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家听出何群弹的是《爱的纪念》，一时间鸦雀无声。老于笑着摇摇头，称班长希望大家记住美好的高中生活。同学们的表情各有千秋，除了韩佳琣这位铁杆何门信徒，其他人面面相觑，神情复杂，很难说是在怀念已经画上句点的高中时代，还是听到上课铃条件反射不舒坦。
林智偷着乐，用相机拍下大家此时的表情。何群的钢琴基本功很扎实，至少林智这个门外汉听不出他的演奏和上课铃有什么区别。弹完最后一个音，何群在“安静”的掌声中起身鞠躬，落座同排同学这桌，和林智面对面。
林智把“万里奔腾”版猪蹄转到何群面前，辛苦班长为全班带来如此震撼的演出，让班长补补。何群笑了一下，没有回应。韩佳琣以为何群不开心，将“万里奔腾”转走，为何群夹一个“展翅高飞”，结果筷子在鸭子身上戳了半天也没戳出一根翅膀，她转身去赖青青那桌找翅膀，遗憾地发现那桌的翅膀也不翼而飞，因为两桌翅膀都被赖青青扫荡一空。
全场只有赖青青和啃了一个翅膀的林智对“展翅高飞”认真，其他人都是象征性地尝一口硬菜，沾沾好名头的喜气，等到主食和水果上来才真正动筷子。
谢师宴在物理老师主唱的《海阔天空》中结束，知道这首歌的同学一起跟着物理老师嘶吼。林智仰头看看左右，发现好几个不会粤语还唱得起劲的混子。全场齐声吼完最后一句歌词，物理老师意犹未尽，还想再来一首《偏偏喜欢你》，被老于劝下台。
赵阳提议换个场地，请老师们一起去KTV唱个痛快。老于觉得不妥，马上就要十点，叮嘱大家别玩得太晚，早点回家。家长们的专车已经在酒店门口待定，大家像迎接老师们进包厢时一样，一窝蜂把老师们围住，逐个送上专车，郑重地道别，下一次再见就是填报志愿的时候。
送走老师们，接下来就是小团体的活动。赵阳招呼关系好的同学去大排档喝点儿，自然也喊上林智、赖青青和韩佳琣，赖青青问喝什么。“当然是啤酒。”赵阳换个眼神打量赖青青，“诶唷，还想整点儿白的？”赖青青打歪赵阳的手指，“是啤酒我才愿意去。我又不是林智......”林智立马给赖青青“用刑”，把赖青青痒得倒地求饶。
一群人吵吵闹闹向下一站出发，林智押着赖青青冲到队伍最前列，她不经意往后扫了一眼，发现何群竟然也在队伍里，正和一个男生聊得起劲，她竖着耳朵仔细听，从四面八方传来的杂音中提取何群的对话。
何班长正在答复关于填志愿时的技巧，如何找准定位，如何考虑梯度，规避退档风险。林智听得头昏脑涨，庆幸自己只有一个具体目标，预估成绩和模拟考没什么区别，相对其他人可以在填报志愿上少费心思。她丢下赖青青，想去旁边的小卖部买支雪糕，刚要飞出去就被韩佳琣拖住。
“你想去的那个艺校在北京吧？”
林智点头。
“你知道班长的第一志愿是哪个学校吗。”
林智摇头。
“真不知道？”韩佳琣有些怀疑，看林智又点头，叹了口气，“也对，你不在乎。”
林智再摇头，“在乎啊，班长是我恩师，我希望班长能如愿考上最理想的学校。”
韩佳琣面无表情地移开视线，“你说话真真假假的。”过了一会儿，韩佳琣不死心，郑重其事地再问一遍，“总归跟你提过有意向的学校吧，或者意向的专业。”
林智摇头。
韩佳琣有些恼怒，“你正经点行不行。”
“我正经了你更不信。”
韩佳琣哽住，不得不认同这句话。林智的声调一旦正经起来，韩佳琣会惯性认定她在酝酿什么鬼点子。“我帮你去问。”林智扭头朝何群的方向奔去，奔了两步再次被韩佳琣抓回来。“别问了，我就是想借鉴一下班长的择校思路。”
