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川深吸了一口气,他很清楚王爷很难接受升平王便是孽镜掌权者的事实。洛川弯腰将滚落在地上的那颗棋子缓缓捡拾起放在一旁的墨玉棋盘上,小心翼翼道,“王爷!属下知道您不愿意相信升平王便是孽镜掌权者的事实,可是,如今,单单大宛雪崩之行便足以证明升平王的身份。升平王故意在您面前隐藏真实的身份,加以掩饰,定然有自己的打算。王爷,不得不防!”
沈如玉面色平静如常,眼中波澜涌动,风云诡谲的气息在偌大辉煌的殿中缓缓充斥着,即便在怎么掩饰,指尖的颤抖,身形的一晃,眼中的点点碎影也早已出卖了他此刻的心情。
半晌,沈如玉才喃喃出声,嘴唇的颤抖,语气都不由得变了几分,“……或许,或许雁回有自己的苦楚……”即便已经是板上钉钉的事实,他还是不敢相信原来自己一直苦苦寻求的孽镜背后的人竟然就在自己身边,是自己视为最亲近的人,原来,他曾经的一切察觉都不曾是错觉。
洛川有些无奈地深吸了一口气,说出的话第一次语气中都带了几分凌厉,“王爷!升平王能有什么苦楚,您对他掏心掏肺,可是升平王却是刻意隐藏了自己的身份,而且,您不要忘了,上次我们派出去的那些人可全都被孽镜的人给残忍杀害!若是没有升平王的吩咐,谁敢这么做呢!传闻孽镜背后之人心狠手辣,无情冷冽,怎么偏偏对我们手下留情!”
沈如玉垂下眸子,眼眶似是有些微微湿润,声音嘶哑喃喃自语,“他……不是没有对我动手吗?”
“王爷!!!”洛川似乎被气得有些急了,连语气都不免失了几分恭敬。
“难道这过往种种发生的所有的事,王爷您都没有怀疑过吗!养马头目李富,沈瑜侍卫谢文的倒戈,大宛忽然出兵,这些种种所有,难道王爷都没有怀疑过吗!!!”洛川有些癫狂,似乎往常所有的理智有些崩溃,大声出声细数,一字一句,字字珠玑,硬生生地砸在了沈如玉的心上。
沈如玉不得不承认,其实,他是怀疑过的!只是,从未相信,即便心中仍存余虑,也不敢相信!谁知道这血淋淋的真相之下藏着多少人枉死的白骨!
“够了!!!”素来镇定自若的沈如玉此刻竟然也失去了面对直视的勇气,声音似乎带着几分从未涌现的乞求和害怕,“……别再说了,别再说了……”
“王爷!!!”洛川猛然一声,带着浓浓的不甘心。
忽然,沈如玉一把将棋盘上的棋子全部挥落,棋子瞬间落了一地,不约而同落在清澈澄亮的大理石瓷砖上,发出一阵悠扬的清脆的响声。
洛川一惊,他跟在王爷身边那么多年,从未见过王爷动过这么大的怒,他知道王爷是真的生气了,连忙单膝跪在了地上,低着头,一言不发,按着腰间佩剑的手却是极为用力。
沈如玉手撑着没有任何一颗棋子的棋盘,无力地扶额阖上眼眸,紧绷的下颚看得出他极力的隐忍和克制。
忽然,不知过了多久,一身月牙白玄衣的沈意行缓缓走了进来,还是一如往常平静温和的模样,看不出任何异样,墨风恭敬跟在身后。
沈意行走入大殿,瞧着沈如玉扶额无力的模样,还有一旁恭敬跪着的洛川,以及那地上散落了一地的黑白棋子交相错杂。沈意行笑意微敛,眸色微微一紧,旋即,装作一副若无其事的模样缓缓走入轻笑,“这是怎么了?怎么动了这么大的火气?可是出了什么要紧的事,不如同我说说,也要寻个解决之法?”
听到沈意行那熟悉复杂的声音,沈如玉阖上的眼眸猛然睁开,却没有看向沈意行,低着头,余光之中,他明显能够看到那抹月牙白的身影朝着自己缓缓走来,若换从前,他定然心中欣喜,温和相迎,如今,他却不知是何滋味。
沈如玉在心中深深地吸了一口气,缓缓抬起眼眸,又是那抹平静深邃,看不出任何异样,瞧了一眼还跪着的洛川,淡淡出声,“洛川!你先下去吧!”
洛川淡淡地瞧了一眼沈意行,面色有些犹豫和挣扎,却也不敢反驳,“是!”
