了一眼韩佳琣，果然韩佳琣眼眶微红。
唱完校歌，闭营仪式结束，学生们精神萎靡地登上大巴。林智和赖青青互望一眼，都想让对方先去关怀韩佳琣，结果直到坐进大巴，她俩谁也没开口，车启动后又困得不行，双双张着嘴睡倒，就算中途路段再颠簸也没醒过来。
大巴驶入三中，林智恰好在车停稳时醒来，没有像赖青青一样被刘希用手机拍下丑陋睡眠姿态。赖青青看到丑照，气得困意全无，像头小牛一样使蛮劲争夺刘希的手机。
两人扭打着下车，刘希踩空车梯，摔了个屁墩，直接滚下车。
林智笑得前仰后合，手往后拍，示意韩佳琣快看。后头没动静，她扭头一看，韩佳琣的鼻头竟然还红着。她赶紧收回乐呵呵的表情，默默下车。
行李舱已经空空如也，林智怀疑包裹被遗忘在基地，打算甩膀子离开，赵阳喊住她，“不要你的充气床垫啦？”原来赵阳已经帮她把包裹取出来。
赵阳好事做到底，等着她把出租车招到三中门口，再帮她把包裹塞进后备箱。
“到了小区需要自己扛吗？还是家人来接？”
林智想了想，就算林敏毓人在家里蹲也不会跑出来拖包裹，就算跑出来了也只会在旁边让她自己使把劲。
“当然是家人来接，放心吧。”她和赵阳道别，准备多给司机师傅五块钱，让他拖包裹。但到了小区，她发现何群就站在大门口的石狮子旁，身上还挂着挎包，似乎也是刚刚才到。
“班长在等谁。”
“等你。”
何群打开后备箱，明明浑身都在用力但故作轻巧地把包裹抱下来，用和赵阳一样的姿势把包裹蹭上肩，略微歪扭地扛着走。
林智站在后面看了几秒，感觉她的大包裹仿佛在虐待一根竹竿。
“要不拖着吧。”
何群没理会，坚持把包裹扛到林智家门口。林敏毓不在家，或许是没料到林智会在晚饭前回家，小菊阿姨也不在。林智把包裹拖进客厅，将充气床垫踹进储藏室，回身一看，何群难得的还站在门口。
“班长有什么吩咐？”
“一起吃晚饭吧。”
他俩搭乘公交车，几乎是从城市的南边去往北边。车行驶到繁华地带拥堵了一会儿，两个小时后他俩才走进林智点明要吃的一家长沙小炒店。
“向你保证这是全城最好吃的湘菜馆。”初中时林智陪着林敏毓出来办事，中午母女俩在办事大厅旁边的小炒店将就一顿，结果吃出了惊为天人的口感。
何群不能吃辣，照旧备用一碗水涮菜。林智觉得将小炒黄牛肉塞到白开水里简直亵渎大厨的手艺，邀请何群直接品尝。盛情难却，何群夹起一小块牛肉“试毒”。
“好吃吧！”
何群轻轻点头，平静的脸一点点涨红，提醒服务员快点上果汁。
“没想到你会直接请客，三十多张红票子就这么送出了。”
何群接过服务员递上的玻璃壶，往林智和自己的杯子里倒果汁，似乎不想谈论农家乐聚餐的事，但林智穷追不舍。
“本来还担心你不配合，没想到配合度超额，班长不会是等这一天等很久了吧。”她非要逗他开口。
“怎么想都可以。”何群夹起鱼片，在林智直勾勾的注视下将鱼片放进清水碗里涮洗。
林智看得直摇头，为鱼片的口感遗憾，再看何群细嚼慢咽，一副对暴殄天物毫无负担的神态，心里来了火苗，决定为鱼片报仇。
“请客的费用是去当铺当东西换来的吧。”
“赶紧吃饭。”
“不急，反正没人跟我抢。”林智把何群看准的香干夹走，“当了什么？”
“没用的东西。”
没意思，林智察觉何群今天格外平静，不是积极，而是消极的平静，就算一盆饭扣他头上，也能不疾不徐地抖落饭粒继续吃的平静。