一行人不知不觉晃荡到大排档，晚上十点正是大排档生意最好的时段，店内店外满座，老板在店门口新置桌椅，大家合计一番，点了好几盆麻辣小龙虾和一箱啤酒，坐在马路边吃起来。
似乎在谢师宴上哄闹嘻笑耗费了太多体力，现在九个人围坐在一起，气氛静下来，大家一面吃龙虾，一面交流填报志愿的事。何群作为三班考试皇帝和班长，在大家异口同声的提议下，开始阐述自己打算如何填报志愿，随后是一对一提问解答。
韩佳琣问完和自己相关的问题后图穷匕见，问班长的第一个志愿是什么。何群沉默片刻，答复了一个上海的学校。虽然这所大学也是名校，但林智直觉他没说真话，只是刚好有同学提到这个学校，便拿来随口应付。
龙虾局散会，大家心中有事，谁也没喝醉，相互约好填报志愿那天去学校的时间。林智喝了好几瓶椰汁，膀胱遭罪，但大排档没有单独的厕所，只能去公厕排队，等她磨磨蹭蹭跑回大排档打车，餐桌旁只剩何群一人。
“班长怎么还不走。”“等你。”“不上班吗。”“今天不上。附近有一趟夜班车。”何群站起来，不把话说全。林智也不需要他把话说全，抓住他的胳膊就往前走。
他俩走到站台，在彼此适宜的沉默里等了一刻钟，搭上没有乘客的首班车，照旧坐在最后一排，吹着温热的夏夜风，望着窗外昏黄路灯下的街景。
林智望见一排停在酒店门外的婚车，其中一辆被各色花朵包裹，绑在后视镜上的飘带随风起舞，在沉寂的夜里显得格外梦幻。
“我小时候幻想过自己结婚的场景。婚礼在一望无际的沙漠举办，最好是下午四五点的时候，太阳落山之前，我穿着白色的婚纱，不对，是红色，红色的婚纱和沙漠更配。我光着脚，踩着细沙，走向站在喷泉前面的新郎。因为有头纱，他看不清我的脸，我也看不清他的脸，等到走近了，他会掀起我的头纱......”
她从幻想里抽离，回过头看着身旁的何群。
“我还没去过沙漠，对沙漠的印象是小时候看〈还珠格格〉，香妃和蒙丹私奔，在沙漠里奔跑。”何群把自己说笑了，“不知道为什么，这个片段记得特别清楚。”
“我也记得那个片段，看的时候特别讨厌蒙丹，觉得他很癫狂，随时随地发疯，还和小燕子打架。”
“〈还珠格格〉里面的男性角色，你最喜欢哪一个。”
“萧剑。”林智抢答，她看《还珠格格》的时候还是大字不识几个的小朋友，但对自己的喜好非常明确。“班长呢，最喜欢哪一个女性角色。”
何群垂下眼帘，似乎认真思考了一番，“没有最喜欢，小时候只是跟着家人一起看，对主角已经没有太深刻的印象。”
“没意思。”林智想起艺考前她和卢启晨排练，随机抽选人物卡，选择练习的角色，卢启晨抽到“福尔泰”，林智抽到“小燕子”，卢启晨把“小燕子”牌卡丢掉，让她演“塞娅公主”。
“卢启晨说尔泰是〈还珠格格〉里最聪明最讨喜的男生。”
何群半张着嘴，话在唇齿间又咽回去，过了一站路，终于说出口。
“你觉得卢启晨......”
问题戛然而止。
“觉得什么？”林智明知故问，确定何群不会给出完整问题，便自问自答，“觉得卢启晨不错？是不错，毕竟是世界上另一个我，当然是相当不错，何止不错，简直是最完美的朋友。”
她侧过身，明目张胆地观察何群的表情，何群目不斜视，故意忽略她的眼神。
“但我不会和另一个自己谈恋爱。”
何群抿了抿嘴，低下头暗笑。
林智轻咳一声，摆出偶像剧男主角的架势，一手叉腰，一手托住何群的下巴，让他面向自己。
四目相对，他俩都能感受到彼此的鼻息，和越来越烫的体温。
林智闭上眼，感受点燃宇宙的初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