沈意行眼眸微紧,他心中总觉着洛川方才那眼似乎带着几分诡异和不寻常。沈意行微微垂眸,也朝着身后的楚殷抬了抬手,“墨风!你也退下吧!”
“是!”墨风和洛川缓缓退出了大殿。
沈如玉瞧了沈意行一眼,便收回眼神,沉默着,一言不发。
沈意行心中微微一顿,却也没有多想,只是垂了垂眸,缓缓走了过去,弯下身子将地上白玉棋瓮捡了起来,一边似是有些无奈道,“这是怎么了?是出了什么了不得的大事了?很少见你动这么大的火,连我都看不顺眼了?呵呵~”说着,沈意行缓缓蹲下身子,月牙白的玄衣锦袍拖曳在地上,却没有丝毫在意,只是一边说着,一边缓缓将大理石的黑白棋子一颗一颗地捡到白玉棋瓮中。
沈如玉眼眸微瞥,看到沈意行蹲在地上一颗一颗地捡起自己方才打落的棋子,慢慢地挪动着身子,心中竟然一时看不懂眼前相识了多年的人。彼时,金黄色的光芒从轩窗正好透射了进来,落在蹲在地上的沈意行的身上,面色温和,眸色无恙。这样捡起棋子的事只需宫女内侍做就好了,哪里用得着亲自动手!
沈如玉在心中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忽然,他自以为能够了解的人,如今却是看不懂了。此时的沈意行与往日并无任何分别,只是方才的事却依旧是板上钉钉的事实。沈如玉心中难免动容,只能撇过头,不敢在看沈意行。
良久,沈意行将散落在地上的所有棋子都捡了起来,旋即,他深吸了一口气,笑意微微,直起身来,将棋瓮放在一旁,缓缓在沈如玉身前坐下,漫不经心却又似笑非笑道,“既然想下棋,就让人去叫我,我来陪你!何必与这棋子过不去!”
沈如玉看着眼前的人,他还是如同往日一般温和从容,如沐春风,可是,自己却不敢相信了。沈如玉强忍心神,装作无事,淡淡出声,“这些事让宫女内侍做就好了,何须劳你亲自动手!”
沈意行眸色微顿,却是不以为意地笑了笑,“宫女内侍捡起和我能一样吗!呵呵~”
沈如玉在沈意行的话中有些微微恍神,微微勾唇,默不作声。
沈意行这才缓缓开口,面色带着几分担忧,“怎么了?是出了什么事吗?”
沈如玉想起洛川传来的消息,眸色微敛,似有试探淡淡出声,“你有办法?”
沈意行一顿,挑眉看向他,一笑,“你怎么知道我没有办法?”“先说吧!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沈意行紧接着又道。
沈如玉眼眸微垂,在心中深吸了一口气,拿过棋瓮中的一颗白棋,轻轻摩擦转动,却是答非所问,意味深长开口,“雁回啊~你看啊~这白棋白得多么通透,怎么却偏偏与黑棋放在了一起,黑白难辨,本就不同,怎能混为一谈!”
沈意行眼眸微闪,他明显能够听出沈如玉话中有话,却听不出弦外之音,顺着他的目光瞧了一眼那白棋,又瞧了瞧棋瓮中黑白交错的棋子,他方才随意放的并没有想那么多。如今只能微微勾唇,淡淡出声,“不就是棋子吗?你若是不喜欢,我给你挑不出来就好了!”
“是啊~不就是棋子吗?”沈如玉猛然苦涩一笑,紧接着又道,“你给我挑出来?你要将黑棋挑出来,还是白棋?”
沈意行正准备挑棋子的手猛然一顿,挑眉看向沈如玉,片刻才缓缓道,“你不是喜欢白棋吗?通透白亮,既然将你不喜欢的黑棋挑出来!”
沈如玉看着沈意行,沈意行也怔怔地看着沈如玉,四目相对,相顾无言。半晌,沈如玉垂下眸子,将手中的白棋放在一旁的棋盘上,淡淡出声,“……还是把白棋挑出来吧!”
沈意行眼眸微垂,微微一顿,终是明白开口反驳,只是淡淡说了一个“好”字。
接着,沈意行就拿过另一个棋瓮缓缓一颗一颗将白棋挑了出来,笑意微敛,默不作声。沈如玉就这样垂眸静静地看着他。其实,沈如玉很想问问沈意行是不是瞒了自己什么,他是不是真的是孽镜背后的人,是不是他下令残忍地杀了自己的人?那些过往的种种到底和他有没有任何一丝关系!