既然此时的班长全然带不来乐趣，那就专心吃饭。林智撩起袖子开始扫荡，挨个宠幸剁椒鱼头、小炒黄牛肉、香干煲、粉蒸肉、爆炒香辣鱿鱼，但因为车马劳顿，只发挥一半战斗力。
剩下的菜俩人分头承担，林智打包鱿鱼，充当夜宵，何群打包粉蒸肉，准备把肉洗干净送给楼下养狗的人家。那只狗是只小的离奇的蝴蝶犬，林智只闻其声，没见过其狗。
“我也想养狗。”
“养吧，反正有院子。”
“养不了。”林智不无遗憾地感慨。
何群以为是林敏毓不让养，声音柔和起来，安抚她，“没事，自己住的时候就能养了。”
“自己住就更不行了。林女士说养狗没问题，她可以负责遛弯喂食，但小狗进家万一拉屎撒尿就要我处理。”
何群柔和的神态消失，眉宇间写着一句“不然呢”。
“咱们共养一只狗吧。我负责遛它，你负责领它回家睡觉，狗粮咱俩共同分担，怎样？”
何群把她翻过面，推出小炒店。
晚上回郊区的公交车班次少，他俩在站台等了半小时才上车。
离开主城区，车上的人越来越少，后排只有林智和何群两人。林智坐在何群前面，她把车窗推开，尽情享受静谧的夜景和不算温柔的凉风。她已经完全理解何群为什么喜欢晚上乘公交车，夜班车的氛围很独特，有种游离于世界之外的梦幻和虚无。
“谢谢。”风把何群这声谢谢吹散，林智没有听清，以为是幻听，她转过身看着何群。
“到站了。”
“你刚才说话了吗。”林智知道何群不会撒谎，不想回应的事只会闭口不提。
何群果然不接话，带着被她遗忘在旁边座位上的爆炒鱿鱼下车。
林智接过饭盒深深嗅一口，“还是很香。”
他俩慢悠悠沿着小街往丽景花园走。林智翻了一下手机，已经十一点却没一通来电，林敏毓肯定在外应酬。进入小区，她望见何群家没有亮灯，之前晚上去补习总能看见阳台的小夜灯。
“小潘阿姨还没回来。”
“以后也不会回来。”
林智愣住，立马停下脚步。何群还在继续往前走。
“这套房子马上要被法拍。”
“法拍是什么意思。”林智拉住何群的衣角，让他停下来。
何群回过头，笑了一下，“法拍就是，我爸不还钱，被债主告了，法院走程序拍卖他名下所有资产，用来还债。”
林智突然难过，她只是去补习就已经对那套诡异又神秘的房子产生留恋，难以想象失去住所的何群是怎样的心情。
“那你住哪儿。”
“在学校附近租房。”
“你难过吗。”刚说完难过两字，林智鼻子一酸，瞬间泪光闪闪，“太奇怪了，我怎么比你还难过？”
何群摸着她的后脑勺，像安抚小动物一样轻柔。林智吸吸鼻涕，用袖子抹掉脸颊上泪珠。“你怎么不哭。”
“你不是正在帮我哭吗，两个人抱头痛哭多奇怪。”何群这时候竟然有心情开玩笑。
林智朝他胸前的空气来上一拳，扭头跑回家。
她感到胸口堵了一团难以言喻的东西，闷得喘不过气，学习学不进去，看MP4里的电影又没耐心，连看时装杂志都失去乐趣，干脆蹲在楼梯口解决打包回来的鱿鱼。
等到林敏毓回家，她哇地一声哭出来，把林敏毓吓得以为女儿在乡下受了天大的委屈，急得团团转。
“别哭了，有什么事你妈不能解决？快说！”
林智瘪嘴抽泣着，把何群凄惨的处境带泪嚷出来，让林敏毓直观感受何群有多惨。
“班长已经无家可归了，反正留给小菊阿姨的房间她又不住，干脆让班长搬到咱们家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