可惜,话到嘴边,他还是没有那个开口的勇气……
沈意行从金阙宫出来后,行色匆匆,面色沉沉。墨风恭恭敬敬地跟在身后,看着殿下一直没有说任何一句话。方才金阙宫大殿之中的那般场景他也看到了,定然是发生了什么大事?只是看殿下这副面色沉重的样子,殿下不开口,他也不敢开口。
忽然,沈意行猛然在忠华门停住脚步,墨风一时没有反应,差点撞上沈意行,幸亏及时停住了脚步。
“殿下!怎么了?”墨风连忙出声询问。
沈意行眉眼沉沉,冷凌和凌厉之气锋芒毕露,沉沉出声,“上次我让你和褚深解决怀素派出来的那帮人,你们怎么解决的?”
墨风一愣,“殿下不是让我们杀了那些人吗?”
“我是让你们杀了!我问你们是怎么杀的!”沈意行忽然语气变得凌厉冷冽起来。
墨风心中一惊,连忙出声解释,“……一剑封喉……”
沈意行沉着脸色,眉眼沉沉,说不来的冷冽和森寒,默不作声的样子锋芒毕露,令人不敢直视,避免心中一颤。
墨风心中猛然一惊,似乎意识到了什么,连忙出声询问,“殿下!是出了什么事吗?”
沈意行依旧不说话。
墨风小心翼翼说出心中所想,“殿下!越王,该不会知道您的真实身份了吧?”
沈意行依旧不说话。墨风明显能够感受到殿下身上的冷冽和森寒似乎比方才更浓重了几分,剑眉紧锁,覆盖着数不尽的浓浓的寒霜,墨风不由得咽了咽口水,看来真的如自己所想。越王真的知道殿下的身份了。但是所有的人都由自己和褚深解决了,怎么会,越王怎么会知道!
沈意行种种阖上眼眸,一动不动站在那,脚上似乎千斤之重,难以挪步前行。沈意行垂在双侧的手早已紧紧握紧成了拳,因为太过用力,手指根根泛白发红,紧抿的唇,紧绷的下颚,胸口因为气息微微起伏,看得出在极力的隐忍和克制。
天上忽然云卷云舒,云层翻涌腾飞,阴云一层一层蔓延而来,黑乎乎,方才的晴光正好,金黄色暖娘的光芒瞬间在一瞬间消失殆尽,被阴云笼罩,不停翻涌,似乎在预兆着一切的不平静。冷冽的风不知从哪里吹来,冷冽无情,吹起沈意行的衣角。
墨风瞧了一眼忽然变了的天,有些担忧看向殿下,连忙出声,“殿下!变天了,看样子快要下雨了!我们赶紧出宫吧!”
沈意行没有说话,阖着双眸,一动不动,墨风也不敢过多开口。如果越王真的知道殿下的身份,那么,之前发生的所有的一切必将牵一发而动全身。那么,后果不堪设想。除非,先下手为强,但是,殿下本就对越王心软,如今要下手为强恐怕陷入一个两难的抉择之中。
忽然,片刻云涌风起,几道刺眼的闪电伴随着震耳欲聋的雷声。细雨忽至,至阴云雾层无情倾盆下来,打湿了沈意行身上的月牙白玄衣锦袍,雨水从他矜贵俊美的脸上滚落下来。
墨风微眯着眼睛,有些担忧连忙出声,“殿下快走吧!下雨了,先找个地方避避雨!”
正当墨风话音才落,传来一阵沉重带雨的脚步声,伴随着雨打桐油伞的声音。
墨风看去,只见一身盔甲的江策撑着伞缓缓走了过来,将手中的一把伞递给墨风。墨风连忙接了过去,撑开遮住沈意行。
“殿下!先出宫吧!”江策恭敬颔首出声。
沈意行面无表情瞧了江策一眼,片刻,缓缓转身朝出宫的方向而去。
江策恭敬走在身后,一言不发。
忠华门,马车早早地便候在那里,沈意行,江策,墨风皆依次上了马车。车夫是沈意行的人缓缓驾着乘三驾的马车离开。
沈意行沉重脸色坐在马车之中,眉眼沉沉,面无表情,看不出在想些什么。墨风连忙拿过马车上准备上的披风连忙给沈意行系上。
江策则坐在一侧,一言不发,他是沈意行的人,一直都是,不只是他,整个江家都是忠武亲王府升平王的人。他父亲兵部尚书的高位,他皇城禁军统领的要职皆是拜沈意行所赐,才能够使江家如此繁荣。
这件事,几乎没有任何人知晓,只有贴身的几个人,唯有等到最危急关键的时候。而今他得到的消息,越王和殿下之间的不寻常,这才赶了过来。
忽然,许久未开口的沈意行猛然沉沉开口,“告诉她,可以开始下一步计划了